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王淦昌传(共和国科学拓荒者传记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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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跋涉在欧洲大陆上(5)

他心想:如果我拥有完备的实验手段,又有一个幽静的实验环境,任何富豪都休想与我交换人生的位置。因为人世间没有什么事情比科学探索和科学发现更有价值,更令人快乐。埃利斯还是谈实验设备。他说他读过王淦昌1932年初发表在德国《物理学期刊》上的《关于RaE的连续P射线谱的上限》,王淦昌与迈特内联合署名的《Y射线的内光电效应》,他也许在1933年7月的德国《自然》期刊上看到了,前几天,他又读到王淦昌发表在I933年I2月德国《物理学期刊》上的博士论文。这几篇论文无处不闪烁着作者智慧的光彩。

“先生,我了解你,并且看到在你敏捷的才思里、在你实干的精神里,不缺少实验技巧与方法。你现在只需要一个设备精良的实验室。”埃利斯说出满怀的希望。“你一旦有了这些实验手段,物质神秘之门都将被你叩开。”

王淦昌有个好习惯,出门都要揣个小本子在兜里,笔也是他的一只手,而这只手也是须臾不离身的。所以,他在与这位英国科学家交谈时,既怀着敬意聆听,也做笔录。

“呵,先生,我刚才说的话毫无价值,值得你拿去发表的话我还没说出来呢。”埃利斯摸一摸胡子笑道,好像那把杂色的胡子会帮助他想出金贵的话。他想了想,才慢条斯理地道出:“你相信在本世纪未来的时代里,各国政府对科学家的认识会达到这样的程度么一某一天,他们会讲出这样一句话:谁给演奏者付钱,谁就能叫他演奏什么曲目?”

王淦昌笑着,没回答埃利斯的问题。他既不认为自己是优秀的演奏家,也不想成为见钱才肯表演的艺人。心想,艺术家和科学家一样,他们的职业都出于崇高的志趣。人活着如果只是为了赚取钱财来营造一个幸福的窝,他何苦不跟随大哥行医,不与妻子儿女在枫塘湾大宅院,或支塘镇那个新居享受天伦之乐,而要在人生的苦旅上,远渡重洋,到欧洲大陆来涉猎科学知识呢?知识是美丽的,而物理的美往往潜藏于物质奥妙的深宫。凡是令人神往的境界,都是最美最崇高也是最愉悦心灵的胜境。通往那一境界的路,会给开拓者无比的欢乐。那种欢乐,任何巨商都难买到。

他这么想着,想得心宽似碧海,晴朗如蓝天。那在绿野上翔游的白天鹅,就像在他心间欢翔。清溪似乎也从他心上流过。他穿过一条林间幽径,去到大名鼎鼎的詹姆斯·査德威克的实验室。

不是老天有意安排这次会见,而是他本来就与査德威克有缘。早点儿讲,在他7岁时的1914年,査德威克用计数器发现,P衰变时的关线能谱呈连续分布状态,这一与原子核的分立能量状态相悖的实验,引起国际物理学界巨人们的不安。仿佛这几团笼罩物理领域近20年的疑云是査德威克施放出来的。他放出这几团疑云,等于把王淦昌和爱因斯坦、卢瑟福、迈特内、泡利、特罗克斯、钱皮恩、埃利斯、莫特置于与尼尔斯·玻尔对立的地位,让王淦昌作为能量守恒原理的青年近卫军主将,挥舞能谱上限的快刀,割掉玻尔设想的长尾巴,最终还是由他提出俘获中微子的实验建议,消除了爱因斯坦等科学大师心上的疑云。

这是他与査德威克结下的第一个科学情缘。

他与査德威克的第二个情缘,则是在中子的发现问题上。如果他的导师迈特内让他动用师兄菲利浦的设备重复玻特一贝克尔实验,说不定,发现中子那一划时代的功勋章,会挂在他胸前,而不至于落入査德威克手中。对此,王淦昌并不认为自已运气不好,而是想到査德威克的天分。

所以,他此刻造访査德威克的心情,远比刚才与埃利斯的会见激动。

詹姆斯·査德威克这时已敞开实验室的大门,立于阶前迎候年轻的中国学者。这位学者除有英国的绅士风度之外,毫无大英帝国不可一世的傲慢神态。礼仪的程序一过,王淦昌面前的査德威克,完全越过年龄与学术地位的界线。他笑着问王淦昌,“先生,我能为你做什么事呢?”

“我怀着求知的渴望来拜访您,先生。”王淦昌虔诚道,“我能在你的实验室领略到中子闪现的快乐吗?”

这时的詹姆斯·査德威克的成就,仍像中天之日,辉耀着物理学领域。那篇发表于1932年2月德国期刊上的文章,既使人们因沐浴在其天才的晨辉里而感奋,也令一些科学预见者为强大的核能而惶恐。因为査德威克发现的中子,是一把分裂原子的钥匙。

发现中子这把钥匙,是个伟大的科学事件。然而,伟大的詹姆斯·査德威克,却不愿在人前显示其炫目的光芒。他以寻常心和王淦昌交谈,是这样平易而快乐。

他说,他是在前人开垦的田地上收获的。“所有的科学发现,都不是偶然事件。此前,玻特一贝克尔的实验,博恩、贝克尔观察到的强辐射现象,以及约里奥·居里夫妇公布的实验材料,都仅仅与中子隔一层窗户纸,而卢瑟福比他们还早,他早于1920年就预言中子的存在。我在他的鼓励下,一直研究这个问题,所以,我才能在使人难以解释的现象中,把我的发现解释为中子。”

“如此说来,约里奥·居里夫妇忘了多年来关于存在不带电粒子的推测?”王淦昌问。

査德威克一声“哦?”惊目望着他,才笑起来。“先生,我想你已看到我生活在与众不同的环境中了。因为我生活在粒子王国卢瑟福国王麾下,他那个存在中子的假设,一直存在于卡文迪许实验室的空气中。在这个科学王国里,就是河里的鱼儿,也能呼吸到水泡里的中子呵。”

“所以,卡文迪许合乎逻辑地领先发现了中子!”王淦昌活跃地笑。

査德威克为能结识这位中国青年而高兴,他说:“那么,你请随便考察这里的实验设备吧,先生,我已感觉到这个大发生器和那些测量仪表,都乐意做你的知交了。”

“谢谢。”他感激道,“不过这些世界上第一流的实验设备认为,让我们再交谈几分钟更有价值。”

査德威克一看钟,就笑起来。“钟停了,时针和分针都停在17时上,时间有情,要留住这个静寂的黄昏呵。”

然而,时间还是似溪水流过夕照下的树林,归鸟白色的飞影正掠过绿树林梢,该结束关于中子的话题了。

“感谢您给人类找到了这把钥匙。”王淦昌讲罢中子的前景’即告辞。

査德威克握住他的手笑道:“那把钥匙挂在门外,是公用的。”

不久,他又登上欧洲文艺复兴的策源地,去拜访日后成为“反应堆之父”的恩里科.费米。遗憾,那个酷爱球类运动的科学健将不在家,他只好怀着莫名的惆怅,去游览举世闻名的古罗马斗兽场。他沿着那些幽古而沉静的小街走着,仿佛听到意大利航海家马可·波罗远古的足音。他进到一个小酒馆去吃饭,见几个醉汉狂笑着摔瓷杯玩乐,哈,哈,哈!china(瓷杯)!令他心碎的破裂声,不仅使小酒馆老板痛苦万分,更使他的心痛如刀割。一个富翁轻弹一尊中国明代的青花瓶后,摇摇头说,不错,它价值连城,但也像china(瓷杯)一样,不堪一击。

翌日,王淦昌怀着沉重的心情,离开罗马。他乘坐商业巨轮’缓缓地在大洋上航行。轮船驶出地中海,穿越苏伊士运河,进入红海。沿途风光绮丽,目不暇接,但他内心却焦躁不安。他正经历着由彼岸回归此岸的过渡。既有学成而归的喜悦,又多少有些前途未卜的感觉。祖国正遭受战争的摧残,昔日宁静的环境已不复存在,他即将面临怎样的选择呢?他又想起导师对他的教诲,在严峻的战争环境,动荡不定的生活中,能坚持自已孜孜以求的物理事业吗?船上有人在谈论古印度,并朗诵起古印度圣诗《波哈加瓦基达》,朗诵起当中的一节:

漫天奇光异彩,

有如圣灵显威,只有一千个太阳,才能与其争辉。

王淦昌听罢,甚为亢奋地想,如今科学家们苦苦探索的那种能量,古印度的诗人早已描述得如此辉煌壮美。拥有如此辉煌诗魂的民族,无论现实多么困苦,都不会毁灭。我的祖国也如此,战火中,正孕育着更为壮美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