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汪精卫第3卷:矛盾三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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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在新年的头两天(1)

历史,沉痛地揭开新的一页。一九四〇年已成为苦难重重的过去,血泪斑斑的已往。

那么,新的一年将给中国人民带来什么呢?元旦这天的上海《中美日报》的文艺副刊上,发表了署名为“哀鸿”,以古老的成语为题的杂文《庆父不死,鲁难未已》说:“春秋时代鲁庄公之弟庆父,曾经一再制造内乱,先后被他杀死两个国君,致使鲁国人蒙受深重灾难,而遭到人们之诅咒。”文章谈古论今,“在当今之华夏土地上,日本鬼子已经够穷凶极恶的了,然而,自从抗战之历史行进轨道上出了为虎作伥、助纣为虐的南京汉奸政府之后,敌人的杀人放火和奸淫掳掠更加肆无忌惮了。”文章列举日本侵略者和汪精卫集团的种种罪行之后,严正地指出:“如果不把日本鬼子和大小汉奸彻底消除之,新的一年将会给中国人民带来更深之灾难和更多之血泪!”文章分析了抗战形势,指出抗战必胜,最后用八个字结尾:“庆父必死,鲁难必已!”

元旦上午十一点左右,汪精卫和陈璧君兴高采烈地驱车回到家里。他们是参加了在国民政府大礼堂举行的新年团拜会回来的,从两人的喜形于色可以看出,团拜会上追随者们那些悦耳动听的话,正在指挥着他们的兴奋神经。然而,生活总是捉弄他们,夫妻俩一跨进客厅,就被二女儿汪文彬的气急败坏的神色惊呆了!

只见她将当天出版的《中美日报》搓成一团,狠狠地往地上一摔,粗野地骂道:“捅你家的老祖宗,去你妈的!”

“你怎么啦?文彬!”汪精卫和陈璧君都一愣。

“放他妈的狗屁!”汪文彬又骂了一句。

汪精卫已经明白了一切,却故作镇静地对二女儿说:“发这么大的脾气干什么?把报纸捡起来,给爸爸看看。”他和妻子肩并肩地坐在皮沙发上,见文彬迟迟疑疑,又说,“听话,把报纸捡起来给爸爸看看。”

“你爸爸要看,你就把报纸捡起来让爸爸看嘛。”陈璧君顺着丈夫说。汪文彬这才勉强起身,从地上把报纸捡起,放在桌子上展平一下送给父亲,仿佛跟人相骂赌气似的,气冲冲地离开了客厅。汪精卫视力很好,五十七岁了看报还不需要戴老花镜。他将《庆父不死,鲁难未已》看了一遍,再视线往下移,又发现副刊上还刊着一幅题为《狼狈A奸》的漫画,作者为“周干”,显然是化名,大概是“咒骂汉奸”之意吧!漫画上画有一只头上写着“汪”字的狈,那丑陋的动物前腿极短而后腿特长,单独无法行走,只得趴在头上写着“日”字的狼背上,正合伙追捕善良的羊群,因狈的嘴巴又长又尖,已经将一只羊叼在嘴里了,那狼脸上露出了一阵奸笑,把贪婪的舌头伸得老长,背着狈跑得更加起劲了。

这样的杂文和漫画,真是入木三分,透肉穿骨。

汪精卫硬着头皮看了杂文和漫画,如芒刺背,又如钢针扎心,感到自尊心崩了一角,脑子和眼睛一片模糊。他痛心疾首,旋即从心底里冒出一股怒火,真想在面前的茶几上猛击一拳,痛痛快快地骂几句,恨不得马上派一批特务带几包炸药,把《中美日报》夷为平地,但是,他感到有失身份,五个指头捏紧又松开,嘴巴张了张又闭住了。

“哼!让那些不怀好意的人去骂吧。”他嗤之以鼻,装得满不在乎。

“让我看看!”陈璧君气冲冲地从丈夫手里把报纸夺了过去。“对这些烂嘴烂舌的人,我可不能容忍哩!”她看完,怒火冲天地起身给丁默邨打电话。

“算了,不必惊动特工总部了!”汪精卫想到杀人过多,对南京政府的巩固不利。他念了副表示宽宏大量的对联:“退一步天高地宽,让三分心平气和。”接着说:“树敌过多,等于孤立自己呢!”

“什么退呀让呀的,宽呀和呀的,我可受不了!”陈璧君很任性,对着话筒大喊大叫:“是丁先生吗?请你看看今天出版的《中美日报》副刊,把你们特工总部的本领拿出来!什么?你正要找委座?他在家呀。什么?什么?你再说一遍。哦,听清楚了!今天凌晨一点左右,川樾茂先生被人劫持走了,顾继武先生也同时被绑架走了。”

汪精卫一听,吃惊代替了全部感情,忙吩咐妻子说:“你把对付《中美日报》的事暂时搁在一边,要丁先生马上来我这里详细说说,川樾茂和顾继武的问题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想了想,又吩咐陈璧君打电话通知陈公博和周佛海来,一起听取丁默邨的汇报。

二十分钟以后,陈公博、周佛海和丁默邨相继来到了汪精卫官邸。这时候,客厅里笼罩着一种不安的气氛。每个人的心里,有一种强烈的失落感。川樾茂被汪精卫集团以嫁祸于军统的手段,扣押在特工总部上海特区已经四个月了,他们之所以至今没有让他获得自由,是想利用这一事件挑起日本对重庆政府的仇恨,从军事上对它进行报复,牵制日本不再与蒋介石进行停战和谈。日本政府正式从外交上承认南京政府之后,陈公博、周佛海、褚民谊、梅思平等中央常委曾经提出,用一种既讨好日本政府又讨好川樾茂本人的办法,结束川樾茂的囚禁生活;但汪精卫想到日本政府办事往往出尔反尔,没有同意。现在,川樾茂被人劫持走了,大家为失去一张牵制日本的王牌而惋惜,更为他的被劫持将带来的严重后果而忧心忡忡。汪精卫等人断定,川樾茂和顾继武肯定都落在军统手里。对川樾茂的审讯、施刑和强迫他给近卫首相拍发要求日本停止对中国侵略的电报,都是顾继武干的。如果这一切由川樾茂揭发出来,顾继武又经不起军统的软硬兼施而予以证实,南京与东京之间的关系将会因此僵到何种程度,恶化到什么地步,真不堪设想!

“川樾茂和顾继武的问题,丁先生是怎么知道的?”汪精卫心情沉重得像腹腔里塞了块大石头。

“报告委座!报告在座诸位常委!今天上午十点二十分,我收到了杨惺华先生派专人从上海送来的简短文字报告。”丁默邨也深感不安,“看了杨先生的报告,我又与他通了十五分钟的长途电话,进一步了解有关情况。杨先生说他正患重感冒,不然他会亲自回南京报告情况。”

杨惺华是周佛海的内弟,时任中央候补执行委员、财政部总务司长,近三个月来他在上海做投机倒把生意,就住在上海特区机关。“杨先生怎么到上海去了?周先生!”汪精卫两眼望着周佛海。

周佛海暗暗一惊,忙说:“报告委座!我在上海西流湾八号的住宅因多年失修,好几处地方的墙壁石灰或水泥脱落,也有好几处地方漏雨,我前天派他去上海检查一下,要他提出个维修方案给我。”

“噢,”汪精卫把脸转向丁默邨,“你继续说,事情是怎样发生的?”

“据杨先生说,昨天晚上,上海特区的全体职员举行迎新酒会,大家很高兴,都喝了几杯酒,住在特区机关的二十多个职员,包括顾先生夫妇在内,一上床都睡死了,结果敌人,肯定是军统的人钻了空子。”丁默邨身为特工总部主任,感到自己也有责任,说话胆怯怯的,“今天凌晨四点左右,有个名叫李凤翔的情报员起床小便,路过秘密关押川樾茂的房间时,无意中亮着手电筒从窗口往里面照了照,已不见川樾茂,只剩下一张空床。”

“关押有人,为什么不派人日夜看守?”汪精卫发脾气了。

“头两个月还派人日夜看守,后来,唉!怪顾先生,也怪我麻痹大意,只想到川樾茂被戴上脚镣手铐跑不了,没有想到会有人来劫持他。我,我请求委座和常委处分我。”

“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汪精卫的语气和缓了,“你继续说。”

丁默邨说:“李凤翔顾不得上厕所,赶忙去向顾先生报告,见门上一把锁,里面有个女人‘呜噜呜噜’叫。他慌忙把同事们喊醒起来,把锁捅开,走进去一看,发现顾先生的二姨太喻彩虹被绑在床架上,嘴里塞了一块毛巾。据喻女士说,顾先生是被军统上海区的赵君理等四个人抓走的,时间大概是凌晨一点左右。至于川樾茂是怎么被劫走的,她不知道。”他看了愁眉苦脸的汪精卫一眼,接着说,“因为杨惺华先生昨晚应邀参加他们的酒会,也睡在特区机关里。他知道这一情况之后,尽管他正患感冒发高烧,坚持写了个简短的报告,派专车专人送给我。”

“这个顾继武,简直是乱弹琴!”陈璧君很气愤,“搞什么迎新酒会,又都喝得烂醉,等于自找苦吃,自找麻烦!”

“我们新的中央政府里,一定出了内奸!”陈公博一语惊四座,“不然,军统怎么会知道川樾茂被关押在上海特区!”

周佛海又暗暗一惊,后悔自己开口迟了,陈公博的话应该抢先由他说才好呢!于是,他马上接腔:“完全同意陈先生的意见,那天晚上把川樾茂抓走,有许多人在场,但把他关在上海特区机关只有中央常委、丁先生、李士群和顾继武夫妇知道,上海特区的其他工作人员只知道关押了一个日本人,并不知道他是川樾茂!”他望了望陷于深思的汪精卫一眼,“因此,我完全同意陈先生的意见,这个内奸还不是一般的人物,想来十分可怕!”

古往今来,大凡为贼者,骂贼骂得最凶。

周佛海坚信自己干得天衣无缝,才说得如此胆大气粗。他暗中倒向重庆之后,为了取得蒋介石的信任,就将川樾茂被关押的情况透露给程克祥。程克祥火速赶到上海徐朗西家里,用无线电收发报机与仍在息烽的戴笠联系。戴笠将劫持川樾茂和绑架顾继武的任务,交给刚从息烽回到上海的陈恭澍执行。昨天上午,陈恭澍和杨惺华在徐朗西家里见面,研究行动方案。晚上六点半,杨惺华偷偷地把上海特区机关的后门打开,让陈恭澍、赵君理、徐直诚等六个军统特务进来,然后躲在事先物色好的地方。晚上七点半到十一点半,顾继武他们的确举行了一次迎新酒会,但大家喝酒并不多。不过,六十多个男女特务尽情地唱歌跳舞,倒也热闹了一番。

九点左右,正当顾继武等人玩得痛快时,陈恭澍、赵君理和徐直诚悄悄来到关押川樾茂的地方。徐直诚是扒手出身,对中国当时出产的各种锁的构造和功能都很有研究,不论是那一种锁,他都有办法打开。徐直诚冒着黑,将门上的大铁锁摸了摸,从口袋里拿出件什么东西,轻轻插进锁孔里,像玩魔术一样,只那么转动几下,锁就被打开了。在黑暗中,斜靠在床头上的川樾茂听到了开门的响声,懒洋洋地说:“谁呀?把电灯打开,拉开关的线在门框的左边。”近三个多月来,再没有审讯过他,不论任何人来,他都没有恐惧感。赵君理低声说:“川樾茂先生,我们是南京政府的人,汪主席派我们营救你来了!不用开电灯,快下床来跟我们走!”川樾茂深信不疑,激动得热泪双流,欣喜地说:“感谢你们,感谢汪先生!只是我还戴着脚镣手铐,行动不方便哩!”徐直诚说:“没关系,我背着你走。”他把川樾茂背出后门,由陈恭澍和轿车驾驶员把川樾茂扶上轿车。

陈恭澍和川樾茂走后,徐直诚返回特区机关,忙把后门闩上。接着,他与赵君理以及另外三个特务等五人,来到顾继武的住房门口。那门上的锁又很快被徐直诚打开了。等赵君理、徐直诚等四人进去以后,留在外边的一个特务,把门锁好,就躲在适当的地方观察动静。

顾继武住着一进三间房子,分别为客厅、工作室和卧室。赵君理用手捂住手电筒头,只透出一丝光亮,将三间房子看了一遍,觉得躲在卧室的一只立柜背后最适合。眼见时间还早,他们就坐在客厅里闭目养神,好容易熬到晚上十一点半,听到躲在外边的那个特务轻轻咳了三声,知道顾继武夫妇回来了,四个人赶忙往立柜背后一躲。十分钟以后,卧室里的电灯亮了。赵君理他们清楚地听到子弹从手枪膛里退出来的枪栓挪动的响声。手枪放在什么地方,虽然没有听到声响,但干这一行的知道。接着,这对夫妻上床熄灯,大概是跳舞累了,躺在床上不上十分钟,都呼呼入睡了。

除了练脑袋气功的人以外,一般人的脑袋是经不起拳击的,何况赵君理和徐直诚的拳头是经过训练的。他们俩摸索过去,看准了,分别对准顾继武和喻彩虹的脑顶猛击两拳,把他们打昏过去。等赵君理把电灯开关拉开,顾继武和喻彩虹在昏昏沉沉中,知道大祸临头,一种惯性的潜在力量促使他们一骨碌坐在床上。“你们是什么人?”顾继武惶惑地伸手去枕头底下摸手枪。

“找这个吗?晚啦!”徐直诚拿着顾继武的手枪在他眼前晃了晃。

赵君理把头上的鸭舌帽和鼻梁上的茶色眼镜摘下,冷冷地说:“是老朋友,怎么顾先生不认识我了?”

“是赵先生?你要我干什么,只管吩咐。”顾继武更加惶恐不安了。

“请把衣服穿上跟我们走,只要你皈依归顺,我们绝不伤害你。”赵君理厉言正色。“皈依归顺,我一定皈依归顺!”顾继武和喻彩虹慌慌张张穿衣服。徐直诚给顾继武戴上手铐,在他嘴里塞块毛巾。另外两个特务把喻彩虹绑在床架上,也在她嘴里塞块毛巾。

眼下,汪精卫听陈公博和周佛海都说他们的队伍里出了内奸,而且是大内奸,一切可怕的念头在脑子里窜来窜去,好像群蜂乱舞,“请丁先生负责密查,有什么问题随时向周先生报告。”

“密查,固然重要,但燃眉之急,是怎样使日本政府不相信川樾茂是被我们关押的!”陈璧君冷静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