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将军府中。
无论在什么时候,将军府都有护卫来回巡逻。
这看似安静的地方,总是暗藏着难以预测的力量。
白鸟轻展双翼,飞过一重重屋宇。
它不属于这个充满井然规则的所在,将军府的威仪它毫不经心。
它极其弱小,却反而可以随意俯视。
此时祭梦和云影也俯视着这夜色中的府第。
祭梦这几年一直总管着这些来来去去的护卫,他在此地显得十分重要。
有时越是重要的人,看上去反而越是安闲得没事可做。
祭梦现在就一副很无聊的模样。
他们俩并肩立在方才的飞檐。在这里能看清将军府中所有的楼舍。
在府第中央,有一座精致而华美的建筑。即使远远看去,也能感到它的巧夺天工和赏心悦目。
建筑脚下已点燃了盏盏明灯。
橘黄色的光彩自下而上一层层亮起,直到整座建筑都沐浴在柔和闪耀的光晕中。
它的美丽已不似人间景象。玲珑剔透,宛如月宫中的琼楼玉宇。
这,就是莺阁。
夜色清冽。
深蓝如海水的天宇之间,月高风细,繁星点点。
星光和月光往日如许,今后依然。
莺阁的明灯曾经点亮过多少回?今后是否继续不断亮起?
到底为谁明亮?
祭梦和云影的眼底,星月与灯光浮动着。
祭梦忽道:“刚才你输了,必须要为我做一件事。现在陪我去看看将军新的猎物。”
他说着纵身而起,飞向莺阁。
原来方才他努力赌赢,就是为了这句话。
云影无可奈何地微微摇头。
他不能赖账,只有跟去。
——虽然老实说,云影一点儿也不喜欢去看。
云影落在莺阁最高层的檐角之时,已听见祭梦怪声怪气地称赞:“嗯,这个不错,嗯~嗯~!”
祭梦挨着莺阁的落地窗扉。
云影却双手抱在胸前,站得远远的,一脸孩子气的嫌怪:“每次都来这里看,你不觉得无聊?”
话音刚落,祭梦“呼”地蹿到云影身边,转着眼珠笑道:“每次都这么一针见血,你不觉得无聊?”
他一句话说完,立即满脸严肃地缓缓道:“我心里有个问题想要问你,是我一直想问,又不敢问的。”
云影明显被他的表情所慑:“你问啊?”
祭梦板着脸道:“你要认真回答。”
云影一肚子疑惑,转头仔细瞧了他一眼。
祭梦猛地一揽云影肩头,脸逼得老近,盯着云影一字一字道:“你,是不是天生害怕女人?”
云影大窘:“你说什么?!”
祭梦笑得一脸坏相:“是不是害怕,来证明一下?”
一边说,一边揽着云影向窗扉而去。
云影被“架”走,口中大呼小叫:“你这家伙!”
窗扉已被祭梦拉开了一线,他又伸手拉开得更大些,以便于云影看得更清楚。
云影站在那儿冷着脸瞪他片刻,终于忍不住好奇起来,转过眼望向阁内。
几重浅碧色的罗幕轻轻摇动,一阵清风吹起了它们,阁内的情状便呈现眼前。
祭梦一手支颐,向云影道:“你觉得这个女人可以打几分?”
云影定睛凝目,不禁呆住了。
祭梦又道:“我觉得可以打……九分。”
云影好像根本没听见。
莺阁中每一件摆设之上,都刻镂有生动的飞鸟纹,纹样的姿态从容而自由。
古朴的地板点着十余盏宫样方灯,灯火在灯罩中优雅地上升,映得阁内的气氛祥和而捉摸不定。
灯火之中,端坐着一个绝色少女。
她身上穿着一袭广袖长裙的淡黄色宽袍,坚硬的领缘流泛华丽的金色光泽,衣衫的下摆如盛开的花朵般铺展在身后。
她的长发挽成双髻,余发如乌黑的丝缎散落,被柔和的晚风吹得轻轻波动。
她长睫下垂,并没有睁开双眼,但她婉妙无双的侧影已足够令任何一个男子心动。
美丽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只见一番淡漠与宁静。
她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外面的两个人。
祭梦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道:“嗯……要不还是九分半吧,你说呢?”
他问的是云影。云影还是没有反应。
微风中隐约听闻叮叮咚咚的轻音,如碎玉之鸣。
这是少女精雅环佩发出的声响。
少女肤白若雪,一双纤秀而修长的手更似良质美玉所雕就。
她面前设着一方青玉案,那双素手就在其上数分之处不停地来回拨动。
祭梦注意到了这个含义不明的动作:“咦,她的手是不是有点毛病啊?”他显得特别惋惜,“哎呀,这样至少要扣掉一分——哦不,两分。”
云影也凝目看着少女的双手。
他多看了片刻,忽然察觉她并非无谓地摆手。纤纤十指灵巧地攫、援、摽、拂,竟自有一定法度。
“她是……在弹琴,在弹一架看不见的琴。”
祭梦转过身来拍了云影一下:“喂,小子,看呆啦?怎么样,这个很美吧。”
云影不答。
华美的莺阁,绝色的少女,加上雀阁之外青天明月、星光万点,本是一幅令人愉悦的图画。
云影的眼中却泛起忧伤与无奈,怔了片刻,居然露出不忍再看的神情,闭目转身,又睁开眼垂首道:“她……虽然生得美,但是落在段无道的手上……结局都一样。”
说出最后一个字时,他已用力跃出,飞离了莺阁。
他似乎只要再多待一刻,就会受不住内心泛溢的思绪。
祭梦望着云影离去的身形,鼻间冷笑一声:“哼,活着就是活着,想那么多干嘛。”
口中虽这么说着,人还是紧随云影的方向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