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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生命实验卷(1)

一、星球统治者

五个土人

散发出腐烂气味的枝叶象甬道似地覆盖在塞满了落叶的溪流上,傍晚的空气潮湿而且难闻。地面长满了各种野生植物,苍葱翠绿,间以鲜红乌黑,枝叶交掩,藤蔓纠纷。维隆斯从飞行器上俯身探看,在溪流下游一公里左右处,他发现溪岸旁泥滩上有一串杂乱的脚印。脚印的尽头,他看到五个赤裸裸的土人躺在岸边,四肢张开,憔悴不堪。维隆斯慢慢地飞近他们,打量着他们熟睡的面孔。一个鼻子,两个鼻孔,下唇垂着紫色的丝绸状纤维肉膜。其中有两个还抱着几枝长着黄色野果的树枝,野果已经被吃掉不少了。维隆斯轻轻飞过,五个土人一动不动。

看来他们确实又聋又哑,正如飞行探察组报告中说的一样。维隆斯驾着飞行器着了陆,手持电击枪走了过来。土人们依然毫无动静。一年前,飞行探察组在寺院附近发现了他们,当时还有十二个,其他地方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现在维隆斯却只找到这五个。看他们饿成这个样子,估计活不上一年了。

维隆斯耸了耸肩: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不适者亡嘛。所幸的是这些人对我们毫无威胁。他又登上了飞行器,猛一抬头,高处五彩缤纷,映人眼帘,寺院坐落在又高又陡的方丘之顶。在这样一个荒蛮之地,丛林世界,居然会有如此充满诗意的圆石柱和连拱廊建筑物,简直是个奇迹——它的建筑艺术,远远越出了它所处的时代和地方而超然孓立。夕照晖映之下,它犹如一团淡黄色的火焰。

维隆斯又耸了耸肩。赫勒已经为宇宙间各种可能性感到兴奋不已了。这位身材修长的教授研究的是关于银河进化动力和宇宙意识的理性模式。谢天谢地,维隆斯的责任不过是确保两位教授和他们的助手们在这一年内安全无恙而已。

维隆斯在暮色中飞回营地。正吃着晚饭时,两位教授来了。鲍尔斯基长着一张圆脸,秃顶,焦急地皱着眉头看着他。赫勒的样子完全是另外一种类型,清筋浮凸,咄咄逼人。

“我想,我们可以计划一下明天对那些寺院庙宇的首次考察吧。”赫勒说。

维隆斯不悦地说:“教授,我看不必着急,我们有一年的时间呢!”

“从宇宙发展的整体来说,这只不过是一刹那时间啊!你去了两个小时,看见那些土人了吗?”

维隆斯倔强的下巴绷得紧紧的:“我发现上游处有五个土人在那儿睡觉。”他伸出手,制止了赫勒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问话,说道:“没有,我没想跟他们对话。好了,现在我正在吃饭,然后我要睡一会儿。明天的事儿明天再打算吧。别着急,慢慢来。”

接着就发生了争论,但维隆斯执拗不为所动,最后赫勒只好怒气冲冲地离去,鲍尔斯基跟在他后面。

夜幕降临了,维隆斯在暮色中巡视了营地的防卫线。据报告,这里附近有一种凶猛的类猴出没,常在丛林中蹑手蹑脚地来去无踪,并会主动攻击人。但维隆斯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迹象。他回到帐篷里,躺上吊床,在黑暗中睁大了双眼,每到一个新的地方,最初几天他总要失眠。

正当他终于迷迷糊糊地快要入睡时,忽然,远处传来一阵悠扬哀怨的乐声。他一骨碌地坐起身来,跳下吊床,冲出帐篷。在这荒蛮之地,是谁在吹箫弄笛呢?

赫勒和鲍尔斯基也出现在他们的帐篷前,助手们也出来了。“难道是那些土人?”

“声音是从方丘上发出来的,”赫勒断言道,“而且,所用的乐器既非木管,也不是芦笛,而是金属的!”

“土人会有金属的笛子?”

“我是根据音质判断的。你看见他们时,他们手里有什么乐器吗?”

“什么也没有。”说着,维隆斯缩回到帐篷中。把他的电击枪拿了出来。“我去看一看。我回来以前,谁也不许离开这儿。”

赫勒在他身后哇哇大叫,但维隆斯头也不回。他快步向溪流走去。双月当空,明亮皓洁。他早先发现土人的泥沼已空无一人,只有一行新添的足印沿溪而上。走了约半公里后,在一个陡峻的峡谷前。足迹消失了。维隆斯仰望方丘上的围墙,高处笛声乱响,他顺着被流水冲蚀得厉害的石块,沿着峡谷,一步一步地向上攀登。

他登上了丘顶,只见隔着洒满月光的石头广场,有一个长长的柱廊。他握着电击枪,蹑手蹑脚地穿过广场,走向广场另一头一个围着高墙的院落,笛声就是从那儿发出来的。

突然,冷不防地,他发现院子上空有一个隐约可见、蓝白二色的光环。他急忙停住脚步,但是可能已经暴露了。他连忙潜人围墙的黑影里,抬头只见那薄雾一般的蓝光在院落的上空飘荡。笛声仍然在无精打采地响着。

维隆斯侧身顺着围墙悄悄地移动,绕过一个墙角。这里本来可以看得见院子的入口的,可惜,一扇结实的石门挡住了他的视线。

维隆斯盘算了一下,然后快步闪身躲到一个石柱后面。探察组曾经侦察过这个寺院,认为这个寺庙建筑群里既无人迹,也无人工制品。可是现在他却遇到了金属的笛声和神秘的幻影。怎么回事呢?维隆斯百思不得其解。他蹲了下来,院子上空的光环仍然轻盈隐约,笛声仍然不成曲凋。

一个小时过去了。维隆斯站起来,使劲地跺着麻木了的双脚。他可不想就这么蜷缩蹲伏着度过他在这个行星上的第一个夜晚。他穿过月光如水的广场,大步跑下峡谷,返回营地去。

笛声在夜空中萦绕。维隆斯凝视着黑漆漆的营房,陷人了沉思。显然,在这个行星上存在过两个种族——一个是那些土人,由于现实的种种原因,这个种族正濒于绝灭;还有一个就是那些创建了这个寺庙建筑群的种族。根据探察组的报告,这个行星的表面上散布着约有好几百年历史的大弹坑,可能是过去发达的文明社会的核爆炸造成的。因此,有理由推断,正是曾经创造了那样高度文明的那个星球种族创建了这个寺庙建筑群,只不过他们在进行末日圣战时忘记了把它摧毁而已。这种推测是完全合乎逻辑的。但是,是否同样可以推论说,这些土人正是同一个种族的残存的后裔,由于长期在山林里近亲乱交而逐渐蜕化以至濒于绝灭了呢?

第二天早上,维隆斯刚走出帐篷,赫勒就迎上来预备吵架了。维隆斯把他昨天下午在溪边和晚上在丘顶看见的情形简单地说了一下。“探察员们也进行了一些夜问探察,但疏忽了某些极有本星球特色的夜间情况是完全可能的。反正不管怎么样,现在轮到我们来跟这一切打交道了。”

“那么,显然我们必须与那些土人建立联系。事情很清楚,他们知道这里有一些藏有人工制品的地方,而探察组却没有发现这些地方,而且要快,因为,正如你所说的,他们已经快绝灭了。”

确实如此。

“好吧,教授,挑几个人,我们试试看跟那些土人来一次会谈吧。”

半个小时后,他们在深深的泥泞中拖着双脚来到了土人聚留的泥沼地区。拖泥带水的劈啦乱响并没有惊醒熟睡中的土人,他们只不过抽搐了几下肌肉。赫勒咳了一声,清了清喉咙,这时候,有一个土人翻了个身,张开了惺忪睡眼,唇上的肉膜微微颤动着,还没等赫勒讲完他的开场白,惺忪睡眼又闭上了。小内文斯蹲了下来,说了几句他从美洲大学体系里学来的宇宙人通语,得到的反应是鼾声大起。

赫勒发怒了:“他们是不是故意要惹我们生气?”

维隆斯却心中暗自沉吟:“跟探察组发现他们时的反应完全一样——也就是说,毫无反应。唔。天黑以后,可能会有点儿反应。”在那些憔悴消瘦的肌体上.维隆斯看不出有什么别的,只有致命的昏睡。

“啊,显然他们快饿死了。可为什么会饿死呢?你们看,这不到处都有现成的浆果和野果吗?你们看,这不——”

“我就是没看见那些金属笛子!”

赫勒那双桀骜不驯的怪眼四下扫射,土人们除了一身泥污的毛皮外一无所有。“不过,队长,昨晚正是他们的足迹把你引上了那方丘之顶的呀。我们立即派两个助手上那儿去找找吧。”

维隆斯马上一句话顶了回去:“今天,没有我亲自指挥,谁也不许擅自离营瞎闯。”

看来,无论是这几个土人。还是周围的环境,似乎都没有什么危险。不过,如果现在就轻信这表面上的一切——或者轻信教授或助手们的判断,那都未免为时过早。

“这样吧.两个方案:或者我一个人带一个助手留在这儿,或者我用飞行器把你和鲍尔斯基送到丘顶上去作首次考察。你可以挑一个。”

赫勒踌躇一下,选择了第二个方案。于是,维隆斯就和两位教授一块儿起飞了。近晌午时分,长空清朗,寺庙建筑群沐浴在阳光下,圆柱和拱门雍容优雅。按照赫勒的吩咐,维隆斯驾着飞行器绕着寺院兜了一圈。他们飞过了一个又一个的广场、柱廊和内院。寺庙坐落在这些广场、柱廊和内院之间,一座比一座雄伟、高大。寺院的最高处是一座巍然矗立的圆顶大庙,楼阁玲珑,上齐浮云。虽然经历了好几个世纪,仍然完美无损,金碧辉煌。

“队长,昨天晚上你追踪的笛声是从哪座庙里发出来的?”

维隆斯迅速地把飞行器调了个头。然后降落在一个广场上。矩形的内院空荡荡的。赫勒用很不满意的目光巡视了一番,说:“这里显然没有任何可以搬得动的东西。”

“没有。”维隆斯表示赞同。只有尘土和一扇半掩着的石门。

在寺院的其他地方也没有发现什么别的线索。三个人在大殿内走着,靴跟发出清脆的滴嗒响声。淡黄色的拱门显得十分高大。光滑的石阶显得十分坚实,玲珑浮凸的巨大的圆穹显得异常寂静。相形之下,这三个人又显得十分渺小。他们走出大殿,登上了庙宇高处,整个寺院在他们脚下一览无余。方丘以外,是莽莽丛林,花红叶绿,云缭雾绕。四面的地平线上,一个巨大的深坑隐约可见。

维隆斯意犹未足地细细审视着光洁如新的粉黄色的石面。对于这个建筑物的完整无损,对于这儿的空无一人,探察报告已经使他有了思想准备。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连这石头上都没有人走过的痕迹,这墙上也丝毫没有磕过碰过的痕迹。

“我想这庙根本就没有启用过!”

“正是这样!”赫勒敏锐地评论道。他的越来越兴奋、激烈的情绪表明他正在形成一个观点:“这个寺院正如我看到探察照片时所猜想的一样,这是—个标志!”他指了指周围在日光下熠熠生辉的石雕世界:“队长,你想一想——这宏伟壮丽、富丽堂皇的建筑,这巧夺天工的对称和比例,而除此以外的一切都有计划地全部被摧毁——”

“你是说所有原来放在这儿的其他人工制品都被摧毁了?”

“不,我是说,这个行星上其他每一个建筑物都被有意识地清除掉,这样做是为了使我们能集中研究这一组建筑物而不至于分散注意力。”

维隆斯没有理会赫勒溢于言表的激动情绪,走下石阶。

但鲍尔斯基显然为赫勒的兴奋打动了。

“会不会由于战争的爆发而使这个寺院没有来得及摆设布置起来或者启用呢?”

“可能的,可能的事情何其多也。而且,我们还看见了几个土人,他们有金属的——我们猜想是金属的——笛子,还有一大堆空空如也的石头建筑物。”

“这就够了。”赫勒把下巴一扬,干脆地说。“今天晚上,等那些土人醒来时,我们再来观察他们。当然啰,队长,你跟我们一块儿来。”

维隆斯咬了咬下唇,说:“好吧。”他领着两位教授回到内院,四下看了看。这儿既无上盖,旁边也没有高大的建筑。“我们只需天黑前到这儿来等候就行了,那些土人可能会感到有威胁而对我们加以攻击的。”

“这倒没什么大了不起的,他们睡觉的地方也没发现有什么武器。”

“是呀,可也没发现有什么笛子。”

“那我们还有电击枪呢!”赫勒争辩道。

三个人回到飞行器上,起飞。飞行器在空中略事停留,夕阳晚照,方丘顶上,寺庙建筑群浮摇飘渺,闪烁生辉,更显得神秘莫测。

魔笛

黄昏时分,他们开始沿着营地附近的一条溪谷上山。夜幕降临时,他们已经手握电击枪,蜷身隐藏在庭院的角落里。鲍尔斯基呼哧呼哧地喘息着,赫勒的喘息声是沙哑的。两个月亮却没有升起来。

忽然,他们听见赤足在石地上走路的声音。第一个土人出现了,他在院门停了下来。骨瘦如柴,驼着背,呆滞迟钝的目光投向了这几个陌生人,唇膜微微颤动。他神色紧张,有所戒备地闪身走进院子,在他们几个人对面蹲了下来,一面直勾勾地盯着他们,一面举起了一只开岔的手。

他手中拿着一根装饰华丽的笛子,金属的笛管精镂细雕,光泽如新。土人扇动着鼻孔,开始吹起笛子,唇上的纤维膜起伏飘动,笛子发出一阵不成曲调的哀声。

其他几个土人也进来了。五个土人都已到齐,都弯腰蹲在那儿,混浊的目光盯着几个外来的陌生人。他们都拿出笛子来胡乱瞎吹,又黑又脏的口涎挂在掀动着的唇膜上。但这时候维隆斯却无心注意他们的呕心样子,因为,随着笛声,庭院里出现了一个——幽灵!

它像一团光云,越来越亮,柔和的亮光洒满庭院,笛子也熠熠生辉。维隆斯看着瘦骨嶙峋的手指漫无目的地上下捂着闪光的笛管上的笛孔,笛声既无节奏,也无旋律。

但是,随着这嘲哳笛声,光云中间出现了一个单薄纤细的幽灵,它逐渐显示了轮廊,比地球人和土人要高一些,但样子和比例却差不多。朦胧的幽灵焕发出微弱闪烁的蓝光,洒满了院落,全身仍然裹着刚出现时的那团光云。它在蜷缩成一团的土人面前弯下腰来,伸出两条蓝光似的长臂,团身自抱,凝为一体。然后又抖脱长臂,轻旋漫舞。忽而抑腰半折,升上半空;忽而纵身往后,如一轮光环急旋。在院子里游荡,毫无阻挡地穿透周围观众的肉体,光带般的肢体明灭不定。

笛声此起彼伏。幽灵直立在院子中央,光带环身盘旋摇曳。维隆斯身不由己地被吸到那光云的旋涡中去,不禁神魂颠倒,满目星斗。这时,头—个月亮已从院墙外升起。庭院中央的幽灵越发光辉灿烂,清晰可辨,并且又变换着模样。

它变成一团火焰,有着火舌般的臂膊,火球般的脑袋,腾腾燃烧着的胃肠。起初,它是一团炽烈的蓝色火焰,又像是爆炸时的火光;然后,火势蔓延开来,更加光辉灿烂。灼热的双臂火舌似地舔着维隆斯,他不禁痛苦呻吟,拼命想站起来,头脑里轰响着一种无声的尖叫。身旁的鲍尔斯基也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声。

不知过了多久,当两轮明月都已升上半空时,火焰开始后缩,幽灵开始自旋,身后拖着炽热的火臂。最后,这一切都化作庭院中一团旋转滚动的光环,火红的光芒逐渐暗淡,变为橙红色,橙黄色……

暗淡的火光几乎看不见了,这时,颜色又开始变红,变鲜。维隆斯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努力摆脱令人头晕目眩的光焰,逐渐恢复了一点儿知觉。“鲍尔斯基!”

鲍尔斯基没有应声,赫勒倒还能说话。

“维隆斯,这是什么?”

“这是一”维隆斯也答不出。这是一轮光环,它在旋转着,摄人心魄。

于是,光环开始消失,维隆斯打了个寒颤,嘶哑的笛声又断断续续地飘进了他的耳朵。他向四周扫了一眼,双目被灼得发痛,院子里只剩下弥漫的光云。

个子最高的那个土人俯卧在地上,手脚大张,以头枕地,开岔的手仍然紧紧地攫着笛子。他的伙伴们瞪着他,忘记了吹笛子,笛声戛然而止,其中一个挣扎着往前,抓过笛子塞在自己颤抖的双唇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