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王淦昌传(共和国科学拓荒者传记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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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辛勤的园丁(1)

山东大学风云录

1934年4月,王淦昌回到家乡,那时的阳澄湖畔,已是柳岸成荫、莺歌燕语、桃红李白的春天。大自然从不理会纷乱的世事,依着时序走它的路,给在常熟支塘镇上的王家,送来一阵阵蚕豆花香。别妻离子近五年,他一回到家,备感家庭的温馨无时不萦绕于怀。7月,叶企孙教授推荐他去山东大学任教,他本想举家搬去,但因搬家费用大,又担心妻子儿女不习惯北方生活,便先独往。

山东大学,后迁青岛,与私立青岛大学合并,改为国立大学,是一所文理科综合性大学。

每天,当太阳刚刚露出地平线,校园里便出现一位年轻教师的身影,他热情而谦和,向年老的尊师和年轻的同行们打招呼,然后走向自己的岗位一大学讲台。他便是年仅27岁的教授王淦昌。在这个中国最古老的大教育家孔子的家乡,他既承袭了中国传统的教育美德,又充分发挥他留学期间所掌握的知识和教育方法。由于该校的师资不足,许多系尚处在筹建阶段,物理系便是其中之一。

王淦昌教近代物理。实验室的实验设备,有一部分向德国订购,有许多简单部件,则由他带领助教、学生和技工,自己动手制作。很快,必要的实验设施建立起来了,山东大学的物理系有了迅速的发展。

王淦昌教学也像他的老师叶企孙、吴有训那样,强调训练学生从事实验物理学研究的本领,谆谆教导大家充分掌握实验技巧,努力提高实验的准确性,把对物理理论的理解建立在牢固的实验结果之上。他的课也像他老师的一样深入浅出,引人入胜,富有启发性。

一次,有个学生在实验室向王淦昌提了一个自己感到难以解释的光学现象,他问:“布湿了为啥颜色变深?”王淦昌没有直接回答学生的问题,只是弯下腰,用手提起蓝布长衫的襟角,往上面泼了点水,然后双手把两个襟角提得高高的,对着窗外晴空,让这个学生站在后面,透过布往外看,想一想布湿了为什么颜色会变深。这个学生就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感到莫名其妙,老师为什么不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只让我看布衫呢?过了几天后,这个学生高高兴兴地对王淦昌说:“感谢王老师的提醒,我明白了其中的道理。”王淦昌的这种启发式的教学方法,深受学生喜爱,学生们变得爱动脑筋,主动性更强了。

校园是个平静的小社会,它无法阻挡,也不可能阻挡中国这个大社会正在掀起的反蒋抗日的风潮的影响。日本帝国主义侵略我国东北后,气焰尤为嚣张。于1935年,进一步发动华北事变,企图使冀、鲁、晋、察、绥五省脱离中国,由日本控制。国民党政府竟准备于12月成立“冀察政务委员会”以适应日本提出的“华北特殊化”的要求。在严重的民族危机面前,中国共产党发表了抗日的《八一宣言》,号召全国人民起来抗日救国。在中共的号召下,北平学联的学生举行了大规模的示威游行,即着名的“一二·九”和“一二一六”运动,他们不怕反动军警的包围和镇压,提出“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反对华北自治!”“停止内战,一致对外”“反对华北任何傀儡组织”等决议案。这一运动严重打击了国民党反动派的卖国活动。北平学生的爱国风潮迅速蔓延全国。山东大学的学生在中共地下党的领导下也立即响应起来。

那是在一堂物理实验欢后。

王淦昌从一沓学生的实验报告中,发现一位学生的作业写得很有创建性,顿感兴奋,便约他第二天到办公室来聊聊。

那是位个子高高的年轻人,瘦削的脸庞上有一双明亮而快乐的大眼睛。他一进门便带进一股活泼的清风。王淦昌热情指出他的实验报告有一些新鲜的见解,这是很可喜,很难得的,希望他沿此方向继续努力下去,并希望他随时有问题都可去找他。年轻人见教师如此赏识自己,非常高兴,竟也毫无胆怯之意,当即发表一番滔滔宏论,王淦昌听后更加喜爱,又问了些关于他家乡还有什么人,父母可健康,毕业后打算参加工作还是继续深造等问题,谈话才结束。年轻人刚走不久,王淦昌便发现他座椅旁有个纸卷,想必是他遗留下来的。拾起一看,是油印传单。瞥了一眼标题,字字如迸射的火星:《山东大学一北平学联的坚强盟友》。

王淦昌是过来人,他中学时代便参加过上海的反帝大游行,抗议帝国主义及其走狗军阀制造的“五卅惨案”,险些坐牢。他知道这玩意儿会惹祸,捧在手里这些纸条颇感烫手,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山东大学的地下党组织很活跃,王淦昌是知道的,但他不知道他的学生也参与了这样的组织,并将传单送到教师手上,真是机灵透顶。他无心干预学生的选择,只是替年轻人担心,能否经得起考验。

一周之后又逢物理实验课。果然他最钟爱的那位学生没有出现,他问同学,同学说不知道。他顿感事情不妙。接着校内便传开了,一些同学因到校外去撒传单,参与“闹事”而被校方开除了。王淦昌看后气愤之极。他亲自到校长办公室为学生说理,校长赵坷竟避而不见。此事激起全校师生的愤怒。校方的迫害和镇压,未能使学生屈服,他们进而采取罢课的行动,请求释放被捕同学。

为了压服“闹事”学生,校方蓄意制造师生对立,竟动员教师全体辞职,遭到王淦昌等人的坚决反对。学生爱国何罪?伸张正义,呼唤真理何罪?教师们拒不辞职,与爱国学生团结一致,终于挫败校方的阴谋,收回了准备第二次开除的13名学生的决定。通过这次斗争,王淦昌认识了校方伙同反动当局的丑恶本质,感到山东大学的环境太糟,很想离职另找工作,又难打定主意去何处好。一连数日,他处于痛苦的彷徨之中。

王淦昌郁闷不乐,如徘徊在十字路口的游人。正当他苦闷之时,一位姓戴的人写信来邀他去苏北的一所国民党教育学院任教,并以高薪金为诱W,还允诺他去那儿可当副院长。无奈王淦昌既不想当官,更憎恶国民党的腐败无能,断然拒绝了他的要求。

戴某被他拒绝,叹一声说,良机难得,你再考虑吧。

他摇摇头,索性进实验室去了。

在实验室里,他常与何增禄研制实验器皿,情趣相投,很谈得来。

何增禄工于物理学实验技术,在光学和高真空技术方面造诣极深。他吹制高真空度扩散泵的技艺,堪称一绝。1932年,他首次制成四喷嘴式和七喷嘴式的高真空油扩散泵,曾轰动美国物理学界。他在美国《科学仪器评论》《物理》等期刊上发表的论述与此相关的几篇论文,更是使油扩散泵的设计制作开始走上由理论指导的新阶段。这一领先成果,使他蜚名于当时的美国实验物理学界。然而,这位着名的实验物理学家,不同于非常健谈的同行,他的所思所想,似乎都只能表现在娴熟的制作技艺和实验方法上,而少见于言谈中。他虽然不善辞令,但却很诚恳正直。1935年秋,由于时任浙江大学校长的郭任远实行独裁,支持国民党军警特务入校抓捕师生,并且硬要分散中华文化基金会指定补助物理系的设备费用,引起全系师生愤慨,教师们都相约辞职。何先生自然义愤填膺,他自来到山东大学物理系后与王淦昌一见如故。又见到王淦昌带领技术员、助教、高年级学生制备的诸如光电管、计数管等实验器皿,更是打心眼里赞叹王淦昌的才德,又常相互关照。他俩的友谊,情同手足,他说能与王淦昌一道工作,真乃三生有幸。

何增禄说,自己已接到竺可桢校长的聘请书,希望王淦昌先生同去浙大任教。王淦昌很高兴地表示:“有这样贤明的校长,我当然乐意去,何况,浙大在杭州,离我的家近呢。”

竺可桢校长得知王有另择理想之地的想法,即派何增禄亲自前往邀请。如春风拂去心头的积云,王淦昌愉快地接受了邀请,不久便离开山东大学到浙江大学任教去了。

受欢迎的“BabyProfessor”

钱塘江畔,西子湖旁,有着“人间天堂”美誉之称的浙江杭州,自古以来就是文人荟萃的繁华圣地。王淦昌因杭州离他家较近,从此可结束家庭分居的生活,便欣然接受竺可桢的邀请,随同何增禄一道从山东大学到了杭州浙江大学,成为浙江大学最年轻的教授。

浙江大学的前身是1897年5月在维新变法的思潮影响下创办的求是书院,办学的宗旨是“务求实学,存是去非”。算学、化学、西文和经史策论并重,优等生中的许寿裳、蒋百里等都先后被派送日本留学。后改称求是大学堂、浙江大学堂、浙江高等学堂等,辛亥革命后,称浙江高等学校。所培养的学生如陈独秀、邵元冲、蒋梦麟、陈布雷、陈仪、郑晓沧、何炳松等,

都是学术、教育或政治界的名人。后又经过多次的改革调整,

院校、科系的兼并重组,才改名为浙江大学。

浙大以学风朴实着称,学生生活朴素,勤奋好学。抗日战争前,物理系毕业生虽少,但也出了不少人才。如着名的天体物理学家黄授书、解放后曾任浙大校长的物理教育家王漠显等。在历次爱国运动中,浙大学生都站在了前头。

“九一八”事变后,浙大发生了一起规模不小的“驱郭”运动。那是因为“九一八”之后,为要求停止内战,坚决抗日,浙大学生发起组织杭州市学联,并在火车司机冒险协助下,开请愿列车到南京,当面向蒋介石提出正义要求。为此,国民党政府撤了浙大邵裴子代校长的职改任程天放和郭任远为校长。郭于1933年到浙大后,搞个人独裁,大批处分爱国学生,并支持国民党军警特务入校抓人,激起全校师生强烈不满,以致1935年秋,物理系全体教师、技工和高年级学生集体愤而离校,并发表《驱郭宣言》,不承认郭任远是校长,宣布不达目的,誓不复课。蒋介石亲临浙大训话,也无收效,不得已免去郭任远的校长职务,请气象学家竺可桢出任校长。竺于1936年4月22日和胡刚复一起到杭莅任。

竺可桢任校长使杭州大学的名声大震,报考的学生逐年增多。竺校长主张教师队伍要兼容并蓄。对杭州市名流,如经学大师马一浮、前校长邵裴子,竺两次亲到其寓所邀请任教。至于像王淦昌这样既年轻,又毕业于清华大学,且是柏林大学的博士,当然是很合他心意的。竺校长戴副金丝边眼镜,文质彬彬,是个待人热情的长者。初次见面,即带王淦昌参观校园,详细介绍学校情况。王淦昌最关切的自然还是物理系的情况。当他得知在竺校长的多方活动下,朱福抖、张绍忠、束星北先生都相继来到浙大,感奋之余十分佩服竺校长的识才慧眼,更为赞赏竺校长高度的凝聚力与感召力。尽管看到物理教研室房屋破旧,屋顶的罅隙还渗漏着雨滴,也依然非常乐观地连连说道:“很好,很好。”尤其当他在物理室发现有个用白金包袠着的小te时,他猜测这一定是某种贵重的放射源。竺校长告诉他,这是一毫克镭,是浙大费尽心机从比利时王国购买来的,王淦昌顿觉双眼发亮,想到今后开展教学和研究时就有了方便条件时,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

望着王淦昌那年轻、热情、活泼而且天真的模样,竺可桢自是十分喜爱,便进一步试探他在浙大工作多久。

其实,王淦昌的行动似已回答了。竺可摘知道,教育乃我中华民族生存与发展的命豚,尤其是高等教育,是培养振兴中华的栋梁之材,其重任非同一般。他便与蔡元培、胡刚复等人商量。大家一致认为,要上任,必须先让陈布雷答应几个条件,即大学的用人权由校长说了算,与国民党党部无关,在财力上需源源不断予以接济。这两个条件,极为重要。一者校长可广纳贤士奇才;二者能拥有改善学校教学环境和教学设备的经费,以便培养国家的栋梁之材。陈布雷觉得有理,便如实禀报蒋介石。蒋介石气得直骂:“娘希匹,他竺可桢想搞独立王国呀。”但他最后还是被陈布雷说服,一一应允了。这样,竺可桢才答应赴任。

人说,明君周边聚天才。竺可桢上任后,吸引来不少着名学者和德才兼备的教授。王淦昌就是其中之一。所以,当竺可桢问他打算在浙大任教多久,王淦昌自然说希望把家眷从江苏常熟迁来,竺校长一听便笑道:“好啊,这我就放心啦。”又像兄长般地关怀他,搬家有什么困难,需不需要帮助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