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年底,每天有事无事的乱忙着,唯一有价值活动的就是装了电话,不然怎么跟小雪联系呢?春节前的几天更是分身乏术,购买年货,油炸食品,走访亲友,搞得身心疲惫,但即使在这样忙碌的时候,我和小雪依然联系着,我也因此保持了良好的精神状态外出及见客。
大年初一在爷爷家过,两位老人老来丧子,心中悲痛溢于言表,妹妹也是暗自神伤,全没有过年的气氛。
初二到姥姥家。初三是鬼节,陪妹妹给叔叔烧纸。再往后就是各种同学朋友相聚了。
明天就是2月14日,我心里充满了甜蜜。这一天不但是情人节,还是小雪的生日,我准备为小雪庆祝生日,也一起共度真正意义上的情人节。
我满怀期待的憧憬着明天的相会,以至于凌晨时分我才模模糊糊的睡着。
爸爸叫醒我时正是夜里最黑暗的时刻,他告诉我妹妹自杀了。我感到震惊和难以置信,当我们一家三口在浓浓的夜色中走向叔叔家时,我还是不能相信这个事实,眼前总浮现妹妹含蓄懂事的微笑和她的从容,觉得这是一个巨大的无法忍受的玩笑。一阵风吹过,我的眼泪流了下来,为了我走入迷途的妹妹。
妹妹身上盖着一块簇新的白布,只能看得到脚上所穿的粉色运动鞋,而我实在没勇气掀开白布去看妹妹临终时的面容。一个年轻的生命就这样消失了?她还不到二十岁呀!我呆呆的站着,对着木然而坐,面无表情的婶子,尽管心里思绪翻腾,却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来。
把妹妹送走后我才了解一些真相。起因是妹妹相恋一年的男友移情别恋,她心灰意冷,一气之下竟然走上绝路。那天妹妹事先不露一点征兆,只是熄灯后反锁自己的房间,将原委写进遗书,然后吞下安眠药,带着悔恨和绝望长睡不醒。想不到妹妹看起来外表柔顺,其实却有一颗刚烈的心。可怜我命运多蹇的叔叔辞世刚满一年,他唯一的女儿就随他而去,一个家庭瓦解的如此之快,两个亲人离去的如此接近,又怎能不让我们悲痛万分,感叹命运的不公与残忍!在这里,我愿天上的妹妹能无忧无虑,幸福快乐的渡过每一天。
经过这一件事,我1997年的情人节惨淡痛心,我和小雪和相聚再次落空。虽然我们补过了一次,整整一天都在一起,但毕竟不是情人节,不是2月14日,心情也大不相同,只得再一次寄希望于明年了。
正月十五到了,也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没有燃放烟火,这使得我更加郁闷,幸亏靠小雪的一个电话才让我的心情有了转机。
“翔子,晚上到我家来。”小雪完全是命令的语气。
“去你家?”她可从来没有让我晚上去过,到底什么意思?
“怎么,你不想来?”
“想啊,非常想!”
放下电话我急急忙忙跑过去,本来以为只有小雪一个人在家,没想到她父亲也在,四十多岁的年纪,穿着一身普通的灰色西装,前襟上还有一块油渍,完全普普通通的一个人,气质上也没有过人之处,我奇怪小雪为什么那么完美呢?尽管他脸上依稀有小雪的影子。
这是我第一个没想到,我原本以为小雪的父亲嘛,一定是气宇轩昂,风流倜傥,不想却是个穿着带有油渍衣服之人,再仔细看看,头发也好像不那么有型。
第二个没想到就是他也颇通宋词,而且对宋代历史也很内行,从陈桥兵变到灭国于元,了解的清清楚楚。我是因为喜爱宋词进而浏览宋史,他却直接就对宋朝的历史感兴趣。
“宋朝是中国历史上科技最发达的时期,文学、哲学也有很高成就。最后却被游牧民族所灭,非常可惜也非常耐人寻味。”他靠在沙发上,眯着眼睛说。
我点点头,正想附和两句,他又接着说,“尤为痛心的是,两宋覆亡之际军民求战之心却是正炽,宋之亡也,恐怕也是天意如此吧。”
此时我眼前浮现数幅画面:远处,徽、钦二帝与众多嫔妃、宫人顶着呼啸的北风一路北上;近前,陆秀夫背负年幼的赵昺投身大海,以死殉国;而在他们的后方,身穿各色衣着,富贵贫穷皆有的男女老少们,露出焦灼的神情,紧握着拳头,带着满腔的激愤发出悲愤的吼叫,他们渐行渐远,终于,这一切都被汹涌翻滚又迅如疾风的黄河所淹没,所吞噬,曾经生机勃勃复又历尽磨难的大宋,曾经车水马龙复又万户萧条的汴京,转瞬间都消失不见了。
“小伙子,听小雪说你很好学啊!”小雪父亲浑厚稳健的声音从天边传来,将咆哮澎湃的黄河一下赶出我的脑海。
我看看小雪,她低着头喝水,不理我。看来只有我自己上阵了。
“不行,不行,还有很多东西不懂。”
“你的爱好挺多吧?”
“不行,不行,样样皆通,样样稀松,”小雪这样夸我,要是漏了馅怎么办?不过我心里还是暗自窃喜。
“哈哈,琴棋书画都懂吗?”他好象来了兴趣。
“都是纸上谈兵罢了。”好象不能不谦虚呀。
“哦,”小雪爸爸扭转身体,“最喜欢谁的字?”
“当然是王羲之,唐太宗曾夸他的字的‘龙蹯虎距’,您看呢?”
“好,那画呢?”
“比较欣赏中国画,油画浓墨重彩,虽符合光影原理,似乎太执着于象,而中国的写意画,淡淡几笔,尽得风流,其意境和内涵往往是西洋画所无的。至于我现在,更喜欢徐悲鸿的‘奔马’,可能和我是年轻人有关吧。”也许是一种天生的亲切感,让我将心中所想和盘托出,自己看书得来的,跟‘美女’相处学来的,我都说了出来。而小雪的爸爸,我叫他林叔,也比较赞同我的看法,于是我们越谈越投机,不知怎么又下起了象棋,正下得难分难解,小雪妈妈回来了,我抬头看看墙上的石英钟,已过了十二点,我起身告辞,她妈妈看到我,很意外,随即关上门,走向卧室,好象根本没有无这个人一样。
她这是在逼我走吗?但我偏不就范,她的冷落反而激起了我的反抗,我又坐了下来。小雪爸爸忽然说道,“这就对喽,我们的棋还没下完呢,再说还想和你好好聊聊,咱们这儿像你这样的年轻人不多了。”
小雪站进来说,“我去做饭。”
“太慢了,下去买些东西吧,你妈妈还要上班。”
小雪答应了一声,就要出去,开门前她瞥了我一眼,这一眼让我马上站了起来,“我陪你去吧。”
“噢,你就别去了,我们的飞相对中炮还没下完呢。”
“哼,就知道下棋。”小雪对爸爸不像对妈妈那般拘束了。
“哦——,明白了,你们一起去吧。”林叔故作恍然大悟状,倒让我和小雪都有些不好意思。
一出门,小雪就挽住我的胳膊,“想不到你还真行呀!”
我心里很得意,嘴里却说道,“哪里哪里,都是你平时督促的紧,才有我的今天。”
“哼,知道就好,吃饭的时候多陪妈妈说说话,她才是问题的关键。”
“是是,多谢指导,在下感激不尽。”
“行了,快点吧,晚了妈妈又要生气了。”
“怕你被我拐跑了?”
“哼,别做梦了,谁答应跟你走了?”小雪捏了我一下,又松开手,眼睛却一直含笑的看着我,
我不禁被她的娇态所打动,目不转睛的望着她,忘了时间,也忘了地点。在我的心目中,以前的小雪是我高不可攀的梦想,温柔、纯洁,后来明确了关系才渐渐体会到她的温柔,如今,我又见识到她独有的小脾气,只是**,让我着迷而不让我为难,而且只在心情好的时候才能看到,我该是多么有福的人呀!
“好啦,快走吧,回头再跟你算帐!”小雪脸色绯红的拉住我的手,向一家速食店走去。
吃饭的时候,林叔和我不停的交谈,她妈妈则一言不发,时不时冷哼一声,表示对我嗤之以鼻。我心里很不高兴,但想起小雪的嘱托,又看到她软软的眼光,不但接受了这一切,还尝试着和解,但她妈妈爱理不理,和我说不了一句完整的话。小雪开始还有说有笑,在发现妈妈不高兴后也不再理我。我的热情受到打击,和林叔的交谈也没了精神,于是大家都陷入沉默,安安静静的吃饭。
饭后我洗过碗筷,准备告辞,小雪妈妈却又把我留下来,进行了一场意想不到的对话,现在我还感觉仿似一场审判。
“你退伍了?”
“是的,阿姨。”
“你父母都在什么单位?”
“爸爸在铁路,妈妈在纱厂。”
“兄弟几个?”
“只有我一个。”
“工作分配了吗?”
“听说是工务段吧。”
“哦,”她问到这里嘎然而止,然后就是静寂。此前林叔接了一个电话匆匆出门了,而小雪似乎对这样的谈话或者说询问早有准备,她只是静静的坐着,不作一声,就连我看她的时候,她也不说话。
我本以为这场突然开始又突然结束的审讯会就此结束,没想到小雪妈妈突然说了一句话,“小雪,你到阳台把衣服收了。”就是因为她的这句话让这场特殊的审判又延续了下去。
小雪离开后,她妈妈看了我三秒钟,才开口问道,“你知道工务段是干什么的吗?”
我说不知道,结果她又哼了一声,我已经记不清她今天到底哼了多少声了,难道她对我的不满就只有这一钟表达方式吗?
“你以为你能配得上小雪吗?”她眼睛直视着我,以一种极端轻蔑的口气说道。
面对如此直接的挑衅,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大声的回答“当然能配得上。”,然后拉着小雪一走了之,就让她目瞪口呆,独自心绪翻腾去吧!
但是我没有这样做,因为小雪已经站在她面前,并且叫了她一声,“妈——!”
但她恍若未闻,仍然面对着我,“说啊,你能吗?”
我感觉胸都要炸了,我猛的站起来,使劲瞪着她,很想大声的顶撞她,跟她大吵一架,但我想到我的小雪,勉强忍了下来。
“妈——,你怎么了?”我是忍了下来,可小雪像是不相信她妈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你嚷什么!还不都是你惹出来的!这么大的人了,也不知道自重!”小雪的妈妈终于爆发了,只不过不是对我,而是她和我同时深爱的一个人。真是很奇怪,我们这样两个性格迥异,年龄不同,格格不入的人,竟然会专心于同一个女孩,只是她出自于亲情,而我却出自于知己和爱怜的心。
小雪惊呆了,她想不到妈妈会说出如此伤人心的话来,她看看自己的母亲,又看看我,仿佛在告诉我说,“翔子,你别信,妈妈说的不是我,再说,她也不会让我在心爱的人面前难堪,因为她是我的妈妈,她也爱我呀!翔子,你一定要相信我啊!”
我点点头,可是小雪的眼泪流了下来,我正心痛,小雪慢慢冲她妈妈一笑,走过来拉住我的手,中速但坚决的走了出来。
“小雪,回来!”雪母在身后真正的嚷了起来,我听见了,我没有回头;小雪也听见了,她也没有回头,反而握着我的手更用力了一些,脚下更加坚定。
当小雪的手终于松开,我们已经坐在另一条街的长椅上,默然相对,低头不语。
“小雪,你没事吧?”对她的关心让我打破沉默问道。
“嗯,”她心不在焉的答应着,一会儿又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谁知道呢?看你怎么想了。”我总不能劝她母女失和吧。
“要是家里不要我了,那怎么办?”小雪有些忧心忡忡。
“不会的,他们不要你,还有我呢?”这时我想起林叔,他怎么会不要小雪呢?
“唉!但愿妈妈别生气,当时我真是有些过份了,怎么说走就走了呢?”小雪手托着腮,靠在我的怀里,“好些天了,我一直想和妈妈谈谈,但她总不理我,这次更糟了,我们该怎么办呢?”小雪叹了一口气,把头也靠在了我怀里。
我抱着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意兴萧然。
“不如,我先回去吧?”小雪小心的问我,
“嗯,”我也全然没了挽留的心情和意念。
到了她家楼下,小雪摆摆手就要上楼,我心中一动,要她没事后就在窗前对我摆摆手,小雪微笑着点点头,飘然而去。
我等了很长时间也不见小雪在窗前出现,急匆匆来到三楼,静悄悄的没什么动静,忽然又传来隐约的呜咽声,肯定是小雪在哭!我心里一沉,不顾一切敲起门来。
开门的正是小雪,她眼睛红红的,显然刚哭过,我心头火起,闯进去就要去责问她妈妈,却见她也是满脸泪痕,我呆立原地,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直到这一天的晚上,在小雪轻柔的话语中,我才明白事情的原委,以及什么才能叫做母女情深。原来小雪刚进家门,妈妈就抱着她说,孩子呀,你可回来了,妈妈再不骂你了,你没生妈妈的气吧?小雪除了流着眼泪安慰妈妈,还能做些什么呢?而我正出现在她们母女和好的时候,也就难免会误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