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你不是人民里头的数?再说了,你就非要动用他?动他的关系呀,打着你大哥的旗号办了事再说,他能把你咋了。
小五说那不行,没有大哥同意,绝对不敢,他把国法当作家法,我要真背着他办什么事,他绝对让我前功尽弃。我大哥那是个放屁崩坑儿的人。说出来就能做出来,他为啥很听俺大姐的话,就是他当年剪了大姐的头辫卖了钱去上学,他答应大姐什么都听她的,至今没变。
那你让你大姐替你说呀。
他要认为是违犯原则的事大姐也不行。别的要求谁说也行,让他割一扇耳朵都行。
说到底,小五有情绪归有情绪,怕给大哥找麻烦也是他的心结。其实维护大哥的声誉也是裴氏家族共同遵守的一条纪律。
1985年三弟铜锁,要被调往晋城石油公司工作,和家庭过两地生活,妻子不愿意让他走,子女正在成长,妻子工作也忙,他一走困难很多。
征求舅父的意见,舅父也觉得不走是对的,谁都有家庭,领导总得考虑个人困难吧?
铜锁给舅父透露,我们领导是省城来的,和大哥是同学。因为调资和我有些意见,调出去是有原因的。
那还不找你哥说说?
铜锁说我知道大哥难,我开不了口。
小五说,开也白搭,他就甚事也办不了。你开口他绝对让你服从领导安排,不信你去问,要不是这话,你割了我的舌头我保准不怨你。
铜锁遂否了舅舅的提议,决定赴异地工作。结果妻子暗地里替丈夫给裴庆生说,果然不出小五所料:说做公家人,吃公家饭,就得随时听任国家调用,不要给领导出难题。就是离家远点有什么大不了,要是战争年代上前线你还能说你怕死不去?
一句话顶得弟媳无言可辩。
当一个人对一种理想追求到忘我,也就有了境界。
也有人说“熙熙而来皆为利,攘攘而去皆为名”,古人说死了,裴庆生不为利可他很在意名。
一段时期有人对“名节”产生怀疑。比如包公斩了亲侄子,除了自己除别人的典故,不可效仿。认为:为了名节六亲不认不近人情,这不是人而是怪物。
提出这一命题的人,也有好多人追随,包公虽然是被民众誉为清官流传至今,现在看来包公斩侄,视角不是投注个人的名节,而是国家的律法,他维护的是“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这一宗旨。这是一个肩负国家重任的人严格的社会性。名节,是社会民众赋予的光荣,自己故作姿态是要不来的。其实“名利”是人间所设置的奖惩制度,以此推动人的劳动积极性,只不过哲人们看透了人之所以活着的两大意义,而死后又是一场空。哲人可以超脱,以此耻笑世人,于是“名利”便沦为俗套,然而世界上并不可能都是哲人,哲人的思想是抽象的,常人的思想是具体的,推动社会的进步既不单纯靠哲学,也不单纯靠宗教,归根结底政治是一切领域的庞大机器。一官之廉,十吏效之,百民随之;一官之腐,百吏必从之,千民必附之。政治的清正才使人民幸福。官吏的公道才会使人人恪守公约,各得其所,获取应该获取的名利,世界才是真正的世界。
然而在颠覆一切的今天,当自私利己风行于世,圈子越划越小,国家似乎是一个大而无当的空词。所以,有关“名节”也就变味。殊不知,名节就是荣誉感,如果一个人没有荣誉观,还有什么存在的价值?恐怕剩下的只是无耻了!人们讲人性,不讲宏观,只讲微观。人们习惯于私人义气,但却漠视国家的大义。
其实,裴庆生的努力不是为了牺牲亲人成全自己的名节,而是为了社会公约。他一直遵守社会规则而拒绝个人规则,他的内心结构有着严谨的社会性而非只是私人性。他仍然是为国家维护尊严,他把自己的亲人交给社会,是对社会的信任。他并没有觉得这是牺牲亲人的利益而索取个人名节,所以他没有痛苦和挣扎。唯一从他遗留下的文字中,看到他对公与私之间关系的认识的,只有这么一封信,是被派往大同市当市委副书记时,给外甥女小莉写的,可以诠释他的一点心情:
小莉:
离开太原时原打算去看你,可是那天太仓促了,大同两次电催,第一天定了,第二天早上六时就走,又遇上了几位老领导临行前的谈话,所以没有去成,为此军儿还向我发了脾气,我也十分难过。离别太原,远离老家,到雁门关外,于公,那是没有说的,即使到老山前线也必须愉快服从。于私,有说不出来的苦衷,年过半百赴边山,上了年岁总不愿和自己的亲人分离。不过,一想到我们为之奋斗的事业,也就无所谓。
你到太原后,没有照顾好你,望你要自己爱护自己,特别要注意卫生和适当的体育锻炼,要常到家里,时间长了,你就和她们熟了。你妗母是个心直口快的人,表面上粗一些,但她心地好,通情达理,一定会疼爱你的。
祝你不断进步夏安!
舅父1986年6月16日于大同他始终认为社会是个大家庭,每一个人都是社会的一员,各就职位,各管一方,他努力成全社会的法范,难道这不是民族共同的心愿吗?好多人一遇到公与私的问题就痛苦难耐,谓之人的丰富性。在我笔下这个真实的人物,恰恰没有这么复杂。他对个人得失没有抱怨,对自己命运唯一的感叹从他的儿子裴军考上大学时,给妻子的一封信中可有一点探视。抄录如下:
玉兰:
问全家好!
九号从石楼县回到离石,看到了军儿写来的信和部里写的信,欣喜之情、难以言表。当晚整夜未眠。孩子降生的时候,正是国家困难时期,“十年动乱”的前夕,孩子的童年是在国家遭受浩劫、全家逢遭苦难中度过的。为了党的事业、国家的兴旺富强,也为了抚养成才两个心爱的儿子,我们走过了多么艰难的路程,付出了青春,付出了健康,付出了一切,历尽了人间的苦楚,承受过种种屈辱,现在看到吾儿的报喜信,我哪能平静呢!此时此刻,老泪横流,思绪万千,信纸被泪水淋湿了,几乎写不下去。
孩子入学前的准备工作要做好,该给孩子买的不要怕花钱。
还要嘱咐他应注意的事项。
来信说你很忙很累,希望十分注意身体。
我一切如常,勿念。
祝:安康!
庆生于离石1982年9月11日他是个挑战世俗的英雄,但他绝非是六亲不认的人。常常在他的信中和日记中看到泪水,泪水不是软弱,那是情感。正是常常看到他的泪水才更觉得他的内心丰富,他绝非是板结虚伪的政治怪物。他很注重家族教育,长治的侄儿男女考在省城读书的有好几个,每个星期到家里能集中十大几口人,吃一顿团圆饭。他说这叫“团结饭”。如果谁不如期到场,他总会抽时间询问情况,他关心他们的思想和学习,只怕他们在外面不学无术,流于游手好闲。他的意思是:新中国裴氏新二代必须人人有文化。他对妻子说,咱家设两个部长,一是政治思想部长,二是财政部长。孩子们的思想进步我管,财政使用权由你管,实权人物,玉兰,我不和你争。
原玉兰就成了这个家庭的财政部长,原玉兰说她永远是务实的角色。
果然,这个睿智的女性,不仅理财有一手,搞教育更不在话下。关于星期天的“团结饭”她幽默地搞一套“优算法”。为了锻炼孩子们的生活能力和理财能力,她一大早起来先和一大盆面,拌一大盆饺子馅,谁来谁包各人包各人的份儿。然后拿出10块钱,两人一组,一星期轮一组,自由组合当厨师,如果星期天轮着谁,谁必须到场,不到场的提前通知下一组。厨师费用10块钱,做四个菜,四菜不能重复,还得营养搭配,素、荤都得有。
裴庆生一听兴趣大发,说部长,不错啊!有领导能力。我也参加,谁和我组合?
外甥女小莉自告奋勇和舅父组合。
结果是:裴庆生和外甥女小莉,除去做了四个菜,还外赚一袋奶,军儿和小姑姑组合每次赔钱。为此,大家绞尽脑汁,赔钱的研究怎就能不赔钱,赚了的还想再赚点。包饺子要评分,谁包得好谁先用火,包不好的只好顶着咕咕造反的肚子靠后站。于是每个人又必须认真对待每一个出手的饺子。一间半房间,挤了一家人,坐没地坐,站没地站,但每星期这顿饭都吃得乱而有序快乐无比。裴氏家族凡在太原读过书的人均有做菜包饺子的能力。
裴庆生说,“部长”的10块钱是了解过行情才下决定的,军儿虽然赔了钱,可会做菜了呀,走到哪里也饿不死了。军儿是个实受人只怕大家吃不好,其他人也都不错,不赔不赚理财高手。但谁也不如小莉,当然我不是表扬自己,我们组主要靠小莉。你们都是100分,小莉110分。
大家不服气,说评委不能评自己,小莉和评委组合除外。
小莉不服气,评委也干活呀,因为甚不算?
裴庆生说那小莉就先受点委屈,舅舅是评委,不除了自己,他们公平也说不公平,小莉牺牲一下啊!
哼!小莉说,原来是谁跟你一起谁吃亏。
原玉兰笑了,说听见了吧裴庆生,小莉一语中的。
斌儿说,“政教部长”说了不算,让“财政部长”说。
原玉兰说,你爸从理财方面打分公正,但厨师的质量还数军儿一组好,配料合理,烹调味正。傻军儿,割上二两肉钱不就省出来了?
啊?这么重大的技巧怎不早说呀?
要不说你实受。
那小莉和爸偷工减料。
谁说?裴庆生辩解道,够吃就行,你们谁没吃饱?这叫适度,这和平常做事一样,重在一个“度”!
可我们觉得你们节俭得像万恶的旧社会。
旧社会能吃上肉,问问你奶奶,她是城里也算殷实人家的人,她平时吃过几顿肉?
大家张口结舌。
原玉兰回忆起那一段时光,很陶醉。
他们夫唱妇随,生活过得诙谐有趣。然而这样快乐的日子像风一样掠过去了……那是1986年的初夏,原玉兰被单位选派到南方学习40天,拖家带口操持惯家务的她,一时拿不定主意,不忍扔下家一个人甩手走了,她知道裴庆生太忙,斌儿正面临高考,这一走只怕对孩子影响太大。她犹豫不定,和裴庆生商量该不该去。裴庆生说:去,怎么能不去,你也是公家人,不能完全被家事拖着,教育是你的理想,出去充充电,接受新的教育理念很重要,不然你就落后了,说不定还得淘汰。这些年尽你支持我了,我也该支持一下你,坚决去,放心去!孩子不用管,有我就行。
原玉兰说你管机关行,家庭我可不放心。
嗨!什么不是干中学、学中干,给我机会锻炼一下,以后就没顾虑了,去吧啊,明天给你准备出行用品。
原玉兰第一次把家庭交给裴庆生,离家而去了。
可她做梦也没想到,从南方学习回来后,裴庆生已调离太原,扔下两个儿子,前去任大同市委副书记职务了。
原玉兰得知内情差一点“哇”地哭了。她小心地做着“团圆梦”,只怕有一天“分离”降临,结果再一次打破了她的美梦。
原玉兰有些气愤:连等都不等她回来就甩手走了,事前她居然完全不知道,如果征求她的意见她是死也不同意他离开太原,永远当办公室主任她也心满意足。人常说:人到五十不出关,他倒好,辛苦了这么多年出关了。
当时省府流传这么一句顺口溜:一晋中、二晋南,凑凑合合晋东南、死活不去雁门关。别人死活不去的地方他去了,原玉兰心里越想越气,想升官不由自己,不想升官还不行?她这样想着。然而,一切既成事实无法更改。
那一夜,她孤寂地坐到深夜,泪水不停地流……个把月后她收到一封信:
玉兰:
想你已经回到太原了吧!江南之行,旅途劳累可想而知,望你一定多休息几日,保重身体。
太原是你我的第二个故乡,三十个春秋,依依惜别之情难以言表。我本想等你返回之后启程,但想不到大同方面两次电催,并派车来迎,难以推辞。因此我也只好勉为从命,匆匆成行。对此,我相信你是会理解的,几十年的相依为命,你对我的无比深情、信赖、支持是一贯的,这种一贯性来自对祖国、未来的责任感和崇高的理想。
我们组成的小家庭苦中有甜,在人生坎坷的半生征途中,你给了我及全家无与伦比的幸福和欢乐。但是,我给予你的,只是苦难、艰辛、沉重的劳碌、接二连三的忧愁。现在又把一家人的重担放到你一人肩上,我的心哪能平静下来,内疚、忧虑常常在袭扰着我,难以抑制的泪水经常夺眶而出。
你这次南行,我们两个心爱的儿子十分听话,好像他们完全理解父母的心。军儿几乎承担了全部的家务劳作,我们的小斌儿也突然成熟了,懂礼懂事,勤奋刻苦。两个孩子处处为我分忧,看到你南来的信,斌儿哭了,我也忍不住偷偷地流了几次泪,这种感情我想你是深知的。
到大同后,比我们原来所想象得要好得多,工作任务虽然艰巨,但有利条件也很多。特别是大同的老干部在我到达之前就对我作了了解,对我表示了诚挚的问候,当我看望他们时,和我说了许多心里话,令人十分感动。中层干部和一般群众,态度也是非常友好。几套班子的领导成员,看得出来并感觉到,他们是希望我到大同的。我的方针是避开官场俗套,深入调查研究,少说多听,做事三思而行,克服多年来固有的缺点和毛病,力争在大同为人民当好公仆,办点好事,不能辜负省委和部领导的重托,不能让大同百万人民失望,不能愧对革命先烈和我们裴家的祖先,不争名,不求利,为我们的中华民族的腾飞大业献身。
这里的生活很好,衣食住行,都没有问题,这一个星期,虽然忙,但身体状况和精力似乎比在太原时还好。我记得你曾经说过,我适合到农村去工作,这次虽不是农村,但总比在太原离基层近了,离群众近了。玉兰啊,你就放心吧。
我这次北上,在我们的家庭引起了震动,望你要继续顾全大局,做好全家及老家亲人的思想工作。我担心的是两件事,一是你的身体,望你一定要珍重,我已托怀恕同志的爱人金大夫帮你检查一次;二是照顾好两个孩子。我们为之奋斗半生的全部心血,一是事业,二是孝敬老人抚育孩子。
想要说的很多,容再叙。
祝:
夏安!
庆生1986年6月15日原玉兰看着这泪透纸背,饱含激情又不无忧伤的信,一切怨气荡然无存!她太了解他了,对于上级作出的决定,他决不会说“不”字,该是自己上刀山时,他绝不会因为存在危险而不去。他常说在困难面前迎头而上才是条汉子,从来不和任何人讲价钱,讲条件,更不用说是党组织。
这么多年来她依偎着丈夫,就因为他不怕吃苦不怕受累,先人后己只怕对不住别人的性格征服了她。他从被人排斥到被人信赖,使她无论走到哪里,只要知道她是裴庆生的妻子她都能感觉到热情和尊重,这无形的资产不是靠利益,而是靠情谊。是的,裴庆生没有给她带来物质上的富裕,但他给了她精神上的极大自豪感。裴庆生常说为无告的人开绿灯是勇士,为横行霸道的人开绿灯是懦夫,世间有恶就要仇视,有善就要扶助。他永远把工作当作事业去完成,为老百姓服务永远是他的理想。面对家庭和事业,他绝对会把家庭放在事业后面。他常给她讲马克思的爱人燕妮的故事。那时她揶揄他,想让我做燕妮,那你得是马克思啊。他说我们和马克思追求的是共同的事业呀。其实你和燕妮差不多,就做兰妮好了。她说,兰妮和燕妮一字之差,可裴庆生和马克思从姓氏上相差太远。他说,不能这样比,信仰一致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