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的意见非常正确,也提得非常及时。”周佛海见汪精卫不仅丝毫不怀疑他,而且仍然绝对信任他,感到有几分愧疚。再说,他并不希望南京政府垮台。如果南京政府因川樾茂的问题与日本政府闹翻而失去依附,那就非垮台不可!于是,他又有几分懊悔。“委座,我的意见是先发制人。”他情意切切地望着汪精卫。
“你具体说说。”汪精卫全神贯注地望着周佛海。
“马上派人赴东京,最好请影佐先生也去,先找我国驻日大使褚民谊先生,再三人一起去见近卫首相,就说据可靠消息,川樾茂的确落在军统手里,今天已从军统上海区押往重庆了。”周佛海说,“我们这样做,可以促使重庆政府于四个月前宣扬的‘祸起萧墙,同室操戈’,‘南京和东京内部矛盾尖锐公然逮捕前驻华大使川樾茂’的那一套,进一步成为谎言。”
“好,好!”汪精卫仿佛中了头彩似的兴奋,“那就派董道宁先生去,他是外交部次长。”陈璧君、陈公博和丁默邨也异口同声地叫好。
“顾继武被捕的事,对日本政府说不说?”汪精卫像是问别人又像是问自己,“我看也说,迟说不如早说。如果顾继武叛变,我们就说他被蒋介石收买,即使他承认自己负责审讯和关押了川樾茂,也就成了假证据。”
“好!委座高见!”陈公博、周佛海和丁默邨异口同声地称赞。陈璧君也认为丈夫的意见好,只因为是夫妻,没有表现得那么狂热。
元旦清早,在军统上海区一间客房里。
让人变成鬼容易,让鬼变成人却难。经过四个月的囚禁生活的折磨,往日风度翩翩、精神抖擞、气派不凡的川樾茂,如果此时让他演戏扮魔鬼角色无需化妆,不论头发、胡须和五官,四肢、躯干和衣着,都与从十八层地狱里爬出来的鬼魂一模一样。因为过于兴奋,天刚蒙蒙亮,他就起床了。往日的种种和眼前的一切,大有隔世之感,又仿佛一场噩梦初醒。他望着房间里的高档家具和精美的摆设,望着昨夜睡过的床,那耀眼闪光的绸缎被面,那绣花的枕头,那洁白的床单,让自己黑臭的身躯睡在这床上,真感到弄脏了它而过意不去。他望着那光滑柔软的皮沙发,只用手轻轻摸了摸,也不敢坐。这是多么悬殊的心理反差啊!
不一会,徐直诚陪同一个手提小皮箱的中年男子走进来,笑着说:“川樾茂先生!我们请理发师给你理发来了。理了发,到楼下浴室洗个澡,换上新衣服和新鞋袜再吃早餐。”
“谢谢,谢谢!”川樾茂的腰深深弯下去,“这是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可以让我去南京?我可以这样提问吗?先生!”
“可以。这里是安徽望江县城,这一带周围百里还控制在蒋介石的军队手里。”因为理发师也是军统特务,徐直诚就直截了当地骗川樾茂,“因此,早饭后我们派人陪同你乘飞机去香港,下午再由香港乘飞机去南京。”徐直诚遵照戴笠的嘱咐,从策略考虑,暂时没有向川樾茂说明真相。
“非常感谢!”川樾茂又把腰弯了下去。当天下午四点,在重庆曾家岩蒋介石官邸。蒋介石、宋美龄、王宠惠、陈布雷坐在客厅里,听取上午从息烽飞回重庆的戴笠关于控制周佛海、派程克祥打入汪精卫集团、劫持川樾茂和逮捕顾继武的汇报。戴笠说完,大家都很兴奋。蒋介石对唐生明和戴笠各表扬几句,然后说:“如果,唵,周佛海像这次一样忠于党国,这个这个,有朝一日他回来,我对他的器重,唵,还要胜于过去!等会,唵,我写个信,表明这个意思,雨农你要程克祥转给佛海,唵!”
“雨农照办,校长!”戴笠恭恭顺顺。“那个顾继武,这个,唵,只要他证实川樾茂是被汪兆铭他们关押的,可以放他回南京,也让他搞‘曲线救国’,唵!”蒋介石说。“顾继武原是中统局二处下面的情报科长,如今在南京当了那么大的官,又是什么中央委员,又是什么次长、主任的,要他诚心诚意地按委座的意见搞‘曲线救国’,恐怕难啊!”宋美龄把问题看得复杂一点。“试试看嘛,唵!我将来也可以让他当那么大的官嘛,唵!”蒋介石很执着。
接着,就如何接见川樾茂,是否还与日本进行停战谈判,以及与日本政府交涉,将川樾茂作为人质把许世英交换回来等问题进行一番研究,并决定由戴笠审讯顾继武,由王宠惠陪同蒋介石接见川樾茂,再由王宠惠与川樾茂共进晚餐。
五点左右,陈恭澍陪同川樾茂,赵君理押着顾继武同机飞抵重庆。顾继武戴着手铐,两眼被一块黑布蒙着,只现出两个鼻孔和嘴巴,川樾茂认不出他是顾继武,顾继武也没有想到川樾茂已被劫持来到这里。他们一下飞机,就分别被外交部和军统派来的轿车接走了。
川樾茂直到与蒋介石和王宠惠见面,才猛然一惊和恍然大悟。他终于恢复了外交官的理智和气质,显得不惊讶,也不问其究竟,仿佛一切都已过去而不存在,一切就像四个月前约定来与蒋介石、王宠惠见面那样自然。
“蒋委员长好,王外长好!”川樾茂像见到了久别的好朋友似的满脸笑意,“我能够在日华关系很不正常的特殊情况下来到贵国陪都,与两位先生见面,感到十分高兴!”“欢迎你,川樾茂先生,欢迎你来重庆做客!”蒋介石顿了一下,控制自己在外国人面前不说“这个这个唵”,“由于中日两国,这段不愉快的历史,而断交已整整三年了,我们与你,也已三年没有见面了。所以,今天见到你,感到高兴。”
“本来,我们约定四个月前见面的,由于汪兆铭集团从中捣鬼,使川樾茂先生度过了四个月的非人生活。”王宠惠把那张刊登《祸起萧墙,同室操戈》报道的《中央日报》递给川樾茂,“请看看这则新闻,你一切都明白了。”
“汪先生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真令人费解!”川樾茂看完那则报道,似信非信。
“道理很简单,因为汪兆铭害怕贵国与重庆和谈停战,也害怕,与重庆重新合作。”
“卑鄙!一伙无耻之尤!”川樾茂愤恨地骂了一句。“可是,昨晚营救我的人,为什么说他们是南京政府的人呢?”他又有几分怀疑。
“这是策略,川樾茂先生!”王宠惠解释说,“汪兆铭他们为了蒙蔽贵国政府和蒙蔽你,一口咬定关押你是我们的军统干的。如果营救你的人直说是军统的人,你肯定不愿意跟他们走,甚至会大骂他们。那样,就会把事情弄糟,势必招致一场大祸,不仅你不可能被营救出来,而且去营救你的人也会落入虎口!”他稍停又说,“同样的原因,他们也没有直说请你来重庆。”
“我理解,谢谢!”川樾茂激情地说,“衷心感谢蒋委员长使我获得了自由!”他若有所思地望着王宠惠,“我曾经被关押在什么地方?王外长能告诉我吗?”
“汪兆铭的特工总部上海特区。”王宠惠说,“那个亲自审讯你,并残酷地让你坐老虎凳的人,就是汪兆铭手下的社会部次长顾继武,他已被我们抓来了,与你同机到达香港,又同机到达重庆,就是那个戴手铐和眼睛蒙着黑布的家伙,川樾茂先生注意到了吗?”
“注意到了,飞机上有这么个人。”川樾茂想起那次受刑的痛苦很伤心,“我能够与那个名叫顾继武的人见见面吗?蒋委员长,王外长!”
“可以。”蒋介石正希望川樾茂提出这个要求,“晚饭后,要他去见你,向你表示忏悔。”他为消除日本政府的误会,为揭穿汪精卫集团的阴谋而高兴,“请川樾茂先生,在这里多待些日子,等身体恢复了健康,再回国去。如果,想就中日停战问题,与王外长交换意见,我们欢迎。”
“关于日华停战和谈,本是我奉命来华的使命。”川樾茂饶有兴味地说,“不过,时间已经过去了四个月,情况有变化,因此,请贵国政府与帝国政府联系,如果帝国政府仍有这个愿望,仍授权于我,我将高兴地与王外长交换意见。”
“好,好。”蒋介石也想早日结束中日战争,“请王外长,用电报与日本外务省联系,一是告诉他们,川樾茂先生已经脱险抵重庆,二是就中日和谈,征求他们的意见,三是要求他们释放许世英先生,唵!”他禁不住又冒出这个字来。
“释放许世英先生?”川樾茂一愣。
“这也是汪兆铭集团关押川樾茂先生之后,引起贵国政府的误会所致。”王宠惠说,“使许先生与你一样受罪。”
“我一切都明白了。”川樾茂感慨万端,“我回国以后,一定以自己的亲身经历,揭露南京政府的卑鄙无耻和阳奉阴违!”
王宠惠陪同川樾茂去外交部接待处休息去了,蒋介石静坐在皮沙发上,那股兴奋劲,胜过一九三八年四月的台儿庄大捷。真是吉星高照,喜事连绵,川樾茂走后不过五分钟,戴笠又通过电话向他报告好消息!
“是雨农?好,你说。”蒋介石握着话筒高兴地听着,“听到了,顾继武态度很好,承认川樾茂是汪兆铭他们关押的,嗯,好,他一切都承认了,很好!这个这个,我要他,唵,搞‘曲线救国’的事,你对他说了吗?哦,他满口答应,好!晚饭后,你要赵君理,唵,带顾继武去外交部接待处,见见川樾茂,这个这个,要他当着川樾茂揭发,唵,汪兆铭他们的阴谋,唵。”
几乎与蒋介石、王宠惠接见川樾茂的同一个时候,日本首相近卫文麿、外相松冈洋右在首相府接见褚民谊、董道宁和影佐祯昭。
“刚才褚大使打电话给松冈外相,说已经知道川樾茂先生的下落,汪先生特地派外交部董次长和影佐先生来东京介绍有关情况。对此,我们表示感谢。”近卫的目光由褚民谊转向董道宁和影佐,“你们哪位先说?”
“我先说,我先向首相阁下和外相阁下汇报。”董道宁毕恭毕敬,“川樾茂先生被军统绑架之后,我们的特工总部遵照汪委员长的指示,花了很大一笔开支,先后通过我们打入重庆的特工人员,通过与军统有密切往来的红帮和青帮,通过一批与戴笠有直接交往的朋友,等多种渠道寻找他的下落。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昨天上午,据一位青帮朋友报告,川樾茂先生被关押在军统上海区设立在法租界的一个秘密联络点里面。”他谎说昨天晚上派顾继武带领张升华、宁康民两个特务翻墙进去营救川樾茂,正好碰上军统派人把川樾茂押走,川樾茂以为把他押出去枪毙,哭哭啼啼要求给妻子儿女写份遗书,押送他的一个军统特务哈哈大笑说:“你误会了,川樾茂先生!我们是遵照蒋委员长的命令送你去重庆,蒋委员长准备接见你,就中日停战和谈问题与你交换意见哩!”
“可鄙!”近卫气愤之至,“四个月前,重庆当局的报纸、电台大肆鼓噪什么‘祸起萧墙’,什么‘同室操戈’,什么‘南京与东京内部矛盾尖锐’,都是欺人之谈!我们当时就识破了他们的鬼域伎俩!”从近卫的表情看,他为自己没有受骗上当而自豪。
“东京与南京,是同心相应,同气相求,怎么会‘同室操戈’呢?连小孩子也不会相信哩!”松冈也洋洋得意。
“帝国对重庆当局的所作所为,总是存有戒心的。”影佐附和着说。
褚民谊和董道宁见他们又一次落入圈套,既好笑,又高兴。
“为了营救川樾茂先生,唉!顾先生也被军统抓走了!”董道宁显得很沉痛。
“是怎么回事?”近卫和松冈都一怔。
影佐接过董道宁的话头说:“顾先生见川樾茂君被军统的人押走,很着急,组织力量进行阻击吗?一来时间不允许,二来又怕误伤川樾茂君。他当机立断,决定驱车跟踪上去,看军统把他押到哪里去,只要知道他当晚住的地方,就有办法把他营救出来。顾先生这么决定了,就与同去的张升华、宁康民翻墙出去。可是,三个人刚从墙上翻出去就都被人抓住了。”
“抓他们的是什么人?”近卫和松冈齐声惊问道。
“军统分子。”影佐说,“大概军统押走川樾茂君是秘密行动,故在围墙外边设立了临时岗哨。因为抓获宁康民的军统分子是他的亲表弟,把他押到半途就给他松了绑,等宁康民走了好一阵,那人胡乱打几枪了事。”他停了停又说,“董次长和我向首相阁下和外相阁下汇报的这些情况,是宁康民的亲身经历,是绝对可靠的第一手材料。”
情况绝对可靠,影佐也绝对可靠,近卫自然绝对相信。他沉思片刻,对松冈说:“请你以外务省的名义,再一次向重庆政府提出严重抗议!限定他们在明天上午十二点以前,派专机专人护送川樾茂和顾继武去帝国驻香港领事馆。重庆方面能够这样做,我们可以释放许世英。否则,我们将再一次轰炸重庆和成都!”
“我马上遵照首相阁下的旨意去办。”松冈说,“外务省有必要给香港领事馆打个招呼。”
“对!”近卫说,“将有关精神告诉铃木卓尔君。”
近卫接见完毕,褚民谊、董道宁和影佐回到南京政府驻日本大使馆。影佐的家眷在东京,与董道宁约定四日上午返回南京就回家了。
“我们又胜利了,”褚民谊沾沾自喜,“董道宁先生在首相府说的那一套,再聪明的人,也叫他真假难辨呢!”
“为了蒙蔽近卫首相和松冈外相,也是为了我们新的中央政府的巩固和发展,我们可费了脑筋呢!”董道宁欣然一笑,“有了汪委员长掌舵,我们就可以乘长风破万里浪,就可以力挽狂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