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一世长安:纤弱女子江湖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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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九重城阙烟尘生(1)

我的估计没有错,卫沉沙考虑了一天的时间,又仔仔细细地询问了太医我身体的情况后,答应我出宫见沈洛洛了。

这一天飘起了洋洋洒洒的小雪,阿绿对我说,这应该是这个冬天最后的一场雪了。我觉得挺好,这个冬天太过漫长,是该到芽新柳绿的春季了。

东宫门外,卫沉沙亲自为我系上狐裘披风。他捧起我微微冻红了的脸颊,唇就这样印了下来。他用手指细细摩挲着我唇上的湿润,说:“早去早回。要是不舒服,就赶紧叫太医,也要及时告诉我,知道吗?”

宫女太监们都在看着,流裳和羽沁也在,只是她们俩的脸色不太好。也不知是从小太娇生惯养了不禁冻,还是被卫沉沙对我的柔情给气的。

我虽是这东宫的女主人,但一直改不了不喜在旁人面前和卫沉沙亲热。于是我推开他点,低着头,说:“殿下若是不放心,跟着我去就是了。正好,也能看着我点,不怕我跑了。”

卫沉沙没有理会我的调笑,而是大力地再次把我抱在怀里。他下巴上没来得及剃的胡须抵在我的脖子上,弄得我又痒又疼,我很是嫌弃他。卫沉沙却没有理会我的嫌弃,而是当着众人的面,一本正经地对我说:“倾晨,你不会离开我,你不舍得离开我的。”

唉,这人越来越没有幽默细胞了,一点都不好玩。

终于和阿绿坐上轿辇,摆脱卫沉沙的十八相送,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阿绿坐在我对面,一边吃着卫沉沙亲手为我做的桂花糕,一边吹凉紫竹亲自煮的去火雪梨粥:“小姐,堂堂一国太子爷居然对您如此费心,凡事亲力亲为的照顾,您是不是很开心?”

我瞥了眼盒子里硕果仅存的一枚桂花糕,咬牙切齿地咽下口口水,说:“开心谈不上,就是觉得婚后的卫沉沙越来越婆婆妈妈了,忒不爷们儿。”

阿绿像看白痴一样地看着我,说:“小姐,您真是奇葩!还有!”阿绿恶狠狠地补充道,“小姐您再说殿下不爱您的话,阿绿就把小姐您的脑袋拆了,看看您到底长没长脑子!”

我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辩解。我当然知道,卫沉沙是爱我的。但是两个人要想天长地久地生活下去,光有爱情是不够的。就像,在我的世界里,卫沉沙是我的全部,而在他的世界里,我却仅仅是很小的一部分。在他的观念里,我和他的天下、皇位是一样的,是他都想要的。那么,这样一份不平等的爱情,对我来说,公平吗?

醉风楼里皇宫不远,马车走了一个时辰便到了。沈洛洛亲自出门迎接,我有点受宠若惊。

我搭着沈洛洛的手走下轿辇,说:“倾晨何德何能,竟劳姐姐亲自相迎。”

沈洛洛听我这么一说,瞬间便入了戏,朝我正儿八经儿地鞠了一躬,说:“太子妃娘娘光临寒舍,洛洛惶恐之至。照顾不周之处,还请娘娘宽宥。”

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阿绿直接甩给了我和沈洛洛一人一双白眼球,自己抬脚走人了。

今天的沈洛洛穿了一件翠绿色的长裙,发插金步摇,耳着明月珰,配上两颊的胭脂红,整个人看起来媚而不妖,是十成十的倾城之容。这个女人,果真是人间绝色,几年过去了,不但不见老,反而还增添了几分女人的魅力,老天果然区别对待人。

沈洛洛挽着我的手,将我带到了醉风楼一间很不起眼但很清幽的阁楼。虽然春天尚未到来,但是这间阁楼里已是春色满园,绿竹、迎春花,甚至还有几株紫色的丁香。

我笑着打趣道:“醉风楼的大老板就是有格调、有气魄,小小的一间阁楼都弄得如此标新立异。”在沈洛洛鄙视的眼神里,我又转身对阿绿说,“阿绿,你去门口守着吧,今天我和洛洛姐说的话,一只苍蝇都不能听见!”阿绿愣了下,却没有违背我的话。

等到只剩下我和沈洛洛两人的时候,沈洛洛示意我坐下来,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了。她盯着我的眼睛,问我:“倾晨,你不想让阿绿卷进这场是非中,这样执意地保护她,值得吗?”

我坐在沈洛洛的对面,也收起了玩笑的嘴脸,说:“事情总是需要一个人出来承担的,既然我已经站在风口浪尖上了,就没有必要再搭上一个人。阿绿是个单纯而容易满意的小女人,我希望她能和夏千泽翡嫣过简简单单的小日子。而且,对我来说很重要。”

沈洛洛耸了耸肩,很无所谓地笑了笑。“感情这种东西,点到为止就好。太过了,太浓烈了,就成了对方的负担了。”

沈洛洛没有再继续说下去,随性如她,洒脱如她,她的话也向来是点到为止。

“洛洛姐,我知道你没有说完的那句话是什么。千羽杀也提醒过我,阿绿不会是一个简单的人,包括我的师父樊鹤翁。但是他们确实是我生命中极为重要的人,我又能怎么办呢?”

沈洛洛站起身,给我换上了一碗她刚才亲手熬制的参汤,笑着转移了话题。她说:“倾晨,你的身子怎么样了?你这又是第一胎。唉,姐姐是真的心疼你啊。”

我摇摇头,淡淡地笑了下,说:“无碍。卫沉沙向皇上告了假,亲自在东宫照顾我。身子已经没什么打紧的了,就是有时候身子还是乏得很,总提不起精神。但是这病需要长久地调养,急不得。”

沈洛洛点了点头,说:“嗯,卫沉沙对你很好。他亲自照顾你,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我放下参汤,说:“洛洛姐,这全天下的人,倾晨只信你一人了。还望姐姐如实告诉倾晨,到底是不是曲流裳和唐羽沁的阴谋?”

沈洛洛握住我的手,说:“倾晨,你有没有想过,有些事情,卫沉沙执意瞒着你,是对你的维护,是真正地对你好?”

“洛洛姐,你能明白我吗?无论卫沉沙是不是对我好,我毕竟是我死去的两个孩子的母亲。告诉我。”

沈洛洛叹了口气,终于说:“曲流裳和唐羽沁在你的食物里下了慢性毒药,所以你这一胎,就算是挺到最后生了下来,也必是死胎!曲家和唐家算是皇后蒋玉荷的远方母家,曲氏和唐氏,都是皇后娘娘的人。这件事,也是皇后受益的。你是徐香儿的女儿,她必定不能容她的女儿成为自己的儿媳,成为日后大卫的皇后。这一点,你早该明白。”

泪水就这样不期然地滑落下来,落地无声,却没有哭出声来。我说:“虽说,我早就想到是这样的结果,但是当我证实的时候,我还是这样地难过。”

沈洛洛挑了下眉,说:“倾晨,那我再告诉你,曲流裳和唐羽沁对你的加害,是在卫沉沙默许的情况下呢?”

我忘记了我是怎么走出醉风楼的。我只记得,傍晚的风很冷,天上飘下来的小雪还没有停。我对阿绿说:“阿绿,你真是骗我,春天哪里快要到了,我明明冷得紧。”阿绿见我脸色不好,就连瞳孔都有些发散了,便咽下去她所有的疑惑。她取了狐裘披风为我披上,说:“小姐,咱们得赶在天黑之前回去。回了东宫,阿绿给您灌个汤婆子,小姐就不冷了。”

我撩开轿帘,飘雪便洋洋洒洒地灌了进来,打在脸上,有些疼。阿绿坐过来,将手覆在我的手背上,想要将帘子拉下来,我却阻止了她。我对着街上能吃到一根冰糖葫芦而格外开心的小孩子,对着打着纸伞在街角挑选胭脂的姑娘,对着那些忙忙碌碌却活得有滋有味的行人,说:“阿绿,你看,曾经,我也可以过上这样无忧无虑的生活。阿绿,你知道吗?三尺皇墙,隔断的,不只是我的人,更是我的心啊!”

我没有哭,阿绿却落了泪。她抱住我,声音发颤着说:“小姐,您要保重身体呀,身体才是最要紧的!小姐,无论发生了什么,阿绿都陪着您呢!”

轿辇进入皇城的时候,我再次想起了沈洛洛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它们像是扎在我心头的一根刺,生疼生疼。

沈洛洛说:“倾晨,我虽是为卫家办事,这些话你也许不信我。但是站在姐姐的立场上,我还是希望你知道一些事情,希望你对卫沉沙的误解少一点。十日之后,匈奴大汗赫连城攻入大卫皇城,卫沉沙与赫连城联盟,共同除去卫宗荣,并助卫沉沙登基。这件事情,成王败寇,死生只在一瞬间。卫沉沙敢冒这个险,但他再胸有成竹,再不把天下事放在眼里,他也不敢拿你和孩子的命做赌注!若是卫沉沙成了事,那一切都好说。可万一卫沉沙不成,那卫宗荣,甚至是改朝换代后的君主,是万万不能留卫沉沙的血脉的!那样,你和孩子,就都得死!所以,卫沉沙在给你留退路。事败了,你也可以安然改嫁,过你想要的平淡生活。”

“沈洛洛,你到底是谁的人?”

“我是谁的人并不重要,你只要知道,我一定不会伤害你,就够了。”

我退后一步,不再逼问沈洛洛。我说:“也就是说,我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会误了卫沉沙的大事,是这个意思吗?因为有可能成为卫沉沙的绊脚石,所以他必须死,必须死在自己父亲的手里?”

沈洛洛也知道,此事,任何劝我的话都太过苍白。最后,她只是说了句,“倾晨,孩子还会有的。”

“是啊,孩子还会有的。可是人心死了,怎么让它活过来?”我转过身,背对着沈洛洛,不想让她看见我的眼泪,又说,“道不同不相为谋,卫沉沙无法理解我想要的一世安稳,我也无法理解他心中的家国天下。两个人再相爱又有什么用呢?三寸绕手柔,终是敌不过万千铠甲。”

太子,太子妃,东宫,皇城,一切都像是和我开的一场玩笑。梦醒之际,我还是要回到我的洛城。那里有樊鹤翁,有我最最单纯的幸福时光。

沈洛洛见我走远了,才道:“委屈太子殿下躲在屏风后面,是洛洛失礼了,还望太子殿下恕罪。娘娘已经走远了,殿下可以出来了。”

卫沉沙推开屏风,脸上没有一丁点的表情,神态控制得无懈可击,依旧是大卫过高高在上、无限尊贵的太子。但是他僵硬的背脊出卖了他,甚至手里握着的,刚刚叶倾晨喝过的参汤碗,都被他大力地捏出了裂痕。

沈洛洛坐在卫沉沙的对面,夺过他手里碎了的碗,并取来药酒和纱布细细地为他包扎。她叹了口气,说:“沉沙,你这又是何必呢?倾晨心里苦,你更苦。”

卫沉沙牵了牵嘴角,苦笑一声。“这些话,都是事实,告诉倾晨也是应该的。而且,只有今天叫她恨我,来日,她才能安心地离开我。”

沈洛洛脸色一沉,道:“沉沙,事情不会败落。”想了想,还是不便用责备的语气,便又说,“何必把事情做得这么绝呢?毕竟我们的筹码足够大、足够多。”

卫沉沙摇了摇头。“洛洛,你应该了解我,我做事向来狡兔十窟,凡事都想好了退后一百步的路,更何况是倾晨的事情。倾晨是我爱的女人,我若是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好,那还有什么资格做这片土地上的王?”

沈洛洛点了点头,她从十岁就跟随了这个男子。她是卫宗荣手上的明子,是卫沉沙手上的暗子。她太了解这个男人的雷霆手段与君主的气度。情深不寿,强极则辱,是一代帝王最大的悲哀。

卫沉沙看着叶倾晨离去的方向,久久没有动作。他用手指轻轻地摩挲着那枚被他的小姑娘摔碎了的后又被粘好的玉佩,喃喃:“晨儿,你的三寸绕手柔怎会不敌这天下的万千铠甲呢?你若是想要,我的命都可以给你啊。”

如果我贸然和卫沉沙提曲流裳和唐羽沁之事,那我们不免又是一场纷争。我已经厌倦了无休无止又解决不了实质问题的吵架,于是我在卫沉沙的面前表现得不露声色,但暗自叫来了曲、唐二人。

我趁卫沉沙去前朝议事之际,让小成子将两人传到东宫的一处偏室。这两人见了我,不但没有向我行礼,反而像只高傲的孔雀,很轻蔑我的样子。

“大胆!你二人不过是太子殿下的侍妾,而本宫是这东宫的女主人,你们见了本宫,竟不下跪吗?”说着,我狠狠地将手中的青瓷茶杯掼了出去。

两人这才俯了俯身,算是向我行了礼,口中说道:“妾身向太子妃娘娘请安了,问娘娘身子安好。”

曲流裳忽然捂住嘴巴,说:“哎呀,妾身忘了,娘娘刚失了双生子,身子自然不是安好的。妾身忘记这是娘娘的忌讳,不慎说错了话,还请娘娘大人不计小人过,宽恕妾身的罪。”

我见曲流裳趾高气扬的样子,没有半分自知过错的姿态,便说:“本宫寇氏,是寇家的嫡女,自小受父亲母亲的宠爱,被养得松了些,实在是没培养出什么大气和气度来。小成子,去给这两位妾侍看看咱们东宫的厉害!”

小成子是卫沉沙派给我的心腹,跟了我半年多,用起来格外顺手。虽然小成子话多这点我不喜欢,但是他办起事情来还是毫不马虎的。小成子走到曲流裳和唐羽沁的面前,二话不说就甩了她二人一人一个耳光。这声音响亮得忒畅快,忒合我的心意,我也很难得地笑了一下。

我放下茶杯,拎着裙摆,施施然地走到二人面前。我抬起曲流裳的下巴,吹了吹她沿着下颚流下来的血迹。我说:“呦,这世家小姐的身子骨还真是娇贵呢,区区的一个耳刮子就受不住了?”

曲流裳被我狠狠地捏着下巴,痛得脸色发白,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倒是唐羽沁够义气,她虽跪着,但背脊挺得笔直,不卑不亢地说:“羽沁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太子妃娘娘,愚钝之处,还请娘娘指点一二。”

我这才放开曲流裳,伸手一甩,将她甩到了地上,然后转身对唐羽沁说:“得罪?让本宫好好想想,最近脑子不大灵光,一时半会儿还想不出你们哪里得罪了本宫。”

“既然娘娘想不出妾侍的罪过,那么娘娘就是对奴婢私自惩罚和用刑。这是宫中的大忌,娘娘不怕受到怪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