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垴盗劫文物案立案时正值初春,那时节,四野里春意溶溶,一片“岸容待腊将舒柳,山意冲寒欲放梅”的升腾景象;到如今己是暮秋时节,山野里风劲草偃,雁去鸟回,草苍苍、人寂寂,一派秋意萧瑟。
秦教授一个人坐在窗前,对着眼前浮动着的凄凉秋意,想起了欧阳修《秋声赋》中的几句话来:“草木无情,有时飘零。人为动物,惟物之灵。”然而,这万物之灵的人类,为了自身的利益,除开无休无止的相互杀戮以外,再就是对大自然无情地伤害和破坏。
秦教授想,也许有一天人类会意识到自己的不文明,从而做到同自然界万物的和睦相处,那时候,人类将会从自然界获取更大更长久的利益。
几天来,秦教授经过对截获文物的研究,发现这伙人觊觎的竟是“种玉国”里深藏的国宝。在那个古堡的地下面,深埋了近十几吨、几千件玉器,这些玉器一无例外地用上好的和阗白玉琢制而成。最为珍贵的是一批同周代青铜器造型完全一致的玉件,有虎食人卣、有瑞兽尊,还有一批器型达八、九十公分高的青铜镶玉件,堪称稀世极品。其中还有件八乘玉马拉车,更是惊世之作。这件玉兵马车改变了史书中记载的“天子六乘”的说法,为战国到前秦时期的礼制研究提供了实证。
从纹饰特点看,这几千件珍品均为周、秦、汉之物,选料严格,做工精细,囊括了礼器、饰件、摆件以及实用器皿等诸大类。那么,这个神秘的“种玉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在这里又发生过怎样的事件?
为了解开这个秘密,秦教授率人对“种玉国”进行了考察研究,这个秘密也已解开。但谁都不敢相信,在远古时代的两千多年前,正是在这个鸟语花香的神秘峡谷里,发生过一连串事件,这些事件本身的意义,将揭示许多历史的未知;而种玉国的出现,却与《穆天子传》、《竹书纪年》中记载的三千多年前发生的周穆王西巡一事有关。
周穆王西巡,绝不是一般的游山玩水,它是中国历史上发生的一次影响巨大的外交活动,也是对玉器的一次大收集。《穆天子传》称:周穆王登群玉之山,“天子于是攻其玉石,取玉版三乘,玉器服物,载玉万只”。周穆王一生去过很多地方,意义最深远的,莫过于他的西巡。而他的这次西巡,却在嗣后几百年被人半真半假地记录下来。
在周代以前,中国的玉产品使用的主要是地方玉,工粗质劣,不登大雅之堂。虽然偶有和阗玉料输入,却几乎全部掌握在王族中的少数人手中。为了征得上好玉料,促进同西方各国的交流,刚刚结束东征的周穆王决定组织一次西巡,并在盛产良玉的西域选一块美玉作自己的玺印;他把这次西巡的最终目标选在西王母国,途中将要经过许许多多的小国家。
穆王选定了自己的扈从,有几名长期追随自己南征北战的老将军,也有年轻的皇室子弟,其中还有一位是自己的族弟杨乙。
穆王选定了自己的卫队,卫队长由武丁来担任,他臂力奇大,可力劈生虎、勇擒蛟龙。
穆王也选定了随侍的女人,一个由二十几位花季少女组成的舞队;领队的是一位娇娇羞羞的美人儿,叫姝喜;她不仅会跳许多民间舞蹈,也会唱许多地方的家乡小调。
姝喜的父亲丙曜是一位采风的官员,他在各地采集了大量风格迥异的地方民歌,给它们冠上名称和地域名,就是《诗经》中最生动的那部分----“风”。
姝喜在父亲采编地方民歌的时候,也学会了这些生动形象的小唱;聪明伶俐的姝喜又把这些地方小唱编成了舞蹈,一种由几个姐妹载歌载舞、刻意发挥的舞蹈。
姝喜的父亲是个地方小官,官不大却文名远播。那天,喜欢巡游的穆天子来到丙曜的官邸,听取他采风情况的汇报。可惜,空有满腹诗文的丙曜却因为方言太过浓重,让穆天子很难听懂。王说,你不要费劲儿说了,找个人来给我讲吧。
丙曜灵机一动,说,吾王,我让女儿来给你表演吧,这些民间的乐唱也正是这样表演呢!
穆天子听了很高兴,他让丙曜快快安排,一饱眼福。
姝喜来了,随同前来的还有四个邻居的小姐妹,虽然粗布短裙,却一个个水灵娇媚、袅娜窈窕,让穆王看着很欢喜。
四个人在穆王驾前排开,随着姝喜的清歌,欢快地跳了起来。
这天,也记不清唱了几支歌、跳了几支舞,反正从日正中天唱到皎月西斜,姝喜的嗓音嘶哑,四个女孩无力举步,穆王才意兴阑珊地结束了演唱。
在回宫的时候,穆王把五个女孩带入宫中,又选了几名宫女充实,组成他自己专用的演唱班子。
穆天子喜欢这支队伍,每日都要听她们演唱;遇着贵客来访,还要她们当众演出,以示炫耀。只是,她们沾着王宫的富贵雨露,粗布衣早换作彩绫衫,乡下女变成了美娇娘,一个个黛眉横锁,羞目半敛;长裙方从绿荷裁,粉面犹似芙蓉开;彩袖流云,清歌嘹亮,绝非旧时模样。
穆天子也选定了随从人马,一个上千人的方队,都是跟随周穆王多年能征惯战的骁勇武士。
这些全都妥当后,穆王让人择了个日子,隆隆重重地祭奠了一番,然后车辚辚、马萧萧踏上了西巡的路。他们一路欢声笑语,调笑逗弄,登上勾注山,西出关镫门,行行复行行,早来到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千里草原上。
听说周天子到来,义渠国王为穆天子组织了一次声势浩大的篝火晚会。会后,热心的酋长选了族人中两名最漂亮的少女为穆天子侍寝;其中,那位最漂亮的少女叫巴依,正是酋长自己的女儿。
巴依成日里同周穆王呆在一起,居然深深爱上了这位已届中年的王者。
周天子也爱上了巴依,爱她的直率粗放,爱她的烂漫天真。两个人新婚燕尔,形影不离,真是:云鬓斜横睡不起,黛眉微挑怨恨迟。襄王难辞红罗帐,巫女长恨晨日曦。问道此番西来意,长怜红粉不须归。在两个人的缠缠绵绵中,周穆王封巴依作妃,答应归国时带她回中原。几天后,穆天子恨别红颜,整顿精神,领着自己的一帮人浩浩荡荡踏上了西去的路。
一路行来,穆天子所到之处受到了沿路各国君民的热烈欢迎。他们给穆天子献上各种珍禽异兽和当地的果蔬土产,而穆天子则送给他们盛产中原的黄铜器皿和漂亮无比的绸缎衣饰。
这天快到西王母国的时候,周天子忽然想要去狩猎。他带着那位勇猛的卫队长武丁和他的卫队来到长满杂树的林子里,布好阵势后便向林子里的野兽展开围剿。林子里的野兽很多,有梅花鹿、山獐,还有其它成群结队的飞禽走兽。穆天子幼习弓马,箭下无虚,此刻更是尽情发挥,很快便猎得许多野物。
日暮黄昏,他们结束了狩猎。一行人担着猎获的野物,唱起了《公刘》:
“笃公刘,匪居匪康。乃埸乃疆,乃积乃仓。乃裹糇粮,于橐于囊。思辑用光。弓矢斯张,干戈戚扬,爱方启行。”
就在他们向林外走去的时候,一只伺伏的黑熊突然冲出来,扑向走在队伍最前面的穆天子。面对凶残的黑熊,所有的人都惊呆了。就在大家惊惶失措、束手无策的时候,一个身着红衣的女人突然从侧面纵马冲过来,挡在穆天子前面。
因为目标改变,黑熊停止了扑击,它有点儿不理解似的瞧了瞧正义凛然、坦然面对的女人,调转头悻悻然隐入林中。这时,人们才惊异地发现,这位舍身救穆王的不是别人,正是义渠国的少女巴依。
在穆天子走后,巴依却陷入对穆王深深的相思之中,她思念自己的丈夫,回想着他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竟至于晚上睡不着觉,白天吃不下饭。她含泪向父亲讲了自己的思念,讲了自己想去追随周穆王一行人的想法。
老父亲含笑拈着长须对着这位任性的女儿说:“男人是高飞的山鹰,你不要成为捆绑他的绳索,要做追随他的俊鸟。真爱的人当然不会舍弃自己的爱侣,你要想他,就顺着他的脚印去找吧。”
带着少女的依依情怀,巴依同两名女伴一起,顺着穆天子走过的路,快马加鞭几日飞奔,终于找到了周穆王,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救了穆天子一命。
刚到王母国边境,早遇着听到消息前来迎接的西王母国国王达里及其使者。浩浩荡荡的迎宾队伍排了足足一里多长,男人们吹打着与中土迥异的乐器,女人们跳着姿势优美的舞蹈,一直把穆天子一行人恭送到下榻的宾馆。
宾馆建在一个大湖旁边,据说就是西王母国的瑶池。湖后面是绵延的群山。几行绿柳掩小径,数支渔舟唱晚歌。到处黄红迭翠,满眼游人如织;雏子歌呼,情侣相伴,黛山如涂,夕阳如染。这中土风情却被些碧眼白肤的人们渲染出来,自是让穆天子生出许多感慨来。
行前他听人介绍这里的民俗,说这西王母国本来是汉人的分支,因战败远遁,与这里的土人婚配结合,便形成了一个特殊的种族。因为这种历史的原因,这儿的人崇尚中原文化,饮食起居,婚丧嫁娶,无不以中原为榜样,亦步亦趋仿效得很认真。此番看来,虽说形似,还是有很多不同。譬如说街头女人的装饰,无论樵妻渔婆,个个都佩着许多玉饰,直如粪土砾石,随手抛置,毫不珍惜。
宾馆很大,却由几个类似中土的四合院组成。虽说不分直南正北,但贯通汇聚、高仰低附地隐有主次之分。堂前廊下,曲水环流,百花争艳;萝丝掩映娇日,菡萏微吐清香,无乱耳丝竹,无劳心案牍;正是一个清雅幽静的所在。
穆王同巴依被安排在一个很大的院子里,外面是客厅,里屋是卧室。走进屋里,就见靠墙壁陈设着各种各样的玉雕件,映着烛光余晖,显出一派富丽堂皇的气象。这些玉器有碧玉怪兽,白玉牙璋,黄玉净瓶,墨玉圆璧,青玉螭龙,尺寸之大,在中土极少见到;而纹饰雕工的流畅、造型的传神可谓神乎其技。把个穆王看得心儿发跳、眼儿发呆,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就在穆王发痴发呆的时候,忽然听到巴依的娇呼声。穆王回过头来,就见巴依正爬在床上细细审视着,口里一面在说:“您看哪,除了那些摆设,连这张床都是玉做的呢!”
穆王走近一看,果见这张床正是用白玉琢成的,床两面浅雕着精美的曼陀罗花儿;重迭相连,绵延环绕,鬼斧神工,让人叹为观止。床旁边还放了对白玉箱,满身巧工,却雕着中原的飞龙,灵动飞活,栩栩如生。
两个人此夜安眠,虽是炎夏时节,竟一点儿不觉着暑气,不由得心里揣度,这自然是玉床的奇妙功效了。
第二天,西王母国国君在瑶池边为他们举行了盛大的宴会。
会上,姝喜表演了带有中原文化色彩的舞蹈,西王母的少男少女们为他们跳起专门排练的迎宾曲;这种男女混合的舞蹈,在周穆王还是第一次见到,不禁让他顿开眼界。
筵会上,周穆王举杯致谢,盛赞西王母国的玉作雕工可称当世无双。当通译把穆王的话译给达里时,达里表示,可以为周王培养一名玉师,并选派一名玉工,专门到中土为王宫琢玉。
周穆王连声称谢,当即决定让随行的族弟杨乙担当此任,在穆王居留期间专学琢玉。这杨乙自幼儿便喜好巧工器饰,此番有了这个巧遇,自然倍加留心,认真学习,没几天时间便把这琢玉之法学了个滚瓜烂熟;就连那些西王母国的琢玉技师都不禁连呼佩服。
在西王母国的几天中,周穆王游遍了这个国家的所有名胜。他上雪山,拜竭黄帝故宫,也领略了天山皑皑白雪的壮丽景象;泛舟瑶池,他又目睹了水上乐园的旖旎情致;而这个国度里那些看上去温柔的少女,半袒玉臂,洞开肚脐,开放得让中原人士不敢想象。
男人们粗率豪放,雄健彪悍,一个人就能打倒一只黑熊,掀翻一只犀牛;两个人就可以吃掉一只黄羊,大半头雄鹿;他们的轻财尚义、好善乐施,就是中土的侠士也难望其项背。
这天,西王母国王给周穆王安排了一个节目,就是采玉。
这是个月明星稀的晚上,西王母国王同周穆王一起乘着六匹马拉着的车子,来到一条小河边。在他们到达时,河两边早站满了人,靠河边的一个空地上,西王母国的卫士们在这里围出个大大的场地,十几位大臣正在指指点点地说着什么,旁边却是几十名美貌的少女,叽叽喳喳、你追我赶地正在戏闹玩耍。
见他们到来,一个中年人迎上来,一手按住前胸,低着头恭敬地报告西王母,一切都准备好了,请我王下水采玉。西王母国王一听,高兴地跳下车来,边脱衣服边让通译对周穆王及巴依说,请贵客下去试试采玉。
周穆王见西王母国王准备脱衣下水,自己作为宾客,又怕在众人面前失掉的威仪,便推辞说不下去。西王母国王早已心痒难挠,他不再礼让,褪去身上的衣服,一个人扑楞楞地跳进水里。
这时,那群女孩也褪去了衣衫,只剩条粉红小裤,露出满身雪白,随着西王母国王跃进河里。但见清波粼粼的水面上,水波翻动,莺语如珠,一群人正在弯腰伸臂的在水中捞捡。他们不时地丢几块石头上岸,便有人马上跑过去,验识后便用笔在一块绸布上写点儿什么。
一旁的通译讲,这采玉是西王母国的大节,自非普通节目可比。这一天,国中的男女老少全要到这里观看或者参与采玉。先是国王下水,然后是众大臣下水,最后是百姓。
凡采的玉石都要进行登记,分出等级品类,作价补偿后收归国有。国王根据大臣评出的次序给一、二等得主亲自颁奖,发给拾玉士的称号绶带,年轻人便可以进入王宫卫队,成为举国钦慕的人物。
见他这样讲,一旁的巴依有点跃跃欲试,缠着周穆王非要下水。无奈之下,穆王只好脱下外衫,留着内衣,同只剩了身内衣的巴依一起,搀扶着走进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