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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荡气回肠的

我们现在一定要暂时告别田园风光,告别那里淳朴可爱的人们以及他们所体现的浓浓乡情,回到伦敦去打听一下爱米莉亚小姐近来可好。

“我们对她丝毫兴趣也没有,”不知哪位字迹娟秀、使用粉红色封蜡加印戳缄函的笔友这样写道。“她这人很平凡、普通,乏味得很,”接着还有一些更好听的评语,如果不是因为它们对于那位小姐确实表示激赏,我是一定不会在此加以重复的。

亲爱的读者,你有在社交圈中周旋的经验,难道没有从心地善良的女性朋友那里听到过相差不多的评论?她们老是不明白:斯密思小姐有哪一点这样吸引你?是什么促使琼斯少校去向那个汤普森小姐求婚?她蠢得可以,除了一张蜡美人的脸蛋儿之外没有什么好的,只会傻笑。这些可敬的女道学家会问:“两片桃红腮帮子和一双蓝眼睛真的就那么厉害、起作用?”她们会聪明地暗示,自身条件或环境经历非常好的资质、超群的智慧、熟读门诺尔的《问答》、有身份女子必须具备的植物学和地质学知识、做诗的诀窍、按赫尔茨的方法弹奏鸣曲的能力以及与这些差不多的条件,与过不了几年便会难免地消逝的短暂魅力相比,对于女性来说是价值要大得多的本钱。听女人发表美不足取和红颜的高论,实在是极有教益的。

虽说贤德的优越性没得比,然而那些不幸天生丽质的可怜虫必须时刻牢记等待着她们的命运。尽管女士们倾慕的女英雄,比男士们愿意崇拜的心地善良、笑容可掬、胸无城府、温柔水灵的家庭小女神更加值得骄傲,更加光彩照人——可是后面那一类层次较低的女人一定可以得以心安,因为男人爱慕的毕竟是她们;无论我们的好朋友如何苦口婆心再三告诫,悉心卫护,我们还是没有顾虑的地犯错误,干蠢事,到死不改。就拿我本人来说,尽管我十分尊敬的一些人教导我,布朗小姐是个微不足道的黄毛丫头,怀特太太除了一张小脸蛋儿长得还过得去外便一无所有,布拉克太太简直连句完整话也说不利落;可是我知道自己跟布拉克太太有过几次非常愉快的谈话(当然,亲爱的女读者,谈话内容不能为外人道),我也曾看到男士们里三层外三层把坐在椅子上的怀特太太围得水泄不通;而所有的年轻人都争抢着邀请布朗小姐一起跳舞——因此,我忍不住地认为,被别的女人瞧不起实在是女人的一大荣耀。

与爱米莉亚认识的年轻女子们在这一点上非常上心。比方说,乔治的姐妹即两位欧斯本小姐在别的事情上可能和三位铎炳小姐意见不同,唯独在一点上看法相同,那就是:她们也认为实在说不出爱米莉亚有什么优点,而且不认为她们的兄弟能从她身上发现什么魅力。

“我们待她挺好的,”两位欧斯本小姐说。这是一对品位高雅的黑眉毛姐妹,调教和照料她们的都是最好的家庭女教师、上门授艺的专课教员和衣帽服饰专家。她们对待爱米莉亚很有礼节,极尽屈尊俯就之能事,处处一副保护人的派头,令她确实难以承受,可怜的小姑娘在她们面前快要成了哑巴,看上去果真既呆又蠢,与她们心目中的形象相一致。她作过努力,希望对她俩产生好感,因为她们是以后的的姑嫂,从亲谊上讲必须把关系搞好。她曾和姐妹俩在一起呆过好几个“漫长的早晨”——那可算得最没有意思、最令人无聊的上午了。她也曾随两姐妹严肃认真在她们家的自备大马车上,在瘦的只剩骨头的修女型家庭教师沃特小姐陪同下出去散心。两姐妹提供的娱乐一般是带她去听古曲音乐会和历史宗教题材的清唱剧,上圣保罗大教堂看慈善学校的儿童表演,对两姐妹的害怕心理使爱米莉亚在那里老是坐立不安,听了孩子们唱的颂歌也差不多,不敢表示为之动容。欧斯本家的宅子相当气派;她们的爸爸对膳食极其讲究,也舍得花钱;与她们交往的都是有身份的正派人;她们的自尊心非常强;她们在育婴堂附设教堂有最好的包厢。她们到处讲究排场,平时的习惯完全马虎不得;她们的娱乐绝对、统统中规中矩,乏味至极。爱米莉亚每次往访过后总是松了口气,轻松很多,而简·欧斯本小姐、玛丽亚·欧斯本小姐和修女型的家庭教师沃特小姐则比从前更为不明白地互相问道:“乔治究竟看上这姑娘哪一点?”

善于发现矛盾的读者可能表示惊讶:怎么可能这样呢?爱米莉亚在学校里有那么多朋友,人缘那么好,只要有一天出了校门与外界交往,怎么可能让那些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姑奶奶挤对成这样?我亲爱的读者,在平克顿女校,只有一名上了年纪的舞蹈教师,根本没有男人;那些女孩子总不会为了他反目吵架吧?而乔治·欧斯本,她们的一表人才的兄弟,吃完早餐就往外跑,一个星期倒有五六天不在家吃饭,所以难怪遭冷落的姐妹有点儿不高兴。最近两个社交季节,小布洛克(伦巴第街哈尔克与布洛克银公司的合伙人)一直在追求玛丽亚·欧斯本小姐;可是当他竟去邀请爱米莉亚一起跳法国花式舞的时候,你能指望玛丽亚小姐心里舒服吗?然而她愣要如此说,以显示自己肚量大,不往心里去。

“你喜欢可爱的爱米莉亚,我太高兴了,”等到一曲舞罢,她极其认真,严肃地对布洛克先生说。“她是我哥哥乔治的未婚妻;她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但是她是个脾气极好、十分单纯的姑娘;我们家里人人都那么喜欢她!”

我的姑奶奶!谁能知道这热辣辣的“那么”二字流露的感情究竟有多深?

沃特小姐和这两位对兄弟感情深厚的姑娘,很认真地频频开导乔治·欧斯本,要他明白自己屈就爱米莉亚这一惊人行径固然够浪漫的,但他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我甚至拿不准乔治是否当真会把自己当作大英帝国军队精英中的精英,从而在很大程度上是理所当然地让别人把他捧上天。

尽管他如前所说天天上午出门,一周有六天都不在家吃饭,他的姐妹认为这小伙子一定是让塞德立小姐迷得找不到北;然而不知怎么的,正当别人都以为他与未婚妻紧紧跟随时,他其实并不总是和爱米莉亚在一起。肯定有过很多次,铎炳上尉去看望他的朋友,简·奥斯本小姐(她对上尉向来很关心,非常爱听他讲军人的故事,还十分惦记、关心他亲爱的妈妈身体可好)笑呵呵地指着广场对面说:“哦,您找乔治需要上塞德立家去;我们这儿一天不见他的人影。”听到这样的回答,善解人意的上尉会尴尬地笑着把话岔到一些大家都关注的题目上去,像歌剧啦、亲王最近一次在卡尔登大厦举行的舞会啦,或者今天天气哈哈哈。

“你挺喜欢的这个铎炳也真够笨的,”上尉离开后,玛丽亚小姐会对简小姐说。“你看到没有,他听到可怜的乔治在当班儿时,脸红得多厉害?”

“可惜弗雷德里克·布洛克缺少一些他这样的害羞,玛丽亚,”做姐姐的把头一昂反唇相讥。

“腼腆?!你该说笨拙才对,简。有一回在珀金斯太太家,铎炳上尉踩到了你的纱裙,我可不想弗雷德里克把我的纱长裙踩出一个窟窿来。”

“弗雷德里克才不会呢!他肯定不会踩破你的长裙?你没看到他请爱米莉亚跳舞吗?”

事实上,铎炳刚才脸红和出现一副为难相,是因为有一个情况他认为还是不告诉两位小姐为好,即:他已经去过塞德立家,自然推说要找乔治,而乔治不在那儿,仅有爱米莉亚这小可怜儿坐在客厅的窗边,一脸不高兴、心事重重的样子。稍事寒暄过后,她提起勇气问上尉,听说他们团不久将奉命赶赴海外,这消息是否是真的?铎炳上尉今天见到过欧斯本先生没有?

他们团不曾接到开往海外的命令;铎炳上尉也没有见到乔治。

“八成他和他的姐妹在一起,”上尉说。“让我去把那条懒虫抓来?”

爱米莉亚亲切而又感激地跟他握别,于是他越过广场。爱米莉亚一直在等,可是乔治始终没来。

可怜那颗柔弱的心总是在盼望、悸动、思念,对心上人深信不疑。瞧,这样的生活没有什么可加以描述的。其中少有通常被认为事件的内容。整天只想着一件事——他什么时候来?也是入睡和醒来时萦绕在脑际的仅有的念头。我相信,当爱米莉亚向铎炳询问未婚夫的情况时,乔治正在斯沃洛街和坎农上尉打台球,因为乔治是个喜欢找乐子又爱交游的人,只要是游戏,他都称得上一把好手。

有一次,他三天没有露面,爱米莉亚小姐戴上帽子,竟然闯到欧斯本家。

“怎么?不顾我们的兄弟,自己上我们这儿来?”两姐妹说。“爱米莉亚,你们闹别扭了吗?快告诉我们!”

没有,他们真的没有吵架。

“谁会跟他吵架?”爱米莉亚说时眼含热泪。她只是过来——过来看望她的几位好朋友;她们已有很长时间没见面了。那天她神情呆滞,像丢了魂儿似的。当她无精打彩离去时,两位欧斯本小姐和她们的家庭女教师愣愣地目送着她,比从前任何时候更加纳闷:乔治到底看上可怜的爱米莉亚哪一点?

她们当然不明白。爱米莉亚如何能敞开自己的心扉,放任那两位小姐的黑眼睛一点也不客气地直窥胸臆?这颗羞怯的心还是缩回去躲起来为好。我知道,两位欧斯本小姐是说长道短开司米披肩或嫩红缎子长衬裙的行家。特纳小姐有过把她的长衬裙染成紫色接着改成一件短外衣;毕克福德小姐曾把她的一条白鼬裘皮披肩卷成手筒,余下的用作衣服的毛皮镶边——我敢担保,这些改变决计逃不过上述两位小姐看的清楚的眼睛。但是,你瞧,有些事物的做工之精细致密超过毛皮和缎子,超过所罗门王的所有珍品,超过示巴女王的所有服饰。面对这些事物的美,不少行家却当作没看到。有些可爱的小生命,你会偶然发现它们羞怯怯地在僻静的背阴处开出平凡的花,散发淡淡的幽香。也有些园中的群芳领班,大得跟暧床的长柄铜炭炉似的,能瞅得连太阳都失去色彩。塞德立小姐不属于向日葵一类;我觉得把一朵紫罗兰画得像重瓣大丽菊那么大,怎么说也是不匹配的。

说真的,一个还在父母照料下的好姑娘,生活中不可能有许多大起大落的事情,一般只有传奇故事中的女主人公才有这些。罗网和猎枪可能危及出去觅食的老鸟;外面还有老鹰,有时可能躲过,有时则没法躲过。然而雏鸟在羽绒和禾秆垫底的巢中过着舒舒服服、波澜不惊的日子,直至轮到它们自己振翅飞翔的时候为止。当蓓姬·夏普在乡下抖动自己的翅膀,跳跃于细嫩的枝头,躲过很多的陷阱,安全的地成功啄食时,爱米莉亚安稳地躺在拉塞尔广场自己家里。即便需要出门与外界接触,也有长辈指引陪同,不会有什么灾难降临到她头上,为她提供悉心呵护的那个富足、欢乐、安适的家,也没有什么隐忧堪虞。妈妈早上像往常一般忙这忙那,白天坐车出门高高兴兴地访友购物,这些就是伦敦阔太太的消遣,或者称作职业也可以。爸爸在市中心从事看不透的神秘交易:那些日子的伦敦城可是个很繁忙的地方。那时战争席卷全欧,牌桌上的赌注是每个庞大帝国的存亡。《信使报》的订户数以万计,今天的消息是维多利亚激战,明天的新闻是莫斯科大火。报贩的叫卖声在正餐时分响彻拉塞尔广场,吆喝的内容有:“莱比锡大会战——投入兵力六十万——法国人惨败——二十万人战死。”老塞德立有一两次神色凝重回到家里,这并不奇怪,要知道这样的消息振荡着每一个人的心,全欧洲的证券交易所有行情都跟着波动。

与此同时,布鲁姆斯伯里区拉塞尔广场的日子还是像往常一样过,仿佛欧洲的局势一点儿没有被搅乱似的。莱比锡大撤退没有影响桑波先生的好胃口;联军打进了法兰西,正餐开饭的铃声仍然是五点钟打响。可怜的爱米莉亚恐怕压根不在乎布里安和蒙密莱尔之役结果,也不认真关心战争的进程,直至拿破仑皇帝被迫退位——那时她欢心雀跃,全身心地投入乔治·欧斯本的怀抱,看到她如此热情奔放的所有人惊诧不置。事实是:敌对各国已全面停战,欧洲从此得以休养生息,那个科西嘉小子给赶下了台,欧斯本中尉所在的团也就不用出征了。这便是爱米莉亚小姐的想法。对她来说,欧洲的命运体现在乔治·欧斯本身上。乔治的危险过去了,她就谢天谢地。乔治乃是她心目中的欧洲、皇帝、联盟各国君主和手握大权的摄政王。乔治乃是她的一切;为招待各国元首在伦敦市长官邸举行的盛大舞会灯火辉煌,城开不夜,爱米莉亚也许还以为是专为乔治·欧斯本安排的呢。

我们提起过苦命的蓓姬·瑞蓓卡小姐是在权谋、私利和贫困这三位反面教员教导下受的教育。而爱米莉亚·塞德立小姐的最后一位导师则是爱,我们的好姑娘在这位受人尊敬的老师指点下有了惊人的进步。在差不多一年半的时间内,通过向这位伟大的深造导师焚膏继晷地勤奋苦学,爱米莉亚学到了许许多多的秘密,那是广场对面的沃特小姐和两位黑眼睛的欧斯本小姐乃至契绥克的老校长平克顿小姐连丝毫概念都没有的!本来嘛,这些操守谨严的贞女如何会懂呢?对于P和W两位小姐来说,爱情根本不存在,我压根不敢把她们和爱情二字想到一块。诚然,玛丽亚·欧斯本小姐对于弗雷德里克·奥古斯塔斯·布洛克先生(哈尔克与布洛克银公司的合伙人)“有好感”;但那是一种坦荡无私的感情,她同样也可以嫁给老布洛克,因为如她这样一位有良好教养的大家闺秀,眼神瞄准的自然是公园路上的住宅,温布尔顿的乡间别墅,一辆套着两匹高头大马、出入都有跟班的豪华私家车,还有名声显赫的哈尔克与布洛克银公司年收入的四分之一——弗雷德里克·奥古斯塔斯就是所有这些好处的代言人。如果当时已开创戴白色香橙花的风尚(这种象征处女贞操的感人习俗是从买卖婚姻到处都是的法国传到我们这里来的),我认为玛丽亚小姐定会戴上纯洁的的香橙花环,走进旅行马车,坐在患有痛风病、长着酒糟鼻、早已秃了头的老布洛克先生旁边,为了他的幸福自愿地献出自己美丽的年华。但是老绅士已经有了太太;于是,玛丽亚小姐就把她的青春和爱情奉献给年轻的合伙人。美丽诱人盛开的香橙花!前些天我看见屈罗特小姐(今后自然要从夫姓了)头戴手捧白色香橙花,在汉诺威广场的圣乔治教堂门口飘然登上蜜月旅行马车,而一位高龄勋爵一瘸一拐地跟着进了车厢。她放下车窗遮阳帘时的那份羞涩很让人着迷。多么可爱的处子!前来参加婚礼的贺客很多,出动了名利场上差不多半数的自备马车。

对爱米莉亚的教育作最后润饰的爱,并不属于此类。爱米莉亚的深造导师在一年多的时间内把一个好女孩教导成了一个好女子——一旦吉日良辰到来,就是个现成的好妻子。这姑娘用她的整个心灵去爱一名为国王陛下服务的青年军官,对他我们已经大致有些了解(姑娘的父母鼓励并养成她这种崇拜偶像的浪漫痴情也许是很不聪明的)。爱米莉亚一醒过来便思念他,临睡前祈祷中提到的也是乔治的名字。她从来没有见到过一个男人如此好看或那么聪明,骑在马上身段如此优美,跳起舞来步态如此飘逸——总之,这是她心目中的英雄!都说摄政王鞠躬的姿势如此潇洒,但是比起乔治来又算什么?她见过所有人崇拜的布鲁梅尔。这样的人怎能与她的乔治相比!所有常去歌剧院的时尚人物(当年一些公子哥儿真是戴了“歌剧院帽子”去看戏的)没有一个比得上他。除了童话故事中的白马王子庶几相差不多;而他能屈尊俯就一个渺小的灰姑娘,实在太高尚了!假如平克顿小姐是爱米莉亚的密友,极有可能会想办法制止这样的盲目崇拜,但肯定没什么结果。这是某些女人的天性和本能使然。有些女人就是善于心计,有些则天生痴情;但愿本书读者中每一位可敬的单身汉择偶时都能找到最合他意的那种类型。

爱米莉亚小姐在这种占绝对优势的情感支配下,极其狠心地抛下她在契绥克的十二位好朋友不理睬,人有了自私之心大多如此。当然,现在只有乔治·欧斯本她心中任何也装不下。索尔泰尔小姐这人不够热情,不适合全心相告;对于来自圣基茨的巨额遗产继承人、鬈发如羊毛的斯沃尔茨小姐,也不适合把体己话全部说出。爱米莉亚曾让小劳拉·马丁来她家度假,我相信她把小劳拉看作了诉衷肠的密友,许诺等自己结婚后把劳拉接来同住,还向劳拉介绍很多与爱情有关的感受,这些知识对于那个还不大儿的小劳拉来说一定新奇至极,也管用至极。呜呼!呜呼!可怜的爱米恐怕脑子出了问题。

她的父母在干什么?怎么不保护好这颗稚嫩的心,别让它跳得那么快?老塞德立这段时间以来表情比较严肃,心思完全被他在市中心的商务占了去,对旁的事情好像无暇顾及。塞德立太太生就不很细心的性格,从不追根问底,甚至没有做母亲的妒忌心。焦斯先生不在伦敦,有一位爱尔兰寡妇正在切尔滕纳姆想要攻克他这座堡垒。爱米莉亚成了拉塞尔广场宅子里仅有的主人——啊!有时候她觉得自己被遗忘了,倒不是心生疑窦;她当然理解,乔治有要事一定要到白厅大街的总司令部去,他也不可以老是请假离开柴忒姆的军营;即使到伦敦来,他还要走访朋友,看望姐妹,到处应酬(他到哪儿都能使聚会气氛热烈!);他在团里的时候又很累,没精力写长信。我知道爱米莉亚把她收到的书信藏在哪儿,我可以像依阿基莫那样潜入她的闺房再溜出来——像依阿基莫那样!不,这是一个见不得光的角色。我只仿效月光没什么大伤害地窥视这位忠诚、美丽、纯洁的化身进入梦乡的卧榻。

但是,假如说欧斯本的信仅有寥寥数语,体现了直率的军人本色,那么必须承认,要是把塞德立小姐写给欧斯本先生的信在此照录的话,本书的篇幅一定会扩大好多卷,即使最欣赏柔情的读者也会吃不消的。爱米莉亚不但把大张大张的信笺写得密密麻麻,而且会把写下的全部划掉,教人怎么也猜不透其中奥秘;她还毫不含糊地从诗集中整页整页地抄诗,在某些词句、段落下面狠命加上着重号,让自己的心态泄露无遗。她是个凡人。她的信中重复的地方随处都是。她写的文句有时语法上不大对头,她做的诗在韵律上完全随心所欲。不过,女士们,尽管有时前言不搭后语,你们照样能打动男人的心;尽管你们还不是都懂得三音格与四音格的不同,照样有人爱你们——如果非要先熟谙语法,精通格律不可,那就让一切诗歌全都见鬼去,让所有的语文教员都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