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家从庭长手中接过正式文件,情不自禁地喊叫出声来。
庭长微微一笑。
“我们现在不妨相告喜讯。”他说。
“啊!你要娶欧也妮?好啊,我很高兴,她是个好人。可是,”他突然心头一亮,问道,“她很有钱吧?”
“四天前,”庭长话里挖苦地回答,“她的财产大约是1900万法郎。但是现在只有1700万法郎了。”
休昂看着所长,两眼发直。
“1700万……”
“1700万,是的,先生。葛朗台小姐与我结婚之后,合在一起一年总共有75万法郎的收入。”
“亲爱的姐夫,”休昂的态度又镇定了一些,说,“我们以后要彼此提携了。”
“没问题!”庭长说,“还有,有一只盒子也是非要亲自交给你的。”说着,他把梳妆盒放在桌上。
“噢!亲爱的,”德·奥布里翁侯爵夫人进来,没注意到柯利逊,“刚才可怜的德·奥布里翁先生对你说的话,你不用放在心上,他是让德·旭里欧公爵夫人迷昏头了。我再告诉你一遍,你的婚事无人能阻挡……”
“是挡不住的,太太,”休昂回答说,“我父亲过去欠下的400万的债款,昨天已经都还清了。”
“现款?”
“不折不扣,连本带利,我还得替先父办理复权手续呢。”
“你太傻了!”岳母叫起来,“这位先生是谁?”她突然看见柯利逊,就凑近女婿耳边问。
“我的经纪人。”他小声回答。
侯爵夫人傲慢地向德·朋弗先生打个招呼,离开了。
“我们已经彼此提携了,”庭长拿起帽子,说,“再见,我的内弟。”
“他在嘲笑我,这只梭密的臭王八。我恨不得一剑刺穿他的肚子。”
庭长走了。
三天后,德·朋弗回到梭密,公布了他和欧也妮的婚事。半年后,他升了安茹法院推事。离开梭密前,欧也妮把珍藏多年的首饰,再加上堂弟还给她的8000法郎的黄金,全部熔掉,铸造了一口黄金的圣体匣,送给本区教堂。她在那里曾为他向上帝不知祷告过多少次呀!她在安茹和梭密两地往来。她的丈夫对某次政局的变化出了大力,所以提升为高等法院的庭长,几年后又晋升为院长。他耐着性子等待大选,以求在国会获得一席之地。他的念法已转到贵族院了,到那时……“那时,国王与他是不是称兄道弟了?”苔那说。高个子苔那,冈努沃耶太太,梭密城里的中产阶级,听到女主人与她提到今后的显赫,不禁地冒出这么一句大实话。可是,德·朋弗院长先生(他最终已废除祖姓)野心的梦想,并没有实现。当上代表梭密的国会议员之后才一个星期,他就死了。明察秋毫而从不惩罚无辜的上帝,这次无疑是惩罚他太工于心计,玩弄法律。在订婚约的过程中,由柯利逊参谋,条文订得细致:“倘苦无子女,则夫妇双方的财产,包括动产不动产,毫无例外,均不予保留,一律全部互相遗赠;如一方去世,无须再进行遗产登记手续,因免除该手续才不会损害继承人或权益持有者,须知该财产互赠实为……等等,等等。”这一条款就是院长始终尊重德·朋弗太太的意志与独居的理由。女人们将院长说成是善解人意的男子汉而同情他,而常常谴责欧也妮的痛苦和痴情。女人们要是谴责哪个女人,照例总是最恶毒的。
“德·朋弗太太一定是病得不轻,要不怎么会让丈夫独居呢?可怜的女人!她会早点治好吗?她究竟得了什么病?胃溃疡还是癌症?她为什么不去看医生?她的脸色发黄很久了,该去请教巴黎的名医。她为什么不想要孩子呢?据说她很爱自己的丈夫,那以他的地位,为什么不给他留一个后代继承遗产呢?难道她不知道这事太可怕了吗?要上她只是任性才那样,真是罪过了,可怜的院长!”
欧也妮由于幽居独处长期默想,变得非常敏感,对周围的事物有敏锐的观察力,加上不幸的遭遇及最后的教训,她把一切都看透了。她知道庭长希望她早死,好独吞巨大的家产,上帝突发奇想,把庭长的两位当公证人和当神甫的叔叔召回天国,他们的家产因继承愈加庞大了。欧也妮只觉到庭长可怜,他尊重欧也妮怀抱无望的痴情,并且把这看做最可靠的保障,因为要是生下儿女,院长自私的希望与野心勃勃的快乐不就化为乌有了?上帝替她彻底推翻丈夫居心不良的计划。上帝把大堆的黄金扔给被黄金囚禁的女子而她对黄金视若粪土,一心向往天国,怀着圣洁的思想,过着虔诚与悲天悯人的生活,不断暗中接济穷人。
德·朋弗太太33岁就成了寡妇,年收入达80万法郎,风韵依然,可那是40岁上下女子的美。洁白的脸庞,线条柔和安详。她的声音甜美沉着,她的举止朴实大方。她具有被痛苦造就的一切高贵气质和从没被尘世玷污灵魂的那种人的圣洁思想,但也有老处女僵硬的神气。虽然一年有80万法郎的收入,她却仍旧过着欧也妮·葛朗台当年的枯燥清苦的生活,非要到从前父亲允许客厅生火的日子她才生火,并且熄火的日子也严格按她年轻时父亲所立的老规矩办。她的衣着永远跟当年她的母亲一样。梭密的屋子没有阳光与暖气,老是阴森森的,十分凄凉,这是她一生的写照。她精打细算积聚一年年的收入,要是没有慷慨解囊的捐献善举,她还真像恶意中伤者所说的那样太吝啬了。可是一个个虔诚的慈善机构,一所养老院,几所教会小学,一座藏书丰富的图书馆,每年都狠狠地反击着责备她吝啬的人们。梭密的几座教堂靠她的捐资进行了装修。德·朋弗太太——有人挖苦她为小姐,同时也受到人们宗教般的敬仰。这颗只知温情不知有其他的高贵的心,仍旧忍受着人类利益的盘算之苦。金钱用其冰冷的颜色感染了她超脱的生活,并使这位充满感情的女子对感情产生怀疑。
“只有你爱我。”她对苔那说。
这女子的手抚慰了多少家庭的痛苦。她在善行中向天国挺进。她心灵的伟大使她所受教育的卑微与早年习俗的狭隘都变得渺小了。这就是欧也妮的故事,她活在尘世却又不属于尘世,她生来就应成为贤妻良母,却没有丈夫、儿女、家庭。近来,大家又议论她再婚的问题。梭密人密切关注着她和德·弗洛瓦丰侯爵先生,德·弗洛瓦丰一家又像当年柯利逊家的人那样,开始包围这位有钱寡妇。
据说苔那与冈努沃耶居然是护着侯爵的,这真是太可笑。不管是苔那还是冈努沃耶,都仍然不能看透世道人心的丑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