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沉沙惊得一下子坐了起来，反应了不到两秒，快速地冲出去喊人，外衣没披，连鞋子都没穿。这下，我的芳华殿彻底热闹了，从太医到接生婆，再到宫女太监的，人叠着人，将这个屋子都占满了。还好卫沉沙比较冷静，只留下两个资历老的接生婆，阿绿，紫竹在产房照顾我，太医安置在殿外随时候着，其他人，均退了出去等吩咐。
小腹一阵一阵地绞痛，像是从身体里流失了什么似的。阿绿见我实在疼，又没有力气叫出声，就咬着牙把胳膊伸到了我嘴巴里。她哭着说：“小姐，您挺住啊，小殿下和小公主马上就要出来了呢。小姐，您要是疼了，就咬阿绿吧，阿绿不怕疼。”
我觉得我都快不能呼吸了，精神也有些恍惚，想也没想就咬了上去。几乎是一瞬间，血就充斥了我的口腔。
紫竹见了，哭得更凶了。她拉着阿绿的胳膊，说：“阿绿姐姐，换紫竹吧，紫竹不怕疼！”
这一场混乱结束于卫沉沙。卫沉沙不顾礼法，直接闯进了产房。他一把推开阿绿，将自己的手臂放到了我嘴里，另一只手替我擦去额头上的汗珠。他说：“倾晨，对不起，都怪我，让你受了这么多苦。”
我听出了这是卫沉沙的声音，就咬得更凶了。
我推开卫沉沙，我说：“你不要在这里，不要啊。我现在这么丑，才不要让你看到！”
卫沉沙不许，他说：“倾晨，你乖啊，乖乖地让我陪着你。”
之后，我的意识就有些模糊了。隐隐约约地听见了太医们让卫沉沙选择保大人还是保孩子，听到了接生婆大呼“娘娘出血了，娘娘血崩了”，听见了阿绿和紫竹哭得惊天动地。
真正昏睡过去的时候，我反而觉得舒服多了，觉得整个世界都清明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天色是昏暗的，我也不知道我睡了多久。守在我床边的是阿绿，见我醒了，开心得不得了，忙说：“小姐，您终于醒了！是不是口渴了？阿绿给您倒杯水。”
我伸手，虚虚地拉了下阿绿的袖子。我说：“阿绿，孩子呢？我的孩子呢？”
阿绿保持着背对着我的姿势，身体僵了一下，忍了忍，却还是以刚才的语气说：“小姐，您现在身子弱得很，阿绿去给您盛碗血燕补补身子。这血燕啊，还是太子亲自为您煮的呢。”
“阿绿，你实话告诉我，孩子，孩子是不是，没了……”睡梦中，我听见了太医说“臣等罪该万死”，听见了宫女太监们跪了一地，听见了阿绿、紫竹悲恸的哭泣声。我还触碰到了卫沉沙从眼角滑落下来的泪。
阿绿偷偷地抹了抹眼泪，转过身来，蹲在床边，握住我的手。她说：“小姐，您还年轻着呢，不着急要小孩子的呀，以后还会有的是不是？再说了，小姐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孩子呢，小姐您应该好好再玩几年的。”
我的嘴角轻轻勾了勾，我没有哭。我十分平静地推开阿绿的手，说：“是死胎是吗？我终究还是没有保住他们。阿绿，真的是双生子吗？他们长得漂不漂亮呀？我还能看他们最后一眼吗？”
相较于我的平静，阿绿再也忍不住哭腔。她泪流满面地说：“小姐，您生的是龙凤胎，小殿下和小公主都很漂亮，像极了太子和小姐的眉眼。但是小姐看不到他们了，太医说，死胎，死胎不吉利，已经被宫里的小太监处理掉了。”
“是不吉利，还是不想留下什么证据呢？”说完这句话，我朝阿绿摆了摆手，告诉她我累了，要休息了。
我看出了卫沉沙的憔悴，他握着我的手对我说抱歉。他说：“倾晨，对不起，我没能保全好你和孩子。”
我推来卫沉沙的手，闭上眼睛装睡。我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卫沉沙，这两个没有机会活在世上的孩子，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弥合我和卫沉沙之间的裂痕的。
我说：“卫沉沙，我不相信我孩子的死是正常的。若是有一天，我发现了这件事与你有关，那我们之间，便不是白骨无相见了罢。”
“你不相信我？”
“卫沉沙，在这个世界上，信任和爱情一样，都太过廉价了。而且，就算我相信你，又能怎么样呢，我们的孩子，没有了，这是事实。”
“可是我们还会有的！”向来遇万事而面不改色的卫沉沙，竟然激动了起来，因为他终于意识到，现在失去了，不单单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更是我对他的信任，还有爱。
我摇了摇头，说：“沉沙，你不懂。一个母亲，连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她还有什么资格面对自己孩子冰冷的尸体，面对自己的心！”
你不懂，当一个女人失去一份爱情的时候，是她的无知。而作为一个母亲，失去自己的孩子，却是无能！
我命阿绿去趟醉风楼，请沈洛洛帮我调查一下曲流裳和唐羽沁，看看这件事与这二人是否有关。还有他们幕后的人，皇后娘娘，甚至是卫沉沙。
失子之痛，让我整个人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沈洛洛是我能够相信的，为数不多的人。因为我记得千羽杀对我说过，无论沈洛洛是哪个利益集团的人，她都不会伤害我。
阿绿和沈洛洛都和我说过千羽杀对我的感情，但是我却一直在回避这个问题。现在想想，千羽杀在我的生命中，的确扮演着不可或缺的角色。我信赖他，依靠他，是隔绝在爱情之外的喜欢。
我对阿绿说：“阿绿，这件事情事关重大，你一定要为我保守秘密，不可告诉其他人，就是卫沉沙也不行。”
阿绿有些不明白，却还是点了点头。她说：“小姐，若是此事被太子殿下知道了，你们之间的嫌隙，岂不是越来越大了？毕竟是夫妻……”
“好了，不要多问了，按照我说的去做就是了。”
因为失去了孩子，我的身体也变得极差，整日恹恹地躺在床上，翻个身都觉得累。沉沙几乎将整个太医院的补药和御膳房的补品都搬到了东宫，每日亲自督促我吃下，我的身子却还是不见好。太医说，“娘娘这是产后虚弱，需要精心调养，不能心急的。”
卫沉沙大怒，将整个太医院的人骂得狗血喷头，说十日之内太子妃再不见我，就提头来见！我拉了拉卫沉沙的袖子，说他这样迁怒旁人，是不好的。终归，是我福薄罢了。
卫沉沙把我圈在怀里，下巴摩挲着我的额头。他说：“倾晨，活到这么大，无论多大的战场、多凶的战事，还是朝堂上的波诡云谲，我都从未皱过一次眉。可是这次，我却觉得我是真真地无用。倾晨，你是我最爱的女人，我却没有保全你，我是不是很失败？”
当卫沉沙是千羽寒的时候，他喜欢正儿八经地跟我耍无赖，戏弄我。后来当我知道他是卫家的嫡子卫沉沙，又成了当朝的太子之时，他对我是百般的柔情与宠爱。就算是逼我同他成亲，那也是出于他对我的爱。所以无论何时，强大如卫沉沙，他从未向我示弱过。如今他这样，想必，是真的难过了吧。
我一直都觉得自己是受害者，却从未细想，其实，抛却一切的外物，卫沉沙也不过是一位普普通通的失去了孩子的父亲。
太医院说我身子不好，是产后虚弱所致，我是不信的。太医院里无论有多少个人，他们都只会说一样的话，听从同一个人。不管这个人是谁，反正不是我就对了。所以我在告诉阿绿让沈洛洛彻查我失子之事的时候，还顺便让沈洛洛帮我找一个宫外靠谱的大夫，看看我的身体到底出了什么毛病。
阿绿说：“小姐，您这样事事瞒着太子，似乎不大妥当。太子是您的夫君，你们应该共同商量呀。”
阿绿不懂。其实卫沉沙，也不懂。在卫沉沙是千羽寒的时候，我讨厌他便可以同他明目张胆地作对；我爱他，便可以许他生死相随，九死不悔。可是在我知道卫沉沙就是当朝的太子、日后的帝王的时候，我们之间所有的关系就都变了。他是我的夫君，女子是要以夫为纲，以夫为天的。他还是太子，是帝王，主宰着我的生命，是不对等也不平等的爱。他在爱着我的时候，要顾及他的天下，斟酌他的权谋。而我也开始变得小心翼翼，不知道什么时候卫沉沙会厌倦了我，让我尝尝所谓的帝王的薄凉。兴许哪天，我再得罪了他，天威一怒，赐我一死。尽管我现在的户籍落在了与我八竿子打不着的寇家，但那毕竟也是几百口的生命。
当一场爱情的底线，不再是背叛，而是生命的交付，试问，我怎么可能不做任何的保留？
当我知道千羽寒就是卫沉沙的时候，我承认我还爱着他。当卫沉沙逼我嫁给他的时候，我也没有极力地反抗。其实，或许我们都错了，我们都太过执念了。缘分错了就是错了，人为，是无力回天的。
我借身子不舒服为由，对卫沉沙说我想出宫散散心，找沈洛洛聊聊天。卫沉沙皱了下眉，说我现在身子弱，不适合外出。我垂了下眼，没有做任何的争辩，只是说了句好。
阿绿不明白，她说：“小姐，您明明是要出宫与沈洛洛会合，商量着流裳和羽沁之事，也看看您的身体到底出了什么毛病。可是小姐为什么不向太子殿下争取一下呢？这下出不了宫了，阿绿倒是看小姐该怎么办？”
我接过阿绿给我倒的清茶，笑了下，说：“阿绿，这你就不懂了。我身子虚弱是事实，不适合出宫也是事实。倘若我执意要出宫的话，沉沙不会拦着我，但是一定会起疑心的。我这样不争辩，反而让他觉得我只是想出宫散散心，找沈洛洛也不过是因为在这镐京，我除了沈洛洛再没旁的朋友。如此，卫沉沙便不会起疑心，还会可怜心疼我，觉得我在这深宫之中，过得十分地不如意。那你觉得，沉沙还会阻止我出宫，还会派大批的侍卫看着我吗？”
阿绿恍然大悟，拍了拍脑门，直说：“小姐圣明啊！居然可以想到这一层。”不过转瞬她的神色又暗了下来，她握住我的手，又说，“小姐，您本是天真烂漫、洒脱开朗的性子，却因住这深宫之中，仅一年就换了副模样，性子沉稳了，心思也细密了。小姐您是成熟了、长大了，却再也不是当初的小姐了。阿绿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