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担心被绑架的人被处死,靠在床头上沉思片刻,给松冈打电话,要他在半个钟头之后,向东京居民发表广播讲话,大意是日本政府对重庆政府妄图谋害影佐的事,一定做出严肃处理,一定使广大日本臣民感到满意。“但是,丝毫不要涉及有人被绑架这件事。”他嘱咐松冈说,“免得一些不怀好意的人借题发挥,扩大事态的发展。”
上午九点,近卫等人按原计划接见徐珍,同时被接见的有张冰洁和谷荻。
徐珍把章友三和汉德威捉拿到手,变得胆壮气粗起来,说道:“影佐先生在重庆的九死一生,他的二夫人严珍妮的自缢,雄辩的证明,贵国政府与中国的蒋介石先生讲和平,等于与魔鬼求友善。因此,不仅必然碰壁,而且必然会引起中国人民的严重不满,也必然会引起日本臣民的强烈反对。今天清早起来,我下榻处的门口贴着一张传单,如果蒋先生派章友三和汉德威来东京讲和平而被绑架确有其事,那传单就是日本臣民强烈反对的具体表现。这是我要向贵国政府陈述的第一个问题。”她礼貌地弯弯身子,“敬请原谅我的坦率,谢谢!”
也许人们不会相信,在座的日本政界、军界首脑人物,他们侵略中国的法西斯本性是那么凶残,然而,在徐珍这个柔弱女子面前却变得哑口无言,软弱如绵羊。尽管他们不完全同意她的观点,更接受不了她那种带有训斥式的语气,但谁也不吭声。如果说,近卫是受一种特殊感情的支配,那么,其他诸公又是受一种什么思想驱使,是为对不起老朋友汪精卫而感到理亏,还是懊悔不该与蒋介石打交道,抑或是感到失策?此间微妙,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我的意见,请徐特使把贵国政府的意见和要求陈述完了,再一并进行磋商。”近卫扫了同僚们一眼,“诸位的意见呢?”他见大家以默然表示赞同,对情妇笑笑,“请特使女士继续说下去。”
徐珍更是得意了,说道:“如果贵国政府与重庆政府和谈停战,的确对实现大东亚共荣圈有利,以汪主席为首的南京政府是拥护的。前不久,汪主席接见阿部特使时说过:若能这样,他愿意自行引退。”她把去年七月上旬对近卫弹过的老调重弹一遍,“但是,蒋介石真的能够公开承认满洲国的独立吗?他能够同意日军在华驻军范围扩大到长江中下游地区吗?他能够同意日本在这些地区有经济开发和利用的优先权吗?他能够在目前真正反俄反共吗?”接着,她像宗教信徒宣传教义一样,说完摧毁重庆政府的四项措施之后,语调变得激昂了,“只有重庆政府的彻底垮台,中日战争才能真正结束,大东亚共荣圈才能真正实现!”最后,他要求日本早日承认他们的南京政权。“谢谢诸位阁下听完我的讲话!”她说话时,故意显出一副令人注目的高贵气派。
该说的徐珍都说了,而且说得很有分量,张冰洁和谷荻成了十足的陪衬。
面临八路军发动的百团大战,以及近年来华中地区的日军屡遭新四军的袭击,大家最感兴趣的是汪精卫愿意将一百万军队全部拉出来,配合日军对付八路军和新四军。杉山元兴味盎然地说:“对汪先生他们提出的四项措施中的第一项,我举双手赞成。有了满洲国援助四个师的兵力,又有汪主席的一百万和平军,我们的力量就强大了,不仅可以打退共军的进攻,而且的确可以按照汪先生所说的,能够把百分之六十以上的皇军用于进攻大西南地区。我看,重庆政府的垮台是大有希望的。”
“请问徐特使,贵军什么时候可以开赴华北、华中前线?”东条眉飞色舞地问。
“早在一个多月前,我们就对西尾总司令说过了,如果贵国政府同意,经过一个星期的大动员,我们的和平军就可以配合皇军打仗。”徐珍的语气里有几分牢骚。
“噢!一个多月了,我们怎么还不知道?是不是西尾将军没有向首相府报告?”杉山元疑惑地望着近卫。
大家见近卫毫无表情地吸着闷烟,知趣地把话题转入汪精卫他们提出的第二、第三项措施。平沼说:“南京计划把百分之八十的特工人员投入日军占领区,在共军与蒋军之间制造矛盾和摩擦,在狗咬狗的斗争中消耗他们两方面的有生力量,这是良策!”
“汪主席他们计划拿出一定的力量配合皇军,继续在蒋军中做策反工作,同样是良策!”吉田附和着说。
“我赞成诸位的意见。”松冈说,“只有第四项措施,目前无法实现,也感到希望不大。将来,即使帝国与德国、意大利签订军事同盟条约,由我们三方共同向美国、英国和苏俄施加压力,迫使他们停止对重庆的援助,恐怕美、英、俄也不一定买账。当然,到时候不妨试试。”
现在,大家一齐把眼光集中在近卫身上。他习惯地拿着红蓝铅笔在手掌上敲了敲,负疚地说:“汪先生他们提出的四项措施,西尾先生及时向我报告了。我没有及时向诸位传达,这是我工作上的失误。”但他下面的话又把上面的话否定了:“我之所以没有对四项措施引起重视,是因为感到用武力解决中国事变不可能,甚至根本不可能。于是,从外交上进行了一些尝试,如派铃木贞一先生赴重庆劝说蒋先生出席三巨头会议,迫使他接受帝国提出和谈停战条件,以确保汪先生在中国主政为前提,通过两位在中国有声望的银行家劝说重庆与南京重新合作,前不久,又派影佐、臼井先生赴重庆,计划与蒋先生具体磋商和谈停战条件。众所周知,这些尝试都失败了。但是,失败,可以帮助我们清醒头脑。”他的目光显得非常机警和专横,“现在,我宣布,从此中断与重庆的联系,与南京政府齐心协力对付重庆政府!关于早日承认南京政府,是中国朋友的愿望,是满洲国朋友的愿望,也是日本臣民的愿望。应该说,承认南京政府早已成为事实。好吧,我们计划在近期内,补办个正式的名正言顺的外交手续,也把阿部先生的特使改为大使。”
徐珍满心欢喜,微笑着说:“我谨代表汪主席,以及南京政府的其他首脑,向贵国政府表示衷心的感谢!”她得意地理了理那洒过香水的曲鬈鬓发,显得自命不凡。“我有个建议,希望贵国政府坚持把谋害影佐先生的两个指使者提交贵国有关单位审讯,其结果可以预料,绝不是共产党干的!”
“是呀!虽然臼井先生在监狱里半审讯式地问了那两个人几句,但我们还是半信半疑。”近卫说到这里惶惑不安了,“讨厌的是一些唯恐天下不乱的不良臣民,在昨天晚上把章友三和汉德威绑架走了。不瞒徐特使说,确有其事。不过他们是护送影佐和臼井先生来东京的,是来表示歉意的,并不是来拉什么关系求什么和平。如今,我们要重庆交人,他们也会要东京交人。如果这两个人被不良臣民处死,那就更麻烦了!”他感到这件事与徐珍的会见无关,转过话题说:“现在,我们与徐特使会见所交谈的问题,双方已取得一致的意见。欢迎特使女士在东京多住两天。你回去以后,代我向汪先生致意!”
一方是交易性的索取,一方是报答性的奉献,徐珍又与近卫厮混了两天,九月一日上午九点,才乘“海鶼号”回国。
九点三十五分,松冈偕同美静子等人送走了徐珍一行,从机场回到外务省时,见办公桌上摆着重庆和伦敦就章友三和汉德威的被绑架发来的抗议电报,限定日本政府在三天内将被绑架者送回重庆。他眼呆呆地望着电报,喃喃地自言自语:“三天?唉!现在还不知人在哪里呢?”
他们在腾云驾雾。昨天晚上,徐珍通过暑子与其当机场主任的表哥吉原华宏联系,并获得吉原的全力支持,于今天凌晨五点,将五花大绑的两个宝贝分别装进两只底板凿有通气孔的大木箱,秘密将他们抬上“海鶼号”。
飞机飞回南京之后,两只木箱分别由特工总部第一、第二行动大队派车接走。章友三被人从木箱里抬出来,不知道自己落在什么人手里,向身边的几个人打听,谁也不肯说,就放声痛哭起来。汉德威从木箱里出来之后,见身边站着几个中国人,擦擦眼睛问道:“这里是南京还是重庆?”有人回答说是满洲国,于是也放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