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中国奇幻十人选·丽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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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深深浅浅(2)

宁国公主原来并不喜欢骑马,但既然没有什么别的事可做,她只能去骑马,于是渐渐地爱上了这项运动。策马狂奔时她可以忘掉一切,也忘掉从小母亲的教导:“女孩子要端庄稳重。”每次想起这句话宁国公主就撇撇嘴。因为母亲端庄稳重了一辈子,也没得到一点宠爱,整天只能看完苍白的太阳升起又落下,再接着看苍白的月亮重复同样的轨迹。于是宁国公主更加用力地催马前奔,留下一串随从们惶恐的呼唤。

那一天与平日没有两样。宁国公主独自策马遥遥地跑进一片草坡。她的来势十分迅速,胯下的“乌云踏雪”也是神驹,仰首长嘶之间惊起了一头野驴,撒开细长的腿瞬间跑得无影无踪。

宁国公主本来不以为意,哪知草坡边的树丛中顷刻拥出十余名回纥大汉,气咻咻地叫道:“谁把野驴王吓跑啦?”“宰了他!”强弓硬弩,齐刷刷地对准了宁国公主。

“放肆!”宁国公主摆出了昂然的气势,“我是你们的可敦。把弓箭放下!”

大汉们却峙立不动。看样子,任你是回纥可汗,他们也不放在眼里。

气氛僵持,宁国公主有些胆寒了,却终于坐直了没有动,双手紧紧地握住缰绳。

一个人从树丛中走出来,两道明亮的目光射到公主脸上。宁国公主有些悲壮地迎上这目光,固执地睁大了眼。终于,那人点点头,大汉们的箭头垂向了地面。

远处公主随从的马蹄声近了。

那人的目光没有游移,反而更加犀利,那种威势压得宁国公主点了点头。

那人手一挥,十余个人重又隐进了树丛,没有半点声息。

一阵风吹来,宁国公主觉得背上凉飕飕的,冷汗早把衣衫湿透了。脑中却如同沸腾,杂乱无章地冒着想法的气泡。

刚才那人,正是太子叶护。而那十余条大汉,并非王帐中的侍卫,可看气度身手,无一不是回纥一流高手。叶护想干什么,谋反?

最后两个字实在太过恐怖,连想一想也是罪无可恕。宁国公主不敢再想,装作不经意地问一个回纥侍从:“野驴王是做什么的?”

侍从道:“回可敦,野驴王是圣物,能保佑回纥安和富庶。“

“还有呢?”

“还有……传说谁做了野驴王的主人,谁就可以做整个回纥的主人。”

宁国公主并不傻,立时明白了叶护的意图。这么重大的隐秘被她窥见,叶护一定会杀她灭口。宁国公主不由打了个寒噤。

回到帐中,宁国公主看到了醉酒的可汗,旁边还有几个艳丽的侍妾。宁国公主眉头一皱走出大帐,远远看见几个孩子追逐嬉戏。心里对自己说:“他毕竟是老了。”

掐下两根草茎,宁国公主跟自己玩了一次“斗草”的游戏。左手的代表可汗,右手的代表叶护。她把两根草茎套在一起,用力一扯——二者居然同时从中折断。

宁国公主拈着断成四截的草茎,怔在夕阳之中。这是什么意思呢?。

是她折断的,但宁国公主当时并不明白这个寓意。即使她知道,一切仍将无可挽回。

事实证明可汗并没有老。没过两天,可汗突然宣布了长子叶护叛国谋反的罪行,命次子登里率兵前前去诛杀。带回来的,是百余颗血肉模糊的人头,其中一颗还被郑重地放进了木匣。

宁国公主被震惊得晕了过去。也许只是假装晕了过去,这样可以名正言顺地逃开血腥的大帐,躺到床上紧紧闭住眼睛。

就死了?宁国公主有点不敢信。想起叶护雪亮的眼光,应属于一匹矫健的猎豹。他曾经放过她一次,可这次她没有来得及为他说一句话。作为公主,她早已习惯了施恩赏赐,而这个叶护,她只能永远欠他了。

薛一弛曾经约我去草原,我婉言谢绝了。说真的,我是个虚荣的人,与他那种看上去比我还矮的男人走到一起,自己都觉得很没面子。可是,再没有人来找我玩,我只好无奈地继续与薛一弛敷衍,同时还不时盘算一旦有别的机遇,如何礼貌而又决绝地与他说永别,而不是再见。

宁国公主很替叶护可惜。不仅可惜他被老可汗所杀,更主要的,可惜他为什么要谋反。

在可汗为诛灭叛党举行的酒宴上,宁国公主悄悄地退了出去。所有的人都在观赏舞姬们的表演,没人注意她的退席。宁国公主其实很会跳舞的,不论拓枝舞还是胡旋舞,都跳得极好。可现在她不能再跳了。她是公主,是可敦,双重庄重的身份象两件珍贵的皮裘,虽温暖却无法轻松脱去。在西北的寒夜里,宁国公主紧了紧身上的白狐皮裘。

带了一个婢女,宁国公主走到了营地外围。这是一个美丽的草原之夜,安详静谧,无法使人联想起白天的杀戮。

“什么人?”一声低沉沙哑的喝问,明显地为这个夜晚增添了杀气。

“我是可敦。”宁国公主料是巡夜的士兵,不慌不忙。

然而几个人已围住了她:“跟我们来。”而那个婢女,则闷哼一声,倒在地上。几件兵刃映着月光,明亮如豹子的眼眸,这分明是胁迫。

怎么又有人敢这样无礼?宁国公主愤怒了。堂堂文明之邦的公主,来到这种蛮荒之地,本身就已够委屈了,他们还要怎么样呢?宁国公主没有叫喊,也不屑于与这些未开化的,不懂礼仪的野人交谈。即使他们要把她烤了吃掉,她又能奈何?从可汗开始,所有的人都是野蛮人。宁国公主想哭,终于忍住了。不禁想起李禹的彬彬气质。可他,此刻正在万里关内。

一行人曲曲折折行了许久,终于见到前面一堆火。火光后,是一张男子的脸,不怎么看得清。

“太子!”几个人躬身施礼。

宁国公主一震,是叶护!原来他并没有死,那颗人头不过是金蝉脱壳之计罢了。

叶护看了看宁国公主,眼光不似平日的犀利。低声道:“你坐吧。”制止了几个部下插话的意图,叶护对宁国公主说:“你本来该死,知道吗?”

宁国公主矜持笑道:“我明白。”忽然闻见一股血腥气,不禁朝叶护望了一眼:“你受伤了?”

“拜你所赐。”叶护说,“不用假惺惺。我的妻儿都被老头子杀光了,你的功劳不小。”

“我知道自从惊跑了野驴王,我就该死。”宁国公主克制着自己的恐惧,努力做得不卑不亢。她无法忘记自己所代表的,是大唐。

叶护笑起来:“我还不想因你和唐朝开战。虽然老头子想杀我就是你老子干的好事。”

“我父皇?”宁国公主有些诧异。

“谁让他在诏书里说我‘才为万人之敌,位列诸藩之长’?分明不把老头子放在眼里嘛。他不疑忌我才怪。”叶护冷笑道,“毕竟大家都是聪明人。”

宁国公主不太懂,也无暇问。她只是在想如何保住自己的性命。她自然不想死在这伙野蛮人手里,说不定他们真会吃掉她。

“你怎么没有死?登里放过你了?”

“我还有用,登里自然不会杀我。”叶护的目光又变得阴骘而雪亮,“我会报答他的。”

“你打算怎么发落我?”宁国公主终于问,象等待最后的判决。

“你也有用,我自然不会杀你。”叶护忽然笑笑,“我一直想问,你叫什么名字?”

宁国公主脸有些红。按大唐的规矩,女人的名字除了父母与丈夫,是不应外传的。不过这叶护,他那里懂?他分明不明教化,又不可忤逆。于是公主用细若蚊鸣的声音说了三个字,算是个折中办法。

叶护果然没听清,问:“她说什么?”

一个站在近旁的侍从回答:“李飞香。”看来他耳朵特别灵敏,又站了个绝佳位置。

叶护笑起来,得意地笑:“按你们的规矩,我已行了‘问名’之礼,你现在是我的人了。”

宁国公主意识到自己上当了,霍然起立,转身就走。几个侍从刀出半鞘,拦得严实。

“你只有两条路,死,或者帮我成事。”叶护的声音冷峻如铁。

宁国公主不想死。她终于问:“你让我做什么?”

薛一弛告诉我,他现在是停职准备出国考试。他不像我能够安静地沉浸于幻想,他想亲自去体验那个梦境。因此,当我在图书馆里翻看二十四史时,他坐在一旁背单词。

我不知道薛一弛是否喜欢我,就像宁国公主不知道叶护是否喜欢她。宁国公主和叶护结盟仅仅因为她想活,我和薛一弛在一起仅仅因为我厌倦于生活的寂寞。

我其实也不能断言宁国公主对叶护的感情。也许是对一尊年轻的充满活力的躯体的爱,也许仅是因可汗年迈好色,李禹音讯全无而寻找情感寄托。不过宁国公主确实答应助叶护一臂之力。具体做法就是在某夜留住可汗,以便叶护有的放矢,轻易地找到平日行踪不定的“老头子”,防止他趁乱逃脱。

成败在此一举。宁国公主去了存放嫁妆的库房,里面堆着丝绸、纸张、书籍、珠宝等等。宁国公主皱着眉思忖半天,终于只命人往自己帐房中搬了两坛酒。

回到寝帐,宁国公主开始盛妆。而她的怀里,却放着一把匕首,是叶护送的。

可汗果然来了。对于宁国公主难得的邀请,他也不好驳了面子。宁国公主知道,侍卫中叶护的眼线已将这消息传了出去。

宁国公主开始向可汗劝酒。兴致盎然的可汗一时忘了她的身份,一把拥在怀里。宁国公主想发作,却想起叶护的处境,只好强作笑颜。宁国公主心中,叶护是年轻而勇猛的,曾为大唐立过赫赫战功。而可汗,却年迈而令人憎恶。因此让叶护取而代之,是天经地义的事。何况,叶护已被可汗逼迫到了绝境,自己不救他,他就只能死。她不要他死。

宁国公主于是更加殷勤地劝酒。可汗有些醉了,帐中的烛火也灭掉。宁国公主暗叹一声,扶可汗安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