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物的发展与汪精卫集团的愿望绝然相反,影佐的确没有死。
那天晚上,影佐喝了那杯放有砒霜的茶,正痴情地等待着那心醉神迷的时刻,却被李玉英那一声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惊呆了。他身居异域,又是黑夜,不明事情真相,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直到几个女招待员被惊动赶来,臼井也从睡梦中惊醒起来,他才与他们一道冲下楼去。但是,轿车已呼啸着冲出接待处的大门很远了。他并没有因妻表妹的不幸产生多少难过和不安,只有着美好事物倏然飘来又倏然飘去,而一无所获的那种空荡和失落感,好像身骨散了架似的,瘫坐在林荫道旁的一条石凳上,嘴里不断地叹息着:“可悲,可悲,太可悲了!”
“焦急和难过都无用,影佐先生!相信何应钦先生他们会设法侦破这一绑架案件,一定会使李小姐安全回来。”臼井从姻亲关系理解影佐此刻的痛苦心情,“待在这里不好,请上楼休息去吧!”他把影佐扶起来。
“即使李小姐能够安全回来,也不知要等到哪一天,我在重庆也不一定能够见到她啊!”影佐仍为那即将到手的美事被丧失而无限惋惜,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卧室。
大约过了十分钟,王顺民提着酒菜回来了。他得知情妇被绑架的消息,如同五雷劈顶,手里的东西砰地掉下来,又随着酒瓶子的破碎声,楼板上出现了狼藉不堪的酒菜和玻璃碎片。这倒省事,因为这时候谁也没有心思吃喝,只给二楼招待员宋丽英、靳丽华带来一阵清扫的忙乱。
王顺民对影佐和臼井各瞪了一眼,很想责备他们无能,见他们满脸阴云,也就忍住了。他镇静过来,马上给萧肃毅打电话报告情况。半小时后,几十个警察出动搜查。自然,这一切都是徒劳。
影佐患有较严重的胃病,加之那一阵不顾一切的急跑下楼的剧烈动作,促使胃里的砒霜毒性提前发作,服毒一个小时左右,五脏六腑好像翻江倒海一样急剧翻腾,并出现少量的呕吐。他两眼紧闭,倒在床上无限痛苦地做垂死挣扎。
何应钦从电话中得到王顺民的报告,知道影佐这一症状之后,赶忙打电话给中央医院院长刘瑞恒,要他亲自带医生随救护车去军政部接待处为影佐检查病情。等到刘瑞恒和两个医生赶到,影佐已经不省人事,几乎是奄奄一息了。医生给他注射了一针强心剂,弄了点他的呕吐物,立即与臼井和王顺民一起,将他送到医院抢救。经过对呕吐物的化验,发现影佐是砒霜中毒,于是一边给他注射解除毒性的药剂,一边为他清洗肠胃,大约过了四个小时,影佐才苏醒过来,转危为安。
世间事物的发展规律,往往是必然性寓于偶然性之中。影佐神话般地活下来,是徐珍没有把握到的偶然。正是这个可怕的偶然,将对她们的南京政权的兴亡,对她丈夫和她本人的荣辱,起着决定性的作用。她原来计划抓住影佐的死,向日本政府发难,以激起它对重庆政府的深仇大恨。她设想这将对蒋介石是致命的一击,对近卫等人也将起到振聋发聩的作用。可是,现在,她感到要征服的人和事的周围,仿佛有一堵铜墙铁壁,坚固得找不到任何突破口。然而,既得的权势又顽强地驱使徐珍,绝不能惨败在这个偶然上,她渴望出现新的偶然帮助她扭转眼前的不利局面。但是,必然的规律好找,偶然的机遇难碰呢!“真是谢天谢地!影佐先生奇迹般地与死神告别了,这是不幸中的大幸,实在令人欣慰!”徐珍一副近似欣喜若狂的表情。她经过短暂的思考,显得情深意笃地对松冈说,“晚饭后,我和张冰洁女士去医院探望影佐先生,请外相阁下为我们安排车辆。”
“没问题。影佐先生住在东京大医院八病室二〇八号病房。今天上午我去看望过他,能够吃点东西了,只是瘦得厉害,好像患了一场大病一样。”松冈沉吟一会,歉意地笑着说,“晚上七点以后,我和美静子女士要参加一个重要会议,都不能奉陪,请原谅。”
“恕我不揣冒昧,那就由我奉陪吧!”谷荻也想早点看望影佐。
“那敢情好!欢迎谷荻先生与我们同往。”徐珍脸上挂着亲热的微笑。
松冈若有所思地说:“噢!差点忘记告诉徐特使了。满洲国安国军司令长官金璧辉小姐,就是徐特使的结拜姐姐川岛芳子小姐也来东京了,她与影佐先生早就相熟,也准备晚上去看望影佐先生哩!”
“芳子小姐也来东京了?她是哪天来的,住在哪里?她知道我会来东京吗?”徐珍惊喜得忙不迭地问。
“她是昨天下午来的,就住在这所别墅的东楼。”松冈说,“特使女士来东京的事,我们还来不及告诉她呢。”
“好!我和张女士马上去看望她。”徐珍很兴奋,认为与芳子在东京的意外相见,确是十分难得的偶然机遇,作为情投意合的结拜姐妹,芳子至少会针对她面临的不利局面,为她出谋划策。
松冈和美静子走后,徐珍知道谷荻的妻室儿女住在上海,东京没有别的亲人,就请他上街买点滋补品准备赠送影佐。
芳子仍然是一身军人打扮,随同她来东京的有的她助手李芳兰。去年九月上旬,徐珍和张冰洁与芳子和李芳兰在上海分手,至今将近一年了,四人一见面,脸上都洋溢着久别重逢的喜悦,他乡遇故旧的兴奋。
“姐姐是贵国的军事长官,如果不涉及军事秘密的话,请问姐姐这回来东京,打算待几天时间?”徐珍谈吐文雅,彬彬有礼。
“翠子妹说到哪里去了?”芳子亲昵地叫着徐珍当特务时的日本名字说,“你我亲如同胞姐妹,满洲国与汪主席主政的中华民国又是友好邻邦,我们之间不存在保密问题。我来东京的行止应告诉你,你来东京的行止也应告诉我,是吗?”
“对!我们姐妹俩永远肝胆相照。”徐珍怡然一笑。
“我原计划明天回满洲国,妹妹来了,我多待一天,后天走。”芳子欣喜地说,“我这回作为康德皇帝陛下的特使来东京,是拜会近卫首相、东条陆相和杉山元参谋总长,一是面对共产党的八路军在华北的大规模的军事出击,就满洲国支持皇军打退八路军的进攻问题交换意见。”她显得很满意,“今天下午,他们三位在首相府同时接见了我,事情已经商量好了,决定五天内由满洲国派四个师的兵力开赴华北战场,由多田骏司令统一指挥。”她顿了顿笑着说,“二是希望日本政府早日从外交上正式承认汪主席的南京政府,并希望南京政府早日从外交上承认满洲国的独立。”
“太好了,姐呀,我们想到一起来了!”徐珍一腔热血往上涌,“这第二个问题,近卫首相是怎么答复你的?姐姐!”
“他们准备在最近召开内阁会议做出承认南京政府的决定,然后禀呈天皇陛下恩准。”芳子推测着说,“快了,大概在这一个月内可以得到解决。”
徐珍与芳子的偶然相遇本来就很高兴,现在知道芳子的东京之行对巩固南京政府有利,那股高兴劲,如同在地狱里遇到了神仙,她用延长三拍的拖长音说道:“太感谢了!”接着说,“感谢姐姐,感谢康德皇帝陛下对南京政府的支持!”她喝了口茶,继续说,“妹妹我作为汪主席的特使来东京的任务之一,也是就敝国的和平建国军全力以赴配合皇军消灭华北地区的八路军、华中地区的新四军的问题交换意见哩!至于日本政府早日承认南京政府,南京政府早日承认满洲国的独立,正是我们的殷切期望哩!”
“是的,我们想到一起来了!”芳子的脸色由欣慰转为忧郁,“这次八路军大规模的军事出击,不仅严重威胁满洲国的安全,而且牵制着数十万皇军,对彻底摧毁重庆政府极为不利,对汪主席的新政权的巩固和发展也极为不利。因此,日、华、满三国应同心协力对付八路军。”
“而且应当同仇敌忾!”徐珍愤恨地说,“共产党把中日战争当成壮大自己的‘天时、地利、人和’的良机,所以,他们坚决反对中日和谈停战,希望这场战争长期打下去。毛泽东不是早在两年前就说过中日战争是持久战吗!这就是八路军这次大规模的军事行动的出发点。”
这显然是歪曲和诋毁。八路军这次军事行动,将对振奋中国军民夺取抗战胜利的信心,打击投降逆流,争取时局好转起到积极作用,这必然会引起一切卖国者的坚决反对。
八路军的行动是顺应历史潮流的壮举。一九四〇年,是国际法西斯势力猖獗的一年。德国和意大利在欧洲大陆相继攻占了丹麦、挪威、荷兰、比利时、卢森堡和法国,而英国、法国和美国为了应付欧洲的被动局面,保持它们在远东的利益,对日本采取妥协方针。日本侵略者为了迅速解决中日战争,一面加紧施加军事压力,在华北、华中和华南地区发动一次比一次猛烈的军事进攻,一面在扶植汪精卫在南京建立傀儡政权的同时,向蒋介石招降,双方的代表在香港和澳门频繁接触,乃至派影佐和臼井直接赴重庆密谈。国民党的投降危机空前严重,中华民族面临存亡的严重关头。
为此,七月五日和七日,中国共产党先后发出宣言和决定,号召“全国应加紧团结起来,克服这种危险和困难。”七月二十二日,八路军总部根据这种精神,发出《战役预备命令》,指出:为了打击日寇之囚笼政策,击破敌人进犯西安之企图,争取华北战局更有利的发展,有效地避免投降危机,决定乘青纱帐和雨季时节,开展一场新的战役,其目的是“彻底破坏铁路和公路线若干要隘,消灭一大批敌人,收复若干重要名胜关隘要点,较长期地截断敌人交通,并乘胜扩大拔除正太线南北地区若干日寇据点。”
八路军所属各部队接到预备命令后,积极响应,踊跃参战,迅速完成了军事侦察、兵力动员和部署、粮秣弹药供应,以及对敌印发宣传品等项准备工作。八月二十日晚八点,由聂荣臻指挥的四十六个团,刘伯承和邓小平指挥的四十个团、总部炮兵团、特务团和决死一、三纵队五个团,贺龙和关向应指挥的一二〇师及决死队共二十二个团,遵照总部命令,各线同时出击。因这次战役出动一百一十五个团(计四十万兵力),故史称“百团大战”。
“从各方的报告看,这回八路军的来势相当猛烈呢!”徐珍忧郁地说,“不知近几天的战局发展怎么样了,真令人担忧啊!”
“情况很不妙!”芳子也是忧心忡忡,“我来东京之前,在华北派遣军司令部待了一天,多田骏表哥为面临的被动局面伤透了脑筋!”
八路军对这次战役的部署分为三个阶段。现在实行的是从八月二十日到九月十日的第一阶段。近一个星期来,聂荣臻指挥的部队袭击了正太路东段、北宁路、德州以北的津浦路北段等线,接连攻克娘子关、井陉等车站和敌据点,毙敌独立第四、第八混成旅团一千一百余人。刘伯承和邓小平指挥的部队进攻正太路中段、元氏以南至安阳段的平汉路等线,攻占了高邑、内丘、沙河等车站和据点,烧毁安阳敌机场的三架飞机,毙敌片山旅团八百余人。贺龙和关向应指挥的部队,袭击大同至阳曲段的同蒲路及忻县等地的公路线,攻占了阳方口、康家会等据点,毙敌六百余人。
在短短的几天内,华北地区守敌的交通线大部分被破坏和截断,又死伤近六千人,作为华北侵略军司令的多田骏因此受到侵华军总司令部和日军大本营参谋总部“麻痹轻敌”、“指挥失策”的批评,自然伤透了脑筋。
接着,徐珍为了得到芳子的帮助,将日本政府仍然以重庆政府为停战和谈对手,影佐在重庆的遭遇,以及严珍妮的死等情况,一一告诉她。
“这回,影佐先生真够倒霉的了。”李芳兰的话,说不出是同情还是幸灾乐祸。
“昨天晚上,有关影佐的情况,我已从满洲国驻日大使阮振铎先生那里略知一二。”芳子旗帜鲜明,“他干这种损害朋友利益的事,活该倒霉!”她腾地站起身来,两手叉腰,昂头挺胸在房间里踱了几步,陡然站住,手一挥,说道,“进一步在东京与重庆之间制造矛盾,促使日本政府真正断绝与蒋介石的往来。”
“请姐姐明示!”徐珍惊喜万分。
“重庆已派了两个人来东京,翠子妹知道吗?”芳子神气地坐下来。
“不知道。”徐珍茫然回答。
“一个是章友三,一个是英国驻重庆大使卡尔的助手汉德威。”芳子说:“一个作为重庆政府的代表,另一个嘛,因为影佐赴重庆是英国外交部牵的线,为了帮重庆政府解围,作为居间人出面。他们于昨天晚上乘专机护送影佐和臼井回东京来的,也是向日本政府表示道歉、求得谅解来的,也可能是进一步拉关系来的。”
“请问金司令长官!章友三他们来东京之后,受到谁的接见,结果怎样?”
张冰洁惊问道。
“这些情况姐姐知道吗?”徐珍诚惶诚恐了。
因芳子与美静子是很要好的朋友,对章友三和汉德威来东京之后的情况知道得一清二楚。她倨傲地一笑,朗声说道:“知道!今天上午,日本外务次官谷正之先生接见了章友三和汉德威。章友三说他们已经破案,对影佐行刺和施放毒药都是共产党分子指使干的。现在,这两个指使者已经缉拿到案。日本政府要求重庆方面将两个指使者交给西尾总司令他们审讯。开始,章友三不同意把人交给日方,见谷正之先生的态度强硬,答应打电报向蒋介石先生禀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