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末到2009年初的两个月里,我频频出席各式结婚喜宴。有亲人的,朋友的,还有我根本就不认识的人。我认真仔细地算了算,好像前半辈子的喜酒加起来都没有现在的多。开始有些惶惑,不知这是什么生活兆头,后来想想也挺正常,到了这把年纪,亲朋好友的孩子正进入结婚的高峰期,旧年末新年初恰是完婚的好时期,常逢喜事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其中那场不相识人的喜酒却令我难以忘怀。那是一场乡村喜筵,在仙游县郊尾镇的一个小村落。我随朋友到这玩就顺便加入了。
农村办喜酒可是一项大工程,头天东家一早就杀猪宰鸡地忙乎开了,一院子的人切的切,洗的洗,搬的搬,每个人都接手了不同的活儿。尽管有的工作在我看来枯燥而单调,但他们却兴致勃勃,说说笑笑。这的确和城市餐馆的流水工序不同,后者是为谋生而进行的一种程式化作业,不带任何感情,只为完成任务,所以每刀下去机械而精准,每盆洗水定量而不重复,每人的表情固定近乎僵化;这里,不管骨头萝卜,切大切小不求一致,洗肉洗菜可以一盆接一盆,全凭操作人自我感觉,这里似乎重要的是进行社交和沟通,工作成了第二性的事,因此没有太多技术上的讲究和追求
到了喜事那日上午,村里的一所祠堂早就摆放好了三十几张桌子,全是方形的八仙桌,上了大红的油漆。与八仙桌相配的也是红漆的条形板凳,这种凳子如今在城里已很难见,十分细窄,最窄的大约只有5厘米宽,只能坐小半个屁股,想到像我朋友那样的大块头充其量只能把屁股搭在凳子上了。起初觉得不可思议,但记忆立即唤醒我对此的深刻共鸣。当年在农村干活儿,休息时若遇到雨天,我们就学农民将锄头往地里一插,将锄柄靠在田埂上一屁股也就坐上去了,想想那锄柄也就不到2厘米宽,再好的坐功不时也要挪挪被硌疼的屁股,但至少可以撑上半个小时。眼下的板凳在锄头柄面前已经属奢侈品了。不过朋友介绍说仙游农村喜筵一般要持续两个多钟头,坐在这样的细条凳上享受美食,也真只有农民兄弟有这样的耐性。
说到美食,要看你持什么样的审美角度,农村的酒宴无论从内容到形式都不如城里的精致。大碗粗盆,菜肴即不讲究刀工也不计较搭配,但每盆菜名副其实,一块是一块,没有一个异己蒙混其中。至于味道,那全凭个人的口感的偏好。我十分喜欢莆仙菜,特别是莆仙卤面,堪称面中之最,至今就我所吃的面中没有哪种可以胜过它,这道菜是所有酒席中不可缺少的,而且人们往往用此来评价本次酒宴的水平,来给厨师打分。今天这场喜筵可了得,近三百号人的面该如何卤?我特地到厨房看了一眼,那铁锅的直径约一米半,卤这么一大锅面条,即不能有汤汁,又不能酡成面团,全凭厨师翻铲的功夫。朋友告诉我今天的卤面肯定最好吃,因为卤面要大锅,又请的是大师傅。果然,酒席上我吃到几天来了最好的面。
中午时分,客人们陆续到了。看看乡村人赴宴的打扮真是一点不讲究,有的像刚从地里干完活儿,满身沾着泥土,有的像刚从镇上采买回来,左右肩头挎着大包小包。有几位来客朋友特地向我作了介绍,一位是他小学时的班长。班长又黑又瘦,穿一件蓝色旧西便服,里面衬件泛黄的白衬衫,没打领带却扣得齐齐整整。和我这位满脸红光的副市长朋友相比,很难将他们当同学论处。朋友说,小学时,这位班长呼风唤雨,大家都听他摆布。这时只见班长腼腆地笑了笑,刚想说些什么,却被朋友抢了话头,就又笑了笑,把想说的噎了回去。我不由得联想到鲁迅笔下的闰土,我把这一感觉悄悄告诉朋友,他连连点头说是。
酒宴吃到近半时,一个迟来的年轻客人引起满堂的欢叫,他长得圆头圆脑,满脸憨笑。这么大冷的天只穿着件衬衫,左胸的小袋竟摞了两包烟,一包几乎是贴在胸口,左右耳朵还各夹着一根,嘴里的一根就快燃尽,而手上还有一根烟正准备接。他一边应者大伙儿的盘问(这我是半猜半听的判断),一边用拇指抠了一下打火机点烟,结果衬衣口袋的那包烟掉到了地上,又引起大家的一阵哄笑。从他满身的香烟来看,他一定是个谁见谁爱,来之不拒的人。
快散席的时候,新郎新娘前来敬酒,我赶紧端起酒杯以示回敬。一对新人也不说什么,举了一下杯就走开,不像城里的新郎新娘至少说上几句感激的话。正纳闷,朋友又告诉了一个小秘密,其实他们早已不是新婚燕尔,都有了一个5岁的孩子。原来他俩早已成婚,只是当时未到结婚年龄,政府不批,只好偷偷行事,今天是补办仪式。看来他们至少比法定婚龄早了五年。“农村都如此”,朋友说,“如果我不上大学,恐怕现在都快当爷爷了。”
200927福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