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秋天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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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小时候

我的童年少年时代,是在乡下的山村里度过的。那时家里穷,穿的衣服都是母亲用手工做的粗布衣服。家里没有电,点的是煤油灯。晚上去上晚自习,也是端一个煤油灯,第二天早晨一掏鼻子,鼻子里都是黑的。那时家里也没有钟表,有时早晨听到鸡打鸣就赶紧起床,有时天上有月亮,也不觉的天黑。走到村东头破庙里的学校,在课桌上趴着等天亮。有时等一两小时,天也不亮。有时就趴在那儿睡着了。晚上下了夜自习,有时天黑,走到村西头,没有同学做伴了,为了给自己壮胆,嘴里一边嗷嗷胡乱喊着什么,一边向家中跑。总觉得好象后边有个人跟着似的。

早晨、中午、下午放学后都要挎上篮子,拿上镰刀去地里割草,草有好多种。春天草刚露芽,所以二、三斤交到队里就能换一分工。到了夏天和秋天,一、二十斤草才能换一分工。那时一个整劳力劳动一天挣十分工,妇女和半大小子只挣七分工。每个工值一、二毛钱。有时夏天中午放学后,跟父亲上山去割草,要割到队里快上工,学校快打铃时才回家。父亲担两捆在头里走,我背一小捆在后边跟着。衣服全像水洗的,胳膊、背上都起满了痱子。回到家把草晒干,每百斤干草可卖四、五块钱,那是全家冬天的盐钱和油钱。

那时吃的是窝窝头和贴饼子,是玉米面和地瓜面做的。平常里很少有青菜吃,更别说吃肉了。有时连咸菜也没的吃,喝粥时就在粥里放点盐。

有时去地埂或山坡上去挖原志(一种中药材),回家后把皮剥下来晒干,一两能卖一块多钱。挖几次能晒一两。有时去山坡上掀石头逮蝎子,转半天也逮不了几个。晚上拿罩灯或手电筒去逮土鳖子,用热水烫死,晒干。赶个星期天,几个小伙伴结伙去七、八里外的收购站去卖。觉得卖的钱多(超过两块钱以上),就到乡里小书店去挑画本,磨蹭一、两个小时,狠狠心花一、两毛钱买下自己钟爱的画本,心满意足的回家。

小时,就盼着过年,过年能有新衣服穿,有饺子吃,有肉吃。

我们家穷,一下雨住的房子到处漏,屋里把盆盆罐罐全用上了,叮叮咚咚像奏音乐,外边的雨不下了,屋里还在下。有时下连阴雨,屋里连一张床大的干地方都没有了,这时全家望着下个不停的天空,惆怅的向天叨告:勺子头,挖挖天,今儿晴,明儿干。

八、九岁时,暑假、秋假都要去生产队里参加劳动。拾麦穗、拣地瓜、摘棉花等。天天在毒毒的日头下晒着,衣服都沾在身上。半晌休息时,慌着到远离人群的地堰根下去解手(大小便)。有时找个高地堰根下,在荫凉里凉快一会。有时坐在地上,有时干脆就躺下来,望着蓝天上的云朵发呆。心里想象着山外的世界是个什么样子。回到家手不洗就找干粮吃,如没剩干粮,洗块生地瓜吃。

也有快乐的时候。和几个小伙伴去西上园割草。在地里捡了一毛钱,我们高兴的去临村老汉的瓜地里买瓜吃,脆瓜要比甜瓜便宜些。我们商量来商量去,还是决定买脆瓜。因为人多,怕买甜瓜分不过来。我们嘀咕了几句,有两人围着老爷爷去摘瓜、称瓜,另仨人挎着自己的草篮子,互相掩护,时不时有人弯腰摘一个瓜,放进篮子里用草一盖,若无其事的向老爷爷看一眼。等买瓜的两位买完瓜,我们一起赶紧撤了,到了离瓜地很远很远的芦苇丛里,我们才气喘吁吁的停下来,把瓜拿出来一数,连买带偷的竟有七个瓜。我自己编了个顺口溜:走到西上院,拾了一毛钱,买了七个瓜,鬼头蛤蟆眼。现在细想想,这四句顺口溜应该算是我创作历史上的第一篇作品。

那时村北的大坝里有水,夏天的午后,我们经常瞒着老师和家长去大坝里游泳。回学校的路上,要尽量把头发弄干。进了学校,坐在教室里,心里有鬼,也是提心吊胆的。老师的眼睛很毒,起立后用眼光向全班扫一遍,严肃的点几个男孩子的名,被点的人怯怯的走到讲台下,老师让每人都抬起胳膊,眼光定定的看着你。心虚的咬着嘴唇,早低下了头。老师在每人的胳膊上轻轻一划,胳膊上就出现了一条白道。没什么好说的,出教室门口去站一节课。现在想来,老师是为你好。万一淹死了怎么办?

学校里也搞勤工俭学,割草喂羊。用不完的晒干买钱。大家比着看谁割的草斤量多。这次少了,下次下决心一定要多割些。有时上山撸槐树叶,回到学校晒干,再去磨面的机器上磨成面。说是卖到美国去。说人家造原子弹用。那时想,人家美国科学技术就是发达,用槐树叶竟能造出原子弹来。有时还上山逮毛毛虫,每人拿一个带盖的大号玻璃瓶子,用筷子作一个夹子。东山、南山上的柏树林归国营林场管,树林年年发虫灾,我们每年上山逮虫子。南山的树林少些,东山的树林多。东山的北头有个南天观,是过去道士修行的地方,北边有个大戏台,戏台下有一个小石屋,不论春夏秋冬,都有一股清凉的泉水从山石缝里流出。石屋北边有一水池,我曾在那里边洗过澡。那水池是七几年,我父亲他们村里的石匠队垒的。我记得父亲他们早上上山,晚上才回来,中午要在山上吃一餐饭,吃白馒头,还有肉菜。那时我就想,等长大了,我也凭力气去挣白馒头和肉菜吃。南天观院里,有很多石屋子,南边是日月泉,小屋四刘全是石刻的碑文。从日月泉打上来的水,清洁润喉。院子东边是一片土坟,坟间有零星的柏树,一个人走在里边,觉得阴森森的。传说都是死去的道士。我记事起,村里还有一个道士,叫谷山,住在大队的院里,享受五保户待遇。我们上学的学校,老师们的办公室,也是道士们住的地方。听说过去道院有好几百亩良田。有时逮虫子,走到油篓寨下边去。油篓寨因一座山峰外形象油胡芦而得名。此峰怪石林立,地形险要,又名天柱峰。记忆中我曾上去过两次,上去的路是一条石缝,直上直下。稍不小心,掉下来就可能摔个粉身碎骨。一个上午或一个下午有时一个人能逮二、三百条虫子,大的每条一分钱,中的两条一分钱,小的三条一分钱。

不论哪个项目,只要排在前几名,都会有奖励。或是几只铅笔,或是一个带奖字的作文本。那时用的作业本上,带个红红的奖字,是件很荣耀的事情。

小山村座落在东高西低的斜坡上,远远看去,是一团绿色。每家的屋前屋后都栽着杨槐、家槐、梧桐等树。一条乡间公路从村子的中间穿过,记的小时候,看到一队拉练的军队从公路上走过,心里羡慕的不行。心里偷想,我什么时候能走进这样的队伍里,走出大山,去看看山外的世界是个什么样子。我们特爱站在公路边,闻汽车过后散发在空气中的汽油味。

记事时,村东有个东石门,在东大崖子顶上,后来慢慢塌掉了。村西南边有个小石门,崖子下是个水井,东半村的人都爱到那儿打水。村南也有个小石门,至今还在,用山石垒成的。两个人同过,几乎错不开身子。村西北边也有个小石门,也是在崖子顶上,夏天的傍晚,许多人到这儿乘凉。有的老人坐在那儿聊天,到半夜眼皮打架才回家。我的旧家就座落在村子的最西头,奶奶住堂屋,我和父母及两个姐姐、还有弟弟住在两间低矮的小东屋里。西堂屋、西屋说是三爷爷、四爷爷的,房顶都塌了,院里有一棵槐树,是母亲生我大姐时栽的。我经常爬上去摘槐叶,洗净了做菜粥喝。到了秋天过后,用槐树上掉下的种子,砸碎了捏在高梁杆上,中间插一根大头针,等凉干了,就是一支箭。院里还有两根枣树,七月份,枣刚有点发白,我们就开始摘着吃,一直能吃到八月十五中秋节。

爷爷死时,我还没来到这个世界上。记事起,每年的清明节总要跟父亲去西十三亩地给爷爷上坟,先给坟培培土,再把饺子放在坟前,倒几杯酒洒在坟前。随父亲跪下磕头。后来批林批孔坟被平了,再去上坟,只能估摸着在大概的地方。每次去给爷爷上坟,走到一块相邻的地里,父亲总是停下来,说这是你的表爷爷,你小时特喜欢你,每次包了饺子,都给你留着。咱也给他上上坟,做人不能忘本。

大伯没到三十就死了,一辈子也没成个家。父亲排行老二,所以一家的重担就都落在了父亲的肩上。父亲虽然没上过一天学,但三叔、四叔大了,父亲都让他们上了学。后来又给他们都娶了媳妇。后来三叔下了东北,四叔当兵转业也去了东北。父亲曾参加过八路军,扛过枪,打过仗。济南都解放了,又回了家。解放后曾在生产队里干过十几年生产队长,庄稼地里绝对是一把好手。他不像人家当生产队长,指挥别人干。而是身先士卒,领着头干。队里的房屋少,借我们家后沟里的房子喂牛,母亲说给队里要点补足,咱们家人口多,生活紧张。父亲说给咱补足,借人家的房子用的怎么办?母亲说,也给点补足,别人也说不出什么来。父亲就是不同意。

想起那几次家中丢东西,家人痛苦的表情,还历历在目。

那是一个深冬的早晨,起来做饭的母亲大惊失色的回屋说:不好了,昨晚咱家来小偷了,厨房里的风箱没有了,外门大开着,全家人象丢了魂似的一会去外门口去看看,一会去厨房看看。

还有一次,快到秋天了,村西自留地的玉米还没太熟。家里几乎没吃的了,母亲说让先去收点棒子回来吃。爹说:再老个一两天,棒子还不太熟。待第二天,二姐从地里哭着回来说:咱家地里大个的棒子全没有了。全家人哭成一团,粮食没了,今后的日子还怎么过?母亲抱怨父亲,父亲只有唉声叹气。为这事母亲抱怨了父亲好多年。

七十年代末吧,村里来了钻探队。在村北立起了高高的井架。钻探队的人头带安全帽,说话和我们不太一样。我那时想,假若我们这里地底下有矿藏,大了我就有机会当工人,挣工资。有资本找个漂亮媳妇。放学后,星期天我们经常去打井的地方看工人劳作,后来终于打上了像小碗口粗的石头,工人们把石头编上号一节一节放进木盒子里,拉进村子放进租来的仓库里。有时趁工人不注意,我们就好奇的去摸一摸,瞪大眼去看一看和山上的石头有什么不一样。钻探队几天就杀一头猪吃,去集上买菜一买就是一大车。工人们总爱和村里的几个长的好看的姑娘聊天,村人都用敌视的眼光看着他们。他们在村北、村东打了几眼井,也不知找到东西没有?就撤走了。那些石头还放在村子里,每年按时给房主寄来房钱。

村里混东北的多,年前经常有人回来找媳妇。不管男人长的老点丑点,走在路上,总觉得高别人一头。很少有空手而归的。乡亲们势利,过苦日子穷怕了,总想给女儿找个好饭碗。待日后女儿在外落下根了,也能像人家父母那样,冬闲了去东北走一圈,看看外边的世界是个什么样子。村里的小伙子,到了二十五岁成不上媳妇来,那就危险了。咬咬牙,找个沾亲带故的关系,下关东。走时自己愁,父母也愁,待个一、两年回来,脚蹬皮鞋,胳膊带手表。扬眉吐气,媳妇有的是,随你挑随你捡。有的就地取材,能从外边带回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来。有的去了下煤窑,有的还是像在家一样,种庄稼。后来我去过大部分村人投奔的鹤岗,那里是煤区,说是大城市,还不如老家县城大。大部分人住的还不如老家人住的房子好。我曾去看了邻村的一个小学同学,他住在山顶上的采空区,在煤矿上干采煤工。他说我刚来时,才开始下井觉得提心吊胆,心想不知哪一天,赶上塌方或冒顶,或许站着进去,躺着出来了。所以拿到第一个月的工资,我先是把没吃过的东西,只要能买到的,都尝了个遍。象猪蹄、猪耳朵、猪心、猪肝,牛肉、狗肉、马肉、驴肉,还有炸丸子、水煎包等。还喝了啤酒。心想这回砸死了也不亏了。后来就攒钱娶了个媳妇,媳妇的肚皮挣气,又给生了个儿子。我们刘家这回绝不了种啦。我现在真不想干了,上个月我们一个班上的小河北生生的给砸扁了,活生生的一个大小伙子,说没就没了。我越来越胆小,真想回老家安安稳稳的种地去。

关于鱼的记忆。有一次跟娘去舅家走亲戚,那时大舅在村里当干部,中午吃饭时有鱼,我没出息,鱼刺卡在了嗓子里,娘领我去找医生用镊子取出来。还有一次,父亲从地里割草回来,神秘的从篮子里的草下掏出来三条鱼,娘忙去关了外门。问爹你怎弄来的鱼?爹说偷的,娘不信。最后爹得意的说,邻村的人偷炸的鱼,看到看鱼的来,藏匿在了豆角秧下,他慌忙离开了。我趁人没注意,就先动手拿回来了。娘忙着弄鱼鳞,我高兴的蹦来蹦去。没一会,有人敲门,娘和爹手忙脚乱的放起鱼,若无其事的去开门。进来的人真是看鱼的小青年,小青年说:二爷爷把鱼拿出来吧。爹说什么鱼?爹的脸一红。小青年说我都看到了。说着他去猪圈里看,从地上捡起两片鱼鳞,笑着看着父亲。父亲没办法,不情愿的把鱼拿出来给人家了。全家人空喜欢一阵子,落了个两手腥味。再有一次大概是个秋天,大坝的水快干了,大队里养的鱼在浅水里上下翻腾,很惹人馋。大人去收鱼,我们也去了,听说只要好好干,最后每人都分给鱼。才开始把裤子挽起来,在浅点的地方逮鱼,逮了就交给身边的给队里收鱼的大人。后来越陷越深,裤子、上衣都弄上了泥巴,索性连衣服也不管不顾了,哪里有鱼就跑哪儿去,后来发现有的大孩子逮了大鱼往泥里踹,我们也学着大男孩的样子做,逮到一条大个的鱼,趁人不注意,使劲往泥里踩,在上边用水草或别的作个记号。到了天快黑时,弄的满身满脸都是泥,大点的孩子都分了两仨条鱼,虽然也有些不太乐意,但总比我们强,我们这些十二、三岁的孩子,一条也不给。没办法,去找踩在泥里的鱼,一条也没找到。最后拖着疲惫的身子,挎着空空的篮子,悻悻的回家。

我的小名叫虎,大人们都喊我老虎。比我大的孩子和同学在我身边总爱唱一支歌。那就是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他为人民谋幸福,呼儿咳哟,他是人民大救星。他们总是把呼儿咳哟这一句重复着唱。呼儿=虎儿。他们这是借唱歌骂我。那时候我在心里怨父母没文化,给我起了这么个破名子。更可气的是,因为学校很少教歌,有时老师也经常领着学生们唱这首歌,许多同学一边唱歌一边瞧着我坏笑。后来大了,我理解了父母给我起这个名字的用意,我属虎,虎又是兽中之王。父母怕我在世上受欺负。此名喻意深刻。

我有一只笛子,是从集市上买回来的。还有一只口琴,是母亲从娘家带过来的,口琴的外皮都锈了,出声的小方格是木头做的。这两件能发出声的东西,是我儿时的好伙伴。至到现在我也吹不下来一只完整的曲子,我那时把调子很往悲里吹。

最记的生产队里割苇子的时光。每年的深秋,收完了谷子、豆子和地瓜,种下的小麦刚从地里探出头,早晚的天气已很有些凉意,趁一个好天,队里会宣布明天割苇子。男劳力们会把镰刀磨好,有靴子的穿靴子,没靴子的找一双皮底鞋。第二天,男女老少齐上阵,男人会吸烟的吸烟,不会吸烟的也吸烟,有的妇女也会红着脸来一根。因为是队里买的,整劳力还会额外多得到一包烟,有时是金菊,有时是泉城。早晨下水前,男劳力会每人喝两口白酒,他们在前边割,妇女们在后边捆,然后一个人传给另一个人,一直传到岸边。因为苇坑是连着的,听说别的队割苇子了,另两队会放下别的农活,也来割苇子。有时先下手的会在分界的地方多割一点,晚来的队的队长,会左看右看。气不过会找上门去,和对方的队长理论一番,才开始说话谁也不让谁,很有些火药味,有时双方的壮劳力会围拢上来给自己的队长壮威,每当这时候,总是沾光的一方,做出让步。让自己一方的人给对方拉过几个苇个子去了事。

有时割着割着,会发现一窝架在水面上的鸟蛋,有的送到岸上去,留着带回家。有的趁老婆不注意,会转给身边脸蛋好看点的姑娘或媳妇,当一回男子汉。有时发现一只水鸭子,大家齐声去追,有人会绊倒在水里,惹得大家一阵大笑。最兴奋的是吃饭的时候,每人一碗漂着油花的豆腐,有时还有一两块肉,白白的大馒头管够。男人们一边喝酒,一边逗乐。这时女人们吃着馒头,还想着家里的儿女,偷偷把半块馒头用手绢包了藏起来。

村北河边有两棵大柿子树,夏天割草,我们总是先去那儿。夏天人乏,坐下就想睡觉,有时就坐在树下睡着了。有时爬到树上去,大家比赛看谁攀的高。有时不小心,会从树上摔下来,总是有惊无险。河边的草长的快,我们天天就在河边转,也总是能应付过去。那时候心想日子过的真慢,盼自己早日长大,去给家里挣十分工。饿了什么都能入口,地埂上的野韭菜,野酸枣,有时到人家菜地里,装做是路过,看四周没人,偷一个茄子或两棵葱,躲到苇坑里或庄稼地里去吃。拾点干柴禾,夏天烧麦穗吃,秋天烧豆子、烧玉米棒子吃更是家常便饭。烧时几个人是有明确分工的,有人动手点火,有人放风,若被看庄稼的发现了,拔腿就跑,看庄稼的真发现了,也是虚张声势把人吓唬跑算完,要不是饿,谁会去干那事。大部分时候是被发现不了的,只要火灭了,上空的烟飘走了,就可以踏踏实实坐下来吃了,吃时谁也不会让谁,等吃完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个形象,满嘴黑。用手背抹一把,黑的地方更扩大了,大家就相互指着对方大笑起来。有爱恶作剧的孩子,在和自己家有过结的人家的菜地里,选一个不大不小的金瓜,用镰刀划一个三角口,把那一块拿下来,蹲那儿向里边拉一些屎,再把那块瓜盖上,作个鬼脸逃跑了。一两天的时间那口子就完全长好了,那瓜会长的特别快。突然有一天,被主人兴高采烈的摘回家去,洗了放在案板上一切,怎么有股臭味,一看满桌稀汤,心里顿时明白了。脸气的变了色,不知去找谁算账。这样的事,又不便去骂街,只能气的自己肚子痛。

十二、三岁时,我养的两只兔子,母亲趁我不在家时送了人。我放学回来后,发现兔子没了,大哭大闹。娘说兔子掏洞太厉害,掏到墙下去,下雨了房子塌了怎么办?我天天喂树叶、喂草,好不容易养这么大了,我还指望养小兔卖钱那。娘越劝我越觉的委屈,躺在地下抱着一块石头打滚,一边哭着一边喊:兔子没有了,我也不活了。我用石头压死自己。

小时最爱干的事,就是跟大人走亲戚。母亲领我去侯庄表姨家去,走到表姨就摘点金瓜花,拌上两个鸡蛋,再加上些面,用油煎了给我吃。最爱跟爹去洪范给姑奶奶过生日,洪范是集市所在地,有时正好赶上集,还能到集上溜一圈,看看那么多陌生的面孔。姑奶奶的生日一年比一年办的隆重,她的儿女多,每年都是办酒席,酒席上有一道菜,叫甜饭。就是蒸过的大米饭,放些糖在上面。有时还有大件,就是鸡和鱼什么的。像走这样的亲戚,在学校里请假也要去的。姑奶奶死时我也去了,我没有上林(埋人的地方),自己跑集上去玩了,回去吃饭也有些心虚,生怕人家主家发现了不高兴。

那时不兴打麻将,扑克倒是有人打。所以要是听赶集的或走亲戚的回来说,今天晚上那个村有电影,年轻人心就动了,几个人一商量,吃过晚饭相伴着就上路了。有时我们也敢跟着去,向南去过刘庄,向西去过旧县,向东就是北崖,向北去过刘庙、纸坊。去时由于兴奋,不觉累,回来时,有时都把脚磨破了。但一点不敢掉队,人家在头里跑,你咬着牙也得跟上。不然长长的夜路一个人怎么走。有时去时三、五个人,回来时可能会有十几个人。那时农村人还没见过电视是什么模样。

过年前假如跟大人去赶集,就盼着遇上大舅和二舅,他们会给买两挂鞭炮。有时还会给买两个包子吃,包子里的馅是猪肉和粉条。那时觉得这包子就是天下最好的食物了,咬一口满嘴流油。那时包子一毛钱一个,一年难得吃上几回。小时想,等大了挣了钱,天天吃包子,喝鸡蛋汤。神仙的日子,也不过如此。

奶奶的床头,有一个陶罐,里边有时放着白糖,有时放着红糖。那时我是个小馋猫,奶奶有时看我可怜巴巴的围着她转,就会端过糖罐,用手抓一些结块的糖蛋放在我手里,我会高兴的跑开,找个角落去解馋。有时趁奶奶不注意,我会去偷抓糖吃,等吃完了,想想总觉得的有些不妥,再不紧不慢若无其事的走近陶罐,趁没人注意,端起糖罐摇一摇,轻手轻脚放下,大摇大摆跑去玩了。有时放学早,回到家没人,我就会把门下的闸板拿下来,从下面钻进去。只能待在院子里,进不了屋。没法进屋找干粮吃,急得在院子里转圈。听到鸡叫,精神为之一振,忙从鸡窝里偷一个鸡蛋,放进炒菜的锅里,倒上水,点着火。正煮着,听到开外门声,忙熄了火,把煮的半生不熟的鸡蛋藏起来。装着什么事也没有。等家人进了家,打个照面,上街玩了。到了街上,四下看着,没有人,掏出鸡蛋,剥了皮,管它熟不熟,狼吞虎咽吃了。小时有时打嗝,接连不断,特难受。大人忽然会来一句:你又偷吃鸡蛋了吧?自己赶紧辩解:我没吃,绝对没吃。你误懒好人。不可能没吃,你没吃鸡蛋怎么少了两个?你别装了,你没偷吃,脸红什么?自己真没吃鸡蛋,大人一口咬定你吃了。觉得特别委屈,不知不觉会抹起眼泪来,而且越哭越委屈。大人也不劝你,等你哭的没劲了。大人突然会变了腔调,你说没吃就没吃,也许今天鸡就没下蛋,我们冤枉你了。大人相视一笑,你会突然发现,自己正打着的嗝,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大姐也是在我们村上的学,那时叫高小。从刘河往南都到此上学,是个重点学校。连丁泉的老姥娘家的表舅都是在这儿上的学,我和他儿子是高中时的同学,这是后话。姐姐是腰鼓队的,后来毕业后到生产队里劳动挣七分工,后去山西面的斑鸠店学缝纫,每星期回来拿一次干粮,和村里的几个姑娘一起去一起回,单程二十五里路,还要翻一座山。看到大姐每星期拿回的硬纸本上一个个红色的对勾,就知道姐姐学的不错。姑娘大了嫁人,会缝纫一是可以当作学会了一门手艺,二是可以很自然的向对方提出买下一台缝纫机。那时刚时兴那机器,就是过了门,娘家人的衣服也可以拿过去做。条件好的会买一台作陪嫁,送给女儿,那得是有相当好家境的。七十年代初,三叔从东北回来看奶奶,爹和娘不知商量了多少次,狠狠心决定让姐姐跟三叔去东北找个好饭碗。一点点把女儿养到这么大,还没见尽一天孝心,一下子女儿去了千里之外,想的时候想见一面也见不到。父母心里得有多难受啊。

二姐没上几年学,就回家挣工分了。二姐特能干,除一年四季春夏秋冬参加生产队里的劳动外,放工后去割草,拾柴禾。记的春天家里没柴烧了,到地里也捡不来柴,没办法只能捡回干牛粪晒干了拉着风箱当柴烧。有一年过年前,二姐和几个伙伴去赶集,去时父母给她装了些粮食背上,让她卖了好过年用。回到家她心虚的小声对娘说:人家都买了花布作个上衣,我也买了一块布。你把卖粮食的钱买了布,全家还指望用什么过年?二姐得到报怨,想想自己天天一身汗一身泥劳动一年,过年了连件新衣服都不给买,委屈的哭了。她一边哭一边说,你们别报怨我了,我去问问看别人要不要,买给别人。二姐很少赶集,而她每次赶集回来,总会从兜里掏出用手绢包着的两个包子,一个给我,一个给弟弟。有时我会把咬了一半的包子递给姐姐,说姐姐你吃一口,姐姐会说我在集上吃了,你吃吧好兄弟。

我记事起,母亲就身体不太好。她有坐骨神经痛的毛病,白天咬着牙作家务,晚上有时痛的睡不着,很多时候我是在她痛苦的呻吟声中进入梦乡的。每每这个时候,父亲总是唉声叹气,有时娘真坚持不下去了,第二天爹出去借点钱,把娘放在借来的地排车上,拉着去刘河找舅舅,有时大舅去,有时二舅去。他们经常出门,会说话。他们带娘去济南、泰安看病,回来时带些煎着吃的中药。吃一疗程的中药,娘的病情或许会见轻些。后来大姐从东北给捎过几次虎骨酒,母亲喝了觉得会好些日子,好点了就坚持下地挣工分。

小时玩的比较好的伙伴,我们春夏天割草,秋冬天拾柴禾总会找在一起。玩游戏也经常是这些人在一块,晚上捉迷藏,白天下一种每人九块石头的石子棋。这种棋的玩法是:每人选一种区别于另一方的石头,在平整的地上划一个棋图,每人手里各有九枚棋子,棋图就是划三个方框套在一起,每个方框的每个边的中间用直线连起来。开始下棋,你下一个棋子我下一个,不让对方组成三个石子的一条线上,等摆完了所有的棋子,开始走棋,一人一步,谁先走成三个子一条线,就吃掉对方一个棋子。一直互相吃的有一方还只剩二个子,剩两个子的一方就主动举手投降了。

地堰上的草品种很多,叫的上名字的有:荠荠菜、咕咕苗、抓地秧、节节草、苦苦菜、喇叭花,甜根草、野苇子等,有时草间开满了或紫或红或白的小花,上面飞舞着几只黑黄两色的小蜜蜂。有时偶而会从地堰的石缝里窜出一条小蛇来,我们先是惊叫,把同伴引过来,或用镰刀或用石块把蛇弄死,扔到地里的枯井里去。有时渴的不行,就到苇坑里割几根长苇子,在下端苇节上挖两个小孔,一根不够长,再接上一根,放进地里的水井里去打水喝,井里的水很凉,虽然水量小,但多打几个来回就有了,那水喝起来真叫过瘾。用苇子打水喝,最主要的是注意安全,有时不小心会把兜里的小玩具掉下去。那时总会吓的心惊肉跳的,万一人掉下去小命就没有了,在这荒坡野地里小伙伴谁也救不了你。

春天粮食不够吃,人们就摘榆钱、家槐叶、洋槐花和面伴在一起蒸菜团子吃。山里人好面子,来了客人打肿脸充胖子,先是借一碗面,烙几张饼,再是看看鸡蛋筐子,再出去一趟借几个鸡蛋。有的过了年待客,炒一盘粉皮充一盘菜,等客人走了把粉皮洗洗放起来,来了客人又当一个菜。你问为什么没人吃?主人作菜时就根本没想让人吃,他没有把粉皮弄开。还有一种最常听到的说法:说有一家买了一两香油,每每孩子哭闹时,就给倒点水,放上点香油让孩子喝水。一年下来,一看香油瓶子,里边的香油足有一两半。

小时侯父亲拿回两本小书,上面不但有文字,还有图画,那是防空知识。里边说,遇到飞机低空飞行,一定要赶紧趴下,有条件时,趴在锨把或别的工具木头把上,不要乱跑乱动。那时总想,飞机可千万别来,来了一放毒气弹,人就都没命了。每当听到飞机声,我们就赶紧跑到桥下去,心里慌慌的。有时飞机声过去好久了,才敢出来。心里骂到:这狗日的飞机,吓死我们了。那时想,我不能死,这世界上还有好多好东西我没吃过,山外的世界还没见过是什么样。

公路也是土路,割草时看到赶集的回来,手里的家什里放着点青菜,间或有一个带半个西瓜的,这家肯定有混外的(指有在外边上班的)。那时篮子里的草总是割不满,有时怕回家挨训,就下面用棍把草支起来。村北一里多路的地方是国营林场,林场很大,东边和南边是石头墙,北边和西边靠着候庄的大坝,只用树枝和铁丝网围起来。里边大部分是苹果树,靠西边还有梨树和桃树。有大点的孩子进去偷梨和桃吃,我们只有眼馋的份。试过多少次,走到跟前就不敢进了。那时就盼着早日长大,长大了就可以有胆量进去摘梨和桃吃了。我们村的大坝后也有苇坑,芦苇里有灰灰菜之类的草,但坝后不通风,去里边割草总会出一身臭汗。

有时碰上星期天是集,农活又不是太忙的时侯,跟大人去一次集市。当然是走着去,我们村到洪范有六里路,去时几乎一路下坡。我们那边的村子很稠,几乎是一里路一个村子。集上有牲口市、粮食市,剩下就是卖菜的卖土特产的。卖菜的大部分是刘河的、东西池的、书院和张海的。因为人家那儿有水地。所以这几个村的小伙子就好找媳妇。洪范是公社所在地,公社大院里有一个水池,一年四季水长流,不论天有多旱,水位一点也不下降。水从前边的龙嘴旦流出,绕水池一圈流出去,流到河里去了。水池的四刘是一圈石狮子,从左、右、后三边的台阶上都能上去。里边的底部和深水里长满了绿苔。水里有不少鱼,小的有麦穗那么大,大的有七、八斤。有一般鱼,还有红鱼。底部银光闪闪,那是好奇的人们扔下去的硬币。你把硬币扔下去,它不是很快沉底,而是慢悠悠的飘着下去。说是这里边的鱼不能吃,这是神鱼。说水池下面有个大泉眼,叫神仙用一口大锅扣住了。如把锅掀了,油篓寨上挂杂菜(一种水生植物的叫法)。这个水池有好几百年的历史了。东池、西池的人都来担水吃,太阳落山后,走在挑水的人流中,脸上露出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偶而和认识的路人打声招呼。南来北往的路人投来的目光中满含羡慕。

洪范向东没一里路,东山根下就是书院。这是个山青水秀的小村子,有一个很大的水池在村子的正中,水从水池流向四面八方,水清澈见底,没一点杂质。这里的人家几乎没有一家有水桶,家里的锅烧热了,再出来端水都晚不了。传说这儿原是秀才读书的地方,风水极好。洪范向北再走五、六里路,就是于林。于林因宋代诗人于慎行的墓在此而得名。路的东边是村庄,路西后边是粮库,前边是供销社所在地,供销社的院子很大,里边是一片在北方很少见的白皮松,粗的有一搂多粗,树都很高,下边全是荫凉。门口有十几尊倒在地上的石狮、石马、石麒麟。听说是文化大革命时被济南来的大学生破四旧给砸了。院落的西边就是于慎行的坟,坟埋的象座小山,听说有盗墓者曾从里边盗出过碗、蝶等。坟西边的河水是从洪范流下来的,向北就流向了浪溪河,东阿人捡了个大便宜,用此河的水炼出了举世闻名的福字牌阿胶。

洪范境内,书院的山东边还有股泉水在丁泉,丁泉村比书院的地势要高许多,村中也是有一古老的水池,冬暧夏凉的泉水从水池中流出来,水池的下面一年四季坐满了洗衣服的大姑娘、小媳妇。比起上下左右村庄缺水吃的老乡,他们的穿着看上去总觉得的要干净些。夏天若连着下几天大雨,泉水就会格外的旺盛,池中的水位也会上涨许多。东峪南崖有个虎泉沟,平日里流出的水很小,若碰上连阴天,下上几天大雨,水就会从山洞里咆哮而出,从村人早就修好的盘山渠中奔向石碑楼,从半山腰一跃而下,形成山人很少见到的瀑布,甚是壮观。附近的村人趁雨后下不了地,看那汹涌的山泉水白白流掉实在可惜,就争先恐后的背衣服赶来抢占有利地形,一边洗衣服一边亲热的拉拉家常。有心的妇人在河边看上邻村的哪个姑娘,回来就会托熟悉的村人去给自己家的儿子提亲。

小学五年级时,村子里死了个大姑娘,上吊死的。我们白天不敢去看,但上学时还是看到了送葬队伍,晚上下自习后回家就很是害怕,越是心里劝自己别想越是想。不几日,村里又死了一个老人。我没事时就老是想,人为什么会死?人死了再也不能复活,别人在这个世界上或快乐或苦恼的生活,你却什么也不知道了。原先还能埋尸,现在连尸体也不让埋了。一火化那么大一个人就成了一把骨灰。那时我就怕死,有一天上课,老师让朗读课文,我的思想又走了神,就又想到了人会死,你死掉了,世界照旧存在,活在世上的人照旧快快乐乐的活着。你死了也许你的亲人会记的你,别人很快就会忘了你。你的亲人一辈、二辈会记的你,三辈之后的亲人也不会记的你了。从此你就会永远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再也不会有人会提起你。越想越害怕,越想越难过。后来老师让大家停止了朗读课文,全教室只剩下了我一个人的哭声。老师关心的问我怎么了,我摇摇头不知怎么回答。后来知道了雷锋、刘胡兰、董存瑞,我发誓长大了要做个他们似的英雄人物,再后来我知道了文字可以留芳百世,所以我下决心大了一定著书立书。这就是我最早的文学情节。

小学时我应该算是个好学生,当过小组长,劳动委员,卫生委员,还当过很短时间的学习委员。初一还是在我们村中学上的,初二就和闫庄中学合并了。闫庄中学是个中心校,五、六个村的学生都来此上学。大部分时候上学是走近道,从沟里走。若下大雨了,沟里不好走或不能走,我们就走大路。学校盖房子,为了省钱,让我们去山上拉石头。摇辘轳浇菜地,菜是住校的老师吃。有时结伴去机井里洗澡,有时去老乡的菜地里去偷茄子和大葱吃。那时有男孩子开始对脸蛋好看点的女孩子有好感,但决不敢亲近,而且表面上要装出讨厌的样子。不然别人会说你骚,一旦别人给你传出去了,你会很久抬不起头来,象做下了很丢人的事。我也开始要好,再不叫爹给剃头,狠狠心买了一把理发的推子,为了延长使用寿命,怕别人来借了去用,所以从不找人理发。老爹又不会用手推子,我自己就自力更生,拿一个镜子挂在后院子里的树上,照着镜子自己给自己理发。有时理的自我感觉良好,有时理的别人说象狗啃的。

闫庄真出奇,一年两个集。就是说的我上学的这个村庄。小时记事起,就来赶过这个集。买卖东西的很少,来赶集的也都是邻近几个村的人。这两个集安排在年前的日子里,村里的决策者也曾想过把集起起来,曾请来外地的马戏团和业余剧团连演十天,但这集市就是起不来。在这上学,信息就灵通了些,附近哪村有电影,很少有提前不知道的时候。有时碰上同学,还能给搬个座。有时星期天去割草,也能碰上同学。村西有一个圆形物体,后来慢慢塌掉了。附近扔着不少青色的砖头,听说那是过去日本鬼子的炮楼。在村北十三亩地的北头割草时,还从土里挖出过人的骷髅头和许多白骨。不知是那个时代的战争留下来的。

家中院子里的南西屋和北西屋分别是三爷爷和四爷爷家的,西堂屋的一间也是四爷爷家的。我们只是暂时使用,人家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给人家。所以房子漏了,也不敢大修。因为房子不是你自己的,你欠债修了,人家回来卖房子,价钱肯定高,你买不买?所以后来等他们的儿女回来出了价,买下了房子,才敢修。听说三爷爷去了新疆,所以他的子女也在新疆。四爷爷在东北去世,所以他的子女都在东北。我和三爷爷和四爷爷的孙子辈都是一个老爷爷,但我没见过他们两家的任何人,今后一辈子或许也不可能相见。一个家族的人各奔东西,血管里流的血相同,但相见也不可能相识。或许某一天,在某个地方,和你擦肩而过的陌生人就是你同根同族的兄弟姐妹。那时他们有家人回来卖房子,证明他们的家境也不会太好,现在不知有混好的没有?我今后的日子再艰难,也不会去找寻他们。他们也不会来找寻我们。但比如有一日我要作了大官呢,省长或中央委员以上的官,某日有人求见,一聊竟真是一个族根的家人。这只是假如,不可当真。

我们家有一份家谱,破四旧时被大队的人收去烧了。当时本家的一位说:拿你们家的交了吧,保留下我家这一份,你们想要,可以再做一份。父亲老实,真的就把自己家的那份交了。懂事后有一次过了年我去邻居家去玩,在他家所供奉的家谱中我发现了父亲的名字。后来我想我们家要有一份家谱多好,年后把家谱挂起来,摆上供品,纪念一下祖先。父亲不识字,这么些年再没求人抄一份家谱回来。现在那家人老家一个人也没有了,不知家谱遗失到何处去了。小时听大人说,我们老家是山西洪洞大槐树村人,先辈讨谎来的山东。

村人的四季是这样渡过的。年后土地惭惭解冻,开始扒地垅,整炕地瓜芽子,地瓜芽子要用塑料薄膜照上,早晚用水泼。等芽子长好了,就开始栽地瓜,男人拉水,女人或半大劳力放水,男人刨坑,女人按芽子。干活以生产队为单位,男女老少齐上阵,你追我赶,车水马龙的阵势。栽完地瓜就盼着下雨,如连着下上几场雨,几天工夫,地里就变绿了。然后给小麦施肥,浇水,除草。有时也点种些春玉米。凭工分分粮食,你不去参加劳动,怎么养活一家老小?夏天是从五月端五割小麦开始的,天一天比一天热,夏天雨水又多,所以收小麦,一定要抢时间,抢收抢打。若小麦割倒了遇上连阴雨,麦子长了芽,交公粮不收,自己吃不好吃。全队人都会唉声叹气。夏天缺烧的,队里头里割过麦子,放了工就赶紧刨麦子根,有时上午刨的麦根,晚上就得烧。收完小麦,开始点种秋玉米。然后给地瓜除草,给玉米地松土。晚上村里的机井边是男人的天下,男人们脱光了下到水里,你一言我一语的开着玩笑,泡够了互相搓搓背,坐下来点上一只烟,穷聊的眼皮打架时才起身回家。

阴历的八月十五是中秋节,出嫁的姑娘会回来送月饼,而给男孩订婚的人家要买肉、买酒、买布或衣服去给女方送彩礼。女方家有讲究的,也会兴师动众,菜作的越多越好,有的还要请来厨师成酒席,一个家族的长辈都会请来陪酒。新女婿有媒人陪着来的还好,若单枪匹马来的,女方家的族人再有爱喝酒的,新姑爷会被灌的回不了家。说有一位去未婚妻家送彩礼,被灌醉了。送他走时走到大门口就全吐了,吐完他还不忘幽一默:我吃的你们家的东西全放这儿了,一点也没带走。你想这婚事还能成?按现在的说法,都是白酒惹的祸。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但农村穷,有的人家吃的粮食快接不上趟了。下地回来或割草回来会偷两个玉米或两块地瓜。若被大队干部或看庄稼的翻出来,你就倒大霉了。没收你篮子那是小事,大队里一广播,罚你五十斤粮食不说,你在村里怎么抬头做人?有的人被抓住了,会给抓人的人下跪,哭着求情。有同情心的,看被捉人的可怜样,手一摆让你走吧。那人会千恩万谢着逃命似走开,走出老远了还会回头看看,生怕那人变卦后再追上来。

有时上山割草会发现几只山鸡在你身边走来走去。你去追它它会不慌不忙的跑,但你总会是追不上它的。有时会在它跑的刘围的某块石板底下,发现一窝山鸡蛋,回家时拿回来,给孩子煮煮吃。说是不让女孩子吃,女孩子吃了脸上会长黑点子。

割谷子、收玉米、刨地瓜。秋天的日子总觉得过的很慢。上学倒真的成了享受,虽然教室里也热,但总比太阳下面好受多了。那时有个男老师会拉二胡,上音乐课时他会拉上两段,我总是佩服的不行,心想这么简单的两根弦能拉出这么美妙的音乐,这老师真是了不起,手指放在不同的地方二胡会发出不同的声音,我要是能学会拉二胡多好,寂寞了就独自拉一段,解解忧愁。

冬天来临的时候,地里已是万物萧条。早晨上学的路上一不小心鞋子会被露水打湿,身上的衣服在母亲的喝斥下已增加了好几件。太阳懒懒的挂在天上,有气无力的样子。偶有一群南归的大雁从头上飞过,它们排成人字形,嘴里相互鼓着劲,携手前行。过年前后,早晨起来,突然发现下雪了,大地银装素裹,一片洁白。虽然天有些冷,但人的心情却出奇的好。大人会说:瑞雪兆丰年,明年一定是个好收成。上房扫雪便成了加深邻里关系的纽带,谁起的早就先上房顶,扫完自家的,把相邻的邻居家的房顶也扫一些,等邻居上来,说两句感谢的话,既使过去两家有些不快,随着这场雪也一起溶化了。这是大人一年里最清闲的日子,可以上街晒暧聊天。因为怕冷,上学的路上我们会跑起来。教室里没有取暧设备,上完一节课,脚都是麻木的。下课了除了上厕所,就站在教室里跺跺脚。雪后的天气会一天比一天冷,风刮在脸上象刀割一样,农村的孩子不冻脸冻手的很少。

后来国营林场有了奶牛场,一分钱一斤买青草。我们割了草很少交队里去了,背到林场去卖钱。青草分量轻,有时一大篮子草才卖一毛多钱。夏天雨后草长的快,所以我们挑着两个篮子去割草。早饭前割的放在家里,留着交给队里。早饭后出来,割到下午二、三点才挑着去卖草。四面村庄的人都向这送草,所以大部分时候要排队,有时队伍排的很长很长。过称的是个长的特别秀气的小姑娘,戴着眼镜。看上去就肯定不是农村姑娘。没人称草的时候我们到奶牛场转过,看到工人用两腿夹着红塑料桶,一只手一个奶头在挤牛奶,那牛奶又白又细,一股股射进桶里。听说这牛奶加上白糖再熬后就能喝了。熬好后运到平阴,或运到平阴去熬。卖给城里人喝。最多时割的草能买五毛多钱,那是我们最快乐的时候。有一次一个天在一起割草的伙伴卖完草出来时说:你领错钱了,五毛三是我的,四毛七是你的。我说不可能。他说你就是领错了,人家念我的名字你去领的,念你的名字我去领的。我说你肯定听错了,我绝对没领错。他生气的就不和我一块走了。后来割草很长一段时间,他不叫我,我也不叫他。我初中毕业时他该上初三。暑假里有一天他突然来我家,说借我的初三的书看,我以为这是我们和好的大好机会,忙翻箱倒柜把书给他找齐。后来我升上高中,用初三的书,星期天回来上他家给他要时,他说找不到了。幸好村里有不少初中同学没考上高中,我从别人那儿借到了书。为了六分钱我们成了仇人。

我老家有一盘石磨,每到秋天不太忙了,就做些煎饼吃。春节前也要做煎饼,有时用生产队里的驴(队里排号),有时就人工推磨。用驴时要用布给它蒙上眼睛,它就会不知疲倦的走下去。人站在一边,只管转几圈向磨眼里添一勺粮食,那粮食有地瓜干、玉米,过的好的还会放上些小麦,头一天用水泡上,所以从石磨下流出的是一种面糊。人工推时全家会换着干,一上来我总是推的飞快,不大一会就推不动了。有时就两个人一起推,那时总觉得的磨道没有尽头。摊煎饼的鏊子用四块石头支起来,下面烧柴禾,用勺子把面糊倒在上面,用竹板做的拐子把面糊推平,片刻工夫就熟了。一次要作好多,够吃很长一段时间的。最后没多少糊子了,有时就做厚一点,上面撒上点芝麻,那样会很好吃。

小时村里还有两盘石碾,一盘在后沟里我家的房子西头,是在一个土洞里;一盘在村东大崖子南边的平房里。过去没钢磨(磨面机)前村人就是用这种方法把粮食磨成面的。石碾就是把一个石滚子放在磨盘上,把石滚子两边的眼用木框固定住,连接在磨盘中心的轴心上。推一会就把碾过的粮食用箩筛一遍,把细的露在下面,粗的再倒回磨盘上。磨一二十斤面要用一整个上午的时间。村人的许多日子就是在这种不紧不慢的生活中打发掉的。

记的小时候,冬天的夜晚,奶奶和母亲都要纺棉花到很晚才睡觉。春天浆线要打面糊,有时趁大人看不见,偷面糊吃。因为那毕竟是白面作的。家里有一台老织布机,母亲坐在上面,织布的动作很熟练。梭子扔过来扔过去,既快又准,很少有失手的时候。那时家里没有电灯,煤油灯的火苗很小,母亲说织布有一点光亮就行,火苗大了浪费油。

从家出来,向后走有一百米,就是我家的后小园子。两扇破门用一把老式的蛤蟆锁锁着。里边的两间南屋屋顶全都塌了,中间有一个大粪坑。院子里长满了树,有洋槐、家槐、榆树,院子边上有很多酸枣树。七月开始就可以去摘酸枣吃,一直可以摘到深秋。近的摘不到了,就找个木杆子打,然后去沟里去捡。枣核可以卖钱,所以有时父亲或二姐去打,我就跑到下面去捡。但一次总会打不干净的。有时雨后院子里也会长不少草,哪次起床晚了,怕父亲回来训,就偷偷拿了钥匙,去后院子里把草割了,回家充样子。

挑水也是要学的,开始用的水桶小一点,用井绳把桶放到水井里去,灌满水提上来。心里总是慌慌的,一是怕自己不小心掉进井里;二是怕把水桶掉进井里。站在井边往下看真是害怕,井口离水面有六、七米深,水下有多深就不知道了。反正水深比井口离水面的距离还要深。灌水最需要技巧,先在水面上摇摆水桶,左摇右摇,把水桶的一边顺势砍进水里,水桶里的水就满了。越是怕水桶掉进水里,越可能真就把水桶掉进水井里了。若真掉进去了,就去村里有铁钩子的人家借铁钩子,有时仨、俩下就捞上来了,有时好几天也可能捞不上来,有时觉得铁钩子挂住了,一拉拉不动,很可能是挂住了井底下的树根,有时捞上来了,一看不是自家的水桶,倒是村人捞了好久没捞上来的水桶。扔下铁钩子捞到水桶向上拉绳的感觉真好,手里感觉得到重量,心跳加速。就象铁钩上是一条大鱼,既有成功感,又怕鱼在绳子提升的过程中跑了。水桶捞上来,要把水桶里的水再倒回井里,说是今后水桶再掉下去好捞。

后沟里的崖子头上,是人们经常歇息聊天的地方。小脚的女人上南崖子很费劲,不但要扶墙,走到一半还要歇一歇。不是上崖子,有时就是在爬崖子。就是年轻人担着东西也得侧着身子上。小时我想等我大了当了队长,一定要修一座桥。

夏天天热的人们全跑街上乘凉去了,我自己趴在煤油灯下,一边接受蚊子的亲吻一边写稿子,记的我写的头两篇稿子,一篇叫《同工不同酬,干话没劲头》,一篇叫《男女一起劳动为什么干劲高?》头一篇说的是干一样的农活,为什么青壮年妇女只给七分工?讲的是男女不平等的事。第二篇的内容是:男人们在一起干话没劲头,女人们在一起干活也没劲头,只有男女在一起,大家干的都有劲头。虽然打打打闹闹,但绝对出活,你说为什么?我把稿子寄给了山东人民广播电台、平阴县广播站。但盼了许久也没盼来音讯。后来我有些失望,广播电台、广播站这样的好稿子不用,你们用什么?光用后门稿子?

一个雨天,正好是星期日。我一个人待在西屋里觉得很无聊,外边的雨一直下个不停。心里觉得很压抑,忽然就想到唱歌。我学着文艺演出时的样子,先来了一个开场白:我们的文学艺术,是为人民大众的。首先是为工农兵的,为工农兵而创作,为工农兵而所利用的。下面请王培静同志演唱一首《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一字一句认真唱完了。然后再报幕再接着唱。唱《国际歌》、《我爱北京天安门》、《大海航行靠舵手》、《我们是工农子弟兵》等,记的还有一首开头是:天上布满星,月亮亮晶晶,生产队里开大会,诉苦把怨伸。万恶的旧社会,穷人的血泪恨……调子特别悲,唱出来简直象哭。我十三、四岁开的第一场音乐会,没有乐队,没有听众,更没有掌声。

爹的至理明言是:力气是井田水,使了还有。意思是干什么活,都不要吝啬力气。年轻时父亲去南边的花蓝店或西边的班店赶集卖东西或买东西,五十里路一个上午打个来回,从不肯在集市上买一口东西吃,晚不了下午去生产队里干活。父亲个子不是太高,但总是风风火火的样子,好象他那不高的身体里储满了永远使不完的力气。父亲老实,有时受欺负,在生产队当队长时,秋天去收高梁。他嫌有的社员砍的高梁根少,没指名道姓带口语点了一下,两个二愣子不愿意了,他们说父亲骂人,要揍父亲。后来鼓动社员全不给队里干活了。都去山坡上给自己薅草,收工时都用队里的带高梁穗的高梁杆捆草。父亲一个人生着气干了一下午,收工时两个妇女看不过去,帮父亲剪了下高梁穗,父亲挑着两大捆几乎挑不动的高梁穗回到队里的场上时,他在那儿坐了许久许久。

村里有个林业队,林业队在林场东边有个苹果园。四刘种了很密的洋槐围了起来,我们割草时有时转到那儿去,站在外边,望着里边果树上的苹果眼馋。有时观察许久,找个豁口钻进去,摘几个苹果出来,放在草篮子里用草盖了,心里慌慌的逃的远远的。然后坐下来,用镰刀把还带有农药的皮削掉,美滋滋的享用。虽然苹果还有点涩有点酸,但总算解了一回馋。有时在地瓜地里的秧子下面或玉米地里会发现一颗甜瓜,上面长的甜瓜已有半个拳头那么大。就用镰刀在甜瓜下挖个坑,把甜瓜向下埋一下,或扯点秧子弄点草把那儿盖了又盖,然后离开那儿。待不两天就憋不住再去看看,一看瓜虽然还没熟,但好象长大了一些。待几天估摸着瓜应该熟了,怀着兴奋的心情去看,心中想着千万别叫别人发现后给吃了。走到一找果然找不到了,心中就会失落好一阵子。后悔不如上次看时吃了它。

假期里邻居家的亲戚死了人,我被叫去抬盒子。就是农村摆的供,里边是一块肉,一只鸡。还有几刀草纸。中午吃饭时,上了一盘鸡肉,也许我的动作慢了点,等我伸筷子去夹时,盘里只剩下了两个鸡爪,一个鸡头。我犹豫了一下,夹了那个鸡头,坐在一个桌上的阴阳人说:你不能吃鸡头,这桌上谁的年龄最大谁吃鸡头,你这孩子不懂事。我把夹起来的鸡头又放了回去。脸上火辣辣的低下了头。从此我恨透了阴阳人。

文化大革命的后期,张海和纸坊来过上山下乡的知青,有男有女。出门路过那两个村的时候,看到过她们的身影。那两个村有水浇地,是全乡收成最好的两个村,他们住集体宿舍,村里还派人给他们做饭。农村人善良,干活也只是让他们干些轻活。他们和农村人没有多少不一样,只是穿的干净点,脸白一点。女孩也扎辫子,也去河边洗衣服。看他们说笑打闹的样子,活的还挺快乐。

农业学大寨时期,寒假去纸坊出工。挖土方,先把地里的好土折到一边,然后把下边的土刨松,用地排车运到低处的沟里去。才开始召开动员誓式大会,然后公社给每村划片。每村都在自己分得的土地上插几面红旗。寒冬腊月里,地下冻的很历害,用撅头一刨一个白点。上点岁数的刨土,装土,年轻的男女青年拉车推车。天下起了小雨小雪也不收工。才开始可能觉得有点冷,干起活来就出汗了。一休息身上就又觉得凉了。女青年穿的五彩缤纷,和工地上的红旗相辉映,更是一道独特的风景。

家乡的天总是那么高那么蓝,夏天的太阳几乎晒的地里冒火苗子,我们爱站在路边闻汽车过后留在空气中的汽油味。好象那味道能使我们的想象跟着那汽车走出山里。总是盼望有一块云彩在天空停下来,把我们罩在下面。也有那样的景观,天要下雨,我们跑着找地方避雨,可被雨淋了也没找到避雨的地方。回头一看,刚才跑过的地方,却还出着太阳。冬天也要出去拾柴禾,我们在结冰的河面上推着篮子走,有时就放下篮子滑一会冰。地里没什么柴禾,只能拿板撅子到河边和地堰上砍野树根。有时兜内偷装一盒火柴,冻的不行的时候,点一些草叶树叶烤烤手。

在山东的南部山区里,有许多绿树环抱的小山村,我的家乡王山头就是其中的一个。那里留有我孩童时的欢乐,少年时的幻想,歪歪斜斜的足迹。那里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无数次的出现在我的梦里。

我们村到闫庄上初中的同班同学共有三十多个,春节过后天有些暧意了,早晨上学的路上我们就会到村南谁家的菜园里,薅一把刚出苗的韭菜塞进嘴里解解馋,看男同学去薅,女同学也偷去薅,女同学薅了不像男同学一下子狼吞虎咽吃完,而是装进兜里,慢慢的品味,能吃一路子。

后来我们那一级上初中的只有九个人考上了乡里的高中,我是其中之一,收到高中录取通知书,我高兴的心情简直无法用语言来描述,我还能继续读书,要是考不上,只能回生产队里干农活了。我们乡的中学在县里排第十,所以就叫平阴十中,那是七八年,是恢复高考后的第二年,刚上高中,什么都觉得新鲜,特别是这个新集体,几乎全公社每个村的人都有。我被选为生活委员,每天上夜自习时负责收粥票,每天早晚两顿粥,一个人要交四两粥票。粥票是自己从家背来玉米面交到学校后勤上换来的,有时有的小组长不在,个人就把粥票交到我的手上来。总有不自觉的不交票,所以每天去后勤上交票前,我有权站起来说两句话:谁还没交粥票赶紧交上来,我该去后勤交票了。没交票的人就会红着脸像刚想起来似的,把粥票给我递过来。除了不住校的学生,三十几个人都在学校吃。担粥是各小组轮流来,分粥是各小组长的事,如组长不在,就由我来分。因为学校有菜地,夏天时,一、两个星期食堂会免费供应一次炒菜,有时是炒的水萝卜,有时是烧茄子,担回半桶菜来,大家的眼中都会放光,学校食堂的菜总比在家里吃的菜好吃,大家把碗放在讲台上,全部目光都聚在了我手中的勺子上,分菜的光荣任务全是我生活委员一个人独享。

我们上高一时住的宿舍是大通铺,自由结合两个人睡通腿儿,一个人的被子盖,一个人的被子铺在身下。由于宿舍离厕所远,所以每个宿舍都有两个大尿罐,晚上起夜,谁也不开灯,所以放尿罐的地方总是湿的,虽然有值日的每天把尿倒了,所以宿舍里成天弥漫着一股骚味,有睡在离尿罐近的人就骂,谁再晚上向外尿尿,烂你的鸡巴,要不你换这儿来睡,看受的了受不了。

和我睡通腿儿的是丁泉的李道平,后来才知道,我们两家是亲戚,他爷爷是我母亲的姥娘家亲舅,我们是表兄弟。他父亲小时在我们村上的完小,经常到我们家去。由于知道了有这层关系,所以我们在一起彼此都很客气。升高二后,我们搬到了有木床的屋里睡,我们睡在上面,还是睡在一起。有时晚上饿了,就钻到学校的菜地里,偷两个小茄子,拨两棵葱,跑回宿舍里吃。

星期五下午回家时,只拿着两个空干粮袋子,大家说笑打闹着向家走。我们村到公社中学是七里路,最远的向南是刘庄,有十多里路,向东最远的是大寨,可能要有二十里路。那时农村很少有自行车,全学校骑车上学的人也区指可数,都是家里有在外边当工人的或家里有人当官的。回到家娘会给做一顿面条吃,一个星期不在家,就象离开家几年似的,连房顶上都要爬上去看看。大部分时候我和连常一起回一起走,星期天要去割草或拾柴。星期天下午背着一大袋子干粮回学校,大部分时候拿的是玉米面窝头或地瓜面饼子,有时干粮里放上一点白面,那干粮吃起来就觉得格外的香。有些人还拿不少生地瓜,到学校蒸熟了当干粮吃。有时夏天我们故意走的晚一些,在林场东面偷钻玉米地里到一队的苹果园里偷几个苹果。家里穷,很少有人家给小孩买苹果吃。回到学校,学生们把第二天早饭要吃的干粮送到食堂门口的蒸笼上去,每人的干粮都装在自己的网兜里,有玉米面窝头,地瓜面饼子,还有拿白面馒头的,甚至有拿包子来的。有那胆子大点的倒蛋鬼,等天黑下来后,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转到食堂前,左右看看没人注意自己,解开人家装有白面馒头或包子的网兜,拿出一两个来,迅速离开那儿,躲到个暗地方去吃。第二天一开饭,总是有喊丢干粮的,没办法,丢干粮的只能骂骂咧咧回去吃凉干粮。时间长了,家境好的,向学校里交些小麦,馋了或干粮不够吃了,就去拿票买学校蒸的新馒头吃,那馒头又白又暄,甚是诱人。

每个星期从家里拿一罐子咸菜,那是一个星期的力量源泉。拿的咸菜不外乎自己家里腌的胡萝卜、水萝卜或韭菜花,后来不知谁发明的,用油爆炒些颗粒盐,再加上一点葱花,每天中午喝水时放碗里一点,看到碗里漂满着的油花,立即食欲大增。有同学关系好的,每到吃饭时大家就凑在一起,你吃我的干粮,我吃你的咸菜,既换了口味还增加了感情。吃完饭出去转,也是合的来的在一起。有时中午饭后去公社驻地洪范池上转,有时去于林转上一圈。经常听说有大胆的学生,去饭店偷烧饼吃,去公社偷食堂腌的咸菜,去于林收购站上,一、两个人挡住工作人员的视线,剩下的几个人就偷向兜里装药材。待一会出来,把药材放一块,去一个人到偷药材的地方再把药材卖掉,几个人去买包子吃。有时被发现了,赶紧跑进路边的庄稼地里,曲线逃回学校。有时去池上玩,要是赶上集,会碰上村里的熟人,村人总会问一句:给家里捎信吗?

听说过这样的事情,有人给住校的老师送的肉长了绿毛,老师不敢吃,埋在校南的苹果地里,有东池的村人发现了,扒出来拿回家,吃了居然一点事也没有。

有一天学校出了事,夜里有两个男人从窗户爬进了女生宿舍,他们一人钻进一个女生被窝,被发现后女生一喊救命,他们一人抱了一床被子跳窗户跑了。半夜里全校的男老师和男生起来去追,连个人影也没追上。后来学校要求女生,夏天天再热晚上也得关上窗户睡觉,晚上女生更不容许出校门。

没待多久,卫生院又出了事。夜里凌晨四点多,一个男人慌慌张张跑到医院,说他就是前面村里的,他老婆难产,人在家里快不行了。那时候的人都善良,值班的女医生说,走吧,我跟你去看看。她跟男人抄近路走的,走到村子外,那男人把她强奸了。他说老婆难产只是借口,不知他怎么知道的那天晚上是个女医生值班。后来县上公安局来了不少人,听说那人被抓到了,是村里的一个光棍汉,他想女人想疯了,最后想出了那么一招。

春天里,天气还有些冷,我们去校西面的河边玩。望着碧绿的水面,有人提议,咱游泳吧。几个人一口同意。为了显示自己是男子汉,没有一个说不愿意的。脱了衣服不下水浑身都起鸡皮疙瘩,等游了一会上来每个人嘴里都说痛快,个个嘴唇却都是青的,牙打着颤,你笑我,我笑你。

十一

我们那个时候,上高中才开英语课,但一共也没上几节课,英语老师调来调去,整个到高中毕业,连28个字母都没认下来。学习上也是稀里糊涂,语文还好些,数学、物理、化学不会了,就抄别人的答案。有时考试把课本顶在腿上,能看书就看看书,看不了书,就看同桌的答案。虽然恢复了高考,那时自己还没太认识到学习的重要性,总觉得自己已是高中生,在村人眼里已很不错了。有时也提醒自己,不好好学习,将来还是没出路,天天这样混,怎对的起每个星期这一大袋子干粮。因是按考高中时的成绩分的班,一共四个班,我分在了三班。所以班里的学习氛围也不是特别浓,有很大一部分人是来混个高中文凭的。班里也有几个爱学习的,比如丁泉的刘义昆,李山头的李亮修等。记的二班里有个李山头的,好象叫张士笃,学习特别刻苦,他们村有个人考大学出去后,在北京一所大学里当教授,那个人就是他学习的动力。当年毕业时以上几位都也没考上学,不知他们后来的命运怎么样?我们村里和我们一级的有两个人考上了中专,一个男生,一个女生,现在都在外地成家立业了。

夏日里晚上到刘河村里看电影,那时候路还在滚水坝那儿向下走,走到崖子顶上,正好一个人用自行车驭着放影片的铁箱子走到那儿,他站下来想找人帮忙,我走上去说,我帮你扶着吧。我帮他扶着下了大崖子,又替他提着一个影片箱,聊着天进村了。放电影的地方在村中沟里的小学前,走到那儿那人让我坐下,他吃饭,问我吃不吃?我觉得肚里有点饿,又不好意思说。他给我盛了一碗面条放在我跟前说,吃吧。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拿起了筷子,吃完后他又给我盛了一碗,吃完后他又给我找了个座坐下。我那时想的可不是学雷锋做好事,我的思想还没有那么崇高,我想的是,人做好事,总会有好报的。

我们那时的思想还比较僵化,心里对某位女同学有好感,也不敢表现出来。你要和女同学多说几句话,别的男生心里可能羡慕你,表面上却看不起你,说你心术不正,起你的哄。安排座次时都盼望能和一位漂亮的女同学分在一个桌上,有如愿的,心里就会觉得很美,不如愿的,就会盼着老师下一次排位时自己能有好运,表面上对女生都是不屑一顾的。上晚自习时,老师不在,前后位的几个人就凑在一起聊天,说些农村里家长里短的事,也说些听来的外边的奇事。有聊的特别投入的,前面老师站了好一会了,他们还在说笑着,他们中的某个人突然发现班里这么静,回头一看,老师正盯着他们,这位就会脸红着坐直了身子,听候发落。老师会说:没关系,你们几个接着聊吧,怎么不聊了。几个同学就会自觉的站起来,老师不看他们,自顾讲别的事情,等事情讲完了,看站着的几个怪可怜的,粗声说一句:你们几个怪累的,坐下吧,今后上自习接着聊。老师一出门,侥幸没被逮住的,几个人互相看一眼,会心的笑起来。挨说的就会后悔刚才咱们几个一个小心点的也没有。大部分同学都被罚过站,包括班干部们,后来我们就给班主任老师起了个外号,叫接触不良。因为我们教室里有个灯管老是闪动,他站到桌子上修了几次,每次动一下启动器灯管就不闪了,待不多长时间灯管又闪起来,他自言自语说,接触不良。后来有一个同学带头把这四个字送给了班主任,算作对老师罚站的报复。

后来班里转来了一个小白脸,一口的天津话。说是在天津太调皮,不好好念书,净打架,送回老家来混个高中文凭。那同学是个瘦高个,看上去刮大风都能把他吹倒。我们那时想不明白,这城里人有钱怎还养的这么瘦,还不如我们这些吃玉米面和地瓜长大的孩子身子骨好。他给我们讲城里人的事情,讲他打架的故事,他给我们看他头上和身上的疤,说这儿是砖头拍的,这儿是刀子捅的。我们听了都有点毛骨悚然,心想这城里人真是够野的,有话不好好说,打的什么架。时间长了,他和我们相处的都挺好,吃饭时经常打开个鱼或午餐肉的罐头,经常让我们几个班干部尝一尝,见推让不过,我们就尝一口,让过了他就自顾自吃起来,我们心里想,还是城里人有钱,什么都肯花钱买着吃,自己将来有钱了,想吃什么也买什么吃,把能买到的没吃过的好东西都要买来解解馋。

夏天午饭后,我们几个男同学结伴去东山上或西山上去逮蝎子,去东山时我们走到东山根拖拉机站后边上山,一块一块的掀石头,反是能掀动的石头都会掀翻了看看,有时蝎子会趴在石头下,有时会附在石头上,蝎子是一种药材,收购站收了先用开水烫死,再在太阳下晒干。蝎子的尾巴有七个节,若不小心被蝎子蜇了,它会把有毒素的尾尖刺入人的皮肤里去,被蜇的地方立即就会肿起来,痛疼难忍。我们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个从家里带来的玻璃瓶子,还用筷子或竹板作一个夹子,雨后的蝎子要多一些,我们说笑着能逮到山顶的东面或北面去,站在山顶上能看到从没去过的一个小村庄——辛庄。觉得这边山上能走到的地方都走到了,就会转移阵地穿过刘河村去西山,有时能到和旧县交界的悬崖去。头两年一个老家的朋友邮来两幅拓片,让给他办事送礼用,那拓片上共四个字,是:大空王佛。说是北齐时代的安道一写的。那石刻就是从那山上的一个石壁上发现的,日本人对安道一的作品特别崇拜,曾去不少人探访过,现已封起来了。那是557年后至6几几年的作品,距今已有1300多年的历史。我们手里谁也没有表,估摸着快上课了,我们就下山向学校跑。去的最远的地方离学校大概有十几里路。若逮十几个蝎子,就自己去卖,有时能卖一块多钱。逮的少了,每人只逮了两、三个时就放在一起去卖。卖了钱买点吃的大家一起吃了过一回共产主义。有时赶回学校发现已经上课了,院子里很静,就提心吊胆的悄悄溜回宿舍,不敢回班里去。在宿舍里挖空心思想办法,怎么来应付即将到来的老师的盘问。在收购站里见过,那儿的工作人员把蝎子用油炸了吃,那时我们想,他们吃的不是蝎子,是钱。再说那东西有毒怎么能吃呢。多年后在城市的餐桌上吃蚂蚁上树这道菜时,也亲口尝到了油炸蝎子的滋味。

十二

有一年春天,县里来拖拉机站前面的地里开公审大会,有偷牛偷羊的,有故意放火的,这些都是陪绑的。共有十几个犯人,每个人的背后都插着一个大牌子。有两个人背后的牌子上打了红×,他们才是真正的主角。台子下人山人海,全公社的人都被要求来开会。一个是投毒杀人犯,生产队长睡了他老婆,他给队长家的面缸里搀了老鼠药,送队长全家上西天了。听了这事,许多人并不多恨这位好汉,倒都有些同情他,他要是只把睡他老婆的队长药死,没毒死队长的老婆、孩子,人们更会认为他是为民除害了。另一位是和邻居有矛盾,一天早上,邻居去打水,他看刘围没人,把邻居推井里去了,把邻居挑水的工具全扔井里去了,他怕邻居淹不死,又搬了两块大石头扔井里。大家都觉得这个人枪毙他三回都不为过。两家有再大的仇恨,也不能那么残忍的害死人命。清脆的几声枪响后,那两个死囚应声倒下,这时候全场静极了,囚车冒着烟开走了,人们离开时的脚步都变的有些沉重。

学校北面路东有一个钻井队,每当饭后出去玩,看见戴着柳条安全帽、穿着工装的钻井工人端着盛有肉菜的饭盒、吃着雪白的馒头时,我就想,哪一天我也能当上这钻井工人多好,虽然也是干活,但能挣很多钱,不但能吃好的,还能够到处去,见世面不说,一定也能引来许多年轻漂亮女人的目光。我们有时走近了去看,看钻井工人们从井下打上来的一节一节的石头,要是这地下有金矿、银矿或铁矿,既是有煤矿也行,要是能有石油更好,那样我们就有可能不走出家乡就能当工人了。如能当上工人,就是家在南片,也能找上个漂亮媳妇了。南片没有水浇地,所以长的好点的女孩都嫁北边来了。

后来钻井队卸架子走了,像原先在我们村打井的一样,什么好消息也没留下。当时刘河大队的给钻井队送了两头猪,钻井队把一套管子给留在下了,那口上用木头锥子堵上了,还是有水从边上溢出来,那水既清又凉,夏日里总有走路的人们停下来到水管前,用两只手捧着喝个够,然后再洗上把脸,那叫舒服。如若把木头锥子取下,就可以浇地,水能窜出地面好几米高,这可给刘河村里省了不少电钱。后来乡里在那个水管上建起了矿泉水厂,我在北京又喝上了上高中时喝过的家乡的地下水。听说过这样一件事,刘河村的一个老农去省城济南办事,走到后打听着找到了考学出来在省城工作的侄子家,一进门侄媳妇甚是热情,让老人坐沙发上后,忙问老人:大爷,您喝点什么,可乐还是矿泉水?老农说,什么都行。侄媳妇拿出一瓶矿泉水说:这还是咱们老家产的哪。老头接过来端详着瓶子,侄媳妇去准备饭了,老农小声对侄子说:这就是咱村东装的那水。侄子说:是。老汉笑了笑,对侄子说:咱家用这水喂牛。

有一天星期五晚上,舅舅让表弟来告诉我,这个星期天不让我回家了,星期天下午让我父亲把干粮给我送下来。星期天让我跟他去给于林酱园里掏井。星期天一早我就去了舅舅家,我跟他们拉着工具去了于林。到了那儿,安上绞车就干了起来,有一个人下去掏,有两个人站在井口把拉上来的泥土抬起倒到一边去,剩下的人一起向上拉绳子。他们几个轮流下去挖,每次舅舅下去,别人喊:上来吧,差不多该换人了。舅舅总是说:再干一会。他是怕我不下井干人家心里有意见。我被安排和一个中年人一起站在井口上抬筐,一天下来腰痛的几乎站不直了不说,两只手都磨红了,还磨起了好几个血泡。中午的饭是人家酱园管的片儿汤,端上来一大盆一人一大碗就见底了,那片儿汤里放了不少肉,那饭真叫好吃。大人们每位都吃了有五、六碗,我吃了三碗后,觉得肚子有点撑的上了,又似乎感觉还不是太饱,看别人还有人在吃,我又盛了一碗,等吃完了,我觉得吃的饭已经到了嗓子眼,那是我记忆里长那么大吃的最好的一顿饭,我心里想,等我长大了,混好了,天天都吃这种片儿汤。下午干活时都有点不敢弯腰了,下午拉上来的泥土越来越稀,后来就换上了辘轳和水桶,等天快黑下来时,从底上摇上来的桶里已几乎都是泥水了。收拾工具后,每人分得了伍元钱,他们每人比我多得到了一盒金菊烟,回来的路上,他们心中肯定和我想的一样,今天晚上不用吃晚饭了。

十三

寒假里,生产队里安排我们几个半大小子,到红沟挖土方,有长居、迎东,春祥、贵山,我想那儿只所以叫红沟,是因为那儿比较低的几块地里的土都是红的而得名。在一块地的东头上画给我们每人五个平方米的土方,让起了土扔到东头沟里去,上面是哪个生产队里的地,下边就是那个队里的苇坑,我们挖的那块地东头下坡很陡,长的苇子不太好,所以让我们把东头的地落下去一部分。我们天天扛着镢和掀去挖土方,那地冻的很深,一镢下去一个白点,等干了一天,冻土层挖的差不多了,天也黑下来了。第二天一刨,还是一镢一个白点。沟下河里的水已结冰,北面不远就是侯庄了。我还曾跟生产队里的大人们一起去侯庄村西的半山腰里挖过沟,当时要把洪范滚水坝里的水抽到张海村北的山上,让它从盘山水渠里流到我们村西的藏庄、刘庄、西北李来,把修渠任务分给各大队,各大队再分给各生产队。如能引过水来,我们生产队红沟这一大片地就成水浇地了,那是公社新来领导的主意,新官上任三把火,引水工程干了一半,不知什么原因就停下来了。劳民伤财,那用了许多劳动力没有修完的引水渠就那样扔在了那儿。干了一个假期,我们分的那土方工程落下去了一人多深,最后也不知道给没给我们记工分,记的当时去找过几次生产队长,他说有空时,我们去给你们量量。至今我二十年前当兵时带出来的小本上还写着这么几个字:红沟的土方还没给记工。

夏日里,星期天什么的出去割草,村东的孩子们爱上山,我们村西孩子的根据地就是河边,有时一天能下河洗好几次澡。我学游泳时是无师自通,下雨后家门外沟下面涨了水,我就是在那种混浊的河水中扑腾着学会的游泳,喝过水是肯定的,谁学游泳没喝过水。下河上来不一会又热的没办法,就找个荫凉坐一会,如没有荫凉,就盼着天上漂过一片云彩来,更盼着刮过一阵风来。下雨我们乡下的孩子是不怕的,只要不是特别大的雨,在外边割草有时能找到避雨的地方,有时找不到就索性站在雨里接受风雨的洗礼。

说起天下好吃的,已不是生产队里死了牛或杀了牛,生产队里的干部们围在一起炖牛肉吃。有位小伙伴说:天下什么好吃,鸡舌头。人家苏联从中国向那拉鸡舌头,一火车皮一火车皮的要,你想想,一个鸡舌头有多大,一火车皮能拉多少。割草累了,我们就望着远处山顶上的蓝天发呆,想像着山那边的人是不是和我们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对山里人来说,走出大山的出路无非有这么两条,一是考学,二是当兵。恢复高考后,在初一教过我们化学课的培才老师考上大学走了。有当兵的回来探家,穿着绿军装,戴着红领章、红帽徽,很是神气,他们的皮肤很白,他们的手上没有茧子,部队上再苦也比在家里吃的好。虽然大部分人几年后都复员回来了,但在当兵期间都能回来探家说上个媳妇。我要有机会能走出这大山,在外边找个可心的女人,给人家当上门女婿都乐意。

听课时也想努力把学的东西弄通弄明白,但总是学的一知半解,特别是物理课和数学课,老师总是自顾在台上讲,讲的很快。讲了问同学们明白了没有。大部分时候我们一口同声的回答:不明白。老师再讲一遍,还是那么快,老师再问:这回明白了吧。也是只会有几个人回答明白了。老师就说我们这个班的学生笨。课下没办法,真把老师讲的课弄懂的也不多,所以能独立完成作业的学生就很少,快到交作业的时候了,只能拿别人的作业来抄答案。日久天长,学的功课一点也不扎实,有时也想,这样混下去,将来还是只能回村里修地球,心里就有些惶惶然。但看同学们都这样混,也就原谅自己了。日子就这样没滋没味的过,午饭和晚饭后照常是几个要好的同学一起出去逛街,我们一起的有郜刘迎、刘长征等,郜、刘都是工人家庭,吃的和穿的都比一般同学强一些。

村里有两个学生比我高一年级,我想他们若是考上学走了我将来怎么办?回村去会抬不起头来。我又一想,反正我们一级的有七个人哪,不会都考上只剩下我自己吧。我们村上的同学只有东庆和我分在了一个班,我们的关系相处的很好,回家去学校总是约在一块走,可他上了没一年,他爸爸给找了工作就去县城上班了。

直到那时县城对我还只能到想像中去寻找,记的上小学时,有一位老师骑车去县城给学生们买课本和白纸,回来累的好几天缓不过劲来,我们对那位老师是既感动又羡慕,感动的是他为学生们不辞辛苦,骑车去七十里外的县城买课本和纸,羡慕的是他看到了县城是什么样子,逛了县城里的新华书店。

独自一个人待着时也会想许多心事,想自己贫穷的家境,没有一间像样的房子,没有经济来源,今后会像父亲一样去土里刨食,风里雨里忙忙碌碌一辈子,只是为了养家糊口。要是当时接到的高中录取通知书是个中专录取通知书多好,管它是什么学校,什么专业,只要是能吃商品粮就行,到时候回到家乡来工作也高人一等,每天骑着车子去上班,每月底都会有工资领。分到别的地方工作更好,过年过节时带着老婆、孩子回家看父母,得招来多少乡人羡慕的目光。现在这种学习状态,肯定考不上任何学校,学过的知识都是似懂非懂,一下子怎补的回来,除非回到高一重新学起,但这种可能不太现实,家里能承受的了吗,既是家里咬牙攻你重新学起,你能保证能考上学吗?如考不上学,良心上怎对的起那日见苍老、含辛茹苦的父母。再说了,在这儿当老学生,认识的老师和学生射来的异样的目光怎受的了。越想越烦,还是得过切过,混一天算一天吧。

农闲季节,父亲跟队里的石匠队去给村里的人家盖房子,有时一下子能拿回几十块钱来。他们去东山根或村南的山上去打炮眼,炸了石头拉回来一块块的凿平,再一块块垒到墙上去。手上磨出满掌茧子不说,冬天会裂许多口子,一干活就可能震出血来。给人家盖房子,才开始出地基要请吃一次饭,最后房子盖完再请吃一顿,有家境好点的人家,房子盖到中间还会加请一次。最危险的是上门顶石或窗户石的时候,那石头有时上千斤重,一不小心就可能出事,所以一个人在外干活,家里的人也会牵肠挂肚的。一场活干下来,平均一天能挣二块多钱。我的学费钱就是从这儿来的。我那时就盼望着自己早日能有出息,好为家庭分担忧愁。

母亲春节时说起往事,说我上高中时,星期五回家来,拿出装咸菜的玻璃瓶子,倒出两个素丸子给母亲和弟弟吃。那是学校分菜吃,正好赶上是星期五,我没肯吃完带回去的。这事我已经不太记的了,母亲说起来,我努力从记忆中搜寻,模模糊糊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十四

纸坊有个男同学叫贾广福,个子有一米八五,是我们班的第一高度,他们家住马路西边,我们曾去过他们家玩。他家后面不远就是于慎行的墓,可惜我们没有走近去过,听说曾有人从墓里盗出过很多小碗小盘。贾广福的眼睛近视的厉害,那时我特羡慕他的身高,心想我要是有那么高,就去向体育方面发展,当不了运动员,上个体育学院,毕业后当个体育老师也不错。我特热爱体育,记的小学时上体育课,全班从马路上向南跑,跑到南刘庄再回来,我们已跑到拐回来一半路程了,女同学们才跑过来,一个女同学说,看你那动作,就像块长跑的料。上小学时我还被选上担任学校的武术队长,老师们备课的屋子过去是庙里道士们住的地方,中间是三间大房,两头还各有一间偏房,西边的一间是外来的校长住的地方,去交作业什么的,看中间大房子里没老师坐在那儿,曾多次抬头寻找写在大红纸上的自己的名字,可惜后来体育老师没教会我们多少拳脚套路。

星期五下午回家的路上,若遇上个拖拉机,你摆手他不会停下的,只能强行扒车,先是两手扒住车盒子的后挡板,跟着它跑几步,两只脚踩上车盒下的横梁,就那样悬在车帮上,待离自己的村子近了,拖拉机爬坡或过坎车速慢下来一点时,就赶紧跳车。有时车上有年轻的女人坐着,司机见有人扒车,就会开慢点或停下来,让扒车的人站到车箱里边去。也有这样的时候,见有人扒车,拖拉机手会加快速度,体弱点的只能放弃扒车,有那体力好点的,已抓住了车帮,只能咬牙坚持住,努力把两只脚迈上去,这个时候你想放手都不容易,稍不小心,就可能摔下来,那后果就不敢想像了。

不知不觉毕业考试的时间就到了,复习阶段心里就特恨自己,你平时不努力,这会抓瞎了吧。对参加高考一点信心也没有,那时高考和毕业考试是一张试卷,那时想的最多的是,毕业后这些早夕相处的同学们就各奔东西了,有的会去外边上班,大部分人回到村里参加劳动,再见面的机会就少了,想到这些,心中漫上一股惆怅的滋味,一下子,大家的心情都变的沉重起来。话语少了许多,但对别人,特别是平时不太和的来的同学,也好像拉近了不少距离,态度好了许多。考试时,数理化试卷上的题们好像都不太认识我,但我努力和它们亲近,捱到交卷时间,题几乎都做下来了,但对错多少心里就一点底也没有了。心里还幻想着,一两个月后的某一天,我突然接到高考录取通知书,我怀疑我会不会像范进中举样一下子激动的疯了。又一想这种可能性不大,别做梦娶媳妇想好事了。考试完终于像完成了一件大事,有一天我们五、六个要好的男同学相约一起去东阿镇照相。早晨起来我们就出发了,我们没有走大路,而是顺河边向下走,一路上我们打打闹闹,甚是热闹,有时走着走着前边到了个大深沟,只能迂回前进,中午一点多,我们到了东阿,那时照相馆还在老城里,城里有一条窄窄的长街,中间有一座二十多米长的石桥,那石桥用一块块几平方米的石头铺成,石面上有很多石窝,据说过去这老城里有衙门,商贾云集,那桥面上的石窝就是当时驴马踏过留下的痕迹。桥西的两边还有些老铺面房,有人经营着剃头铺、杂货铺等营生,我们要找的照相馆就夹在这其中。照过相,我们和老板说,我们是从洪范走着来的,我们办毕业证急等着用相片,求您给洗快点。人家说最少得两天后才能取。我们软磨硬泡,人家才勉强答应下午五点给我们洗出来,我们想想也只能这样了,就去了百货大楼逛,这时肚子提意见了,它们坚持不住了。没办法我们只能先解决它们的问题,在楼下饭店里,我们要了十几个烧饼,一人一碗鸡蛋汤,这烧饼像盘子样那么大,是从炉子里边烤熟的,上面撒有芝麻,放在面前就能闻到一股新鲜小麦的味道,你要不明白,看过水浒传吧,就是上面吴大郎担挑子出去卖的那种。最后大家凑钱一块结的账,不知将来有人写中国的饮食史,我们这算不算是最早在国内实行AA制的人。来的时候在河边逮了两个像火柴盒大的小王八,回到学校被我们偷扔进食堂前的水池里了,因那水池是封闭的,至今可能也没人发现,我们是从上面一个小透气孔里扔进去的。所以如果哪天从里边发现两只大王八,功劳应该记在我们头上。

有一天老师们请来照相的,各班照了一张合影,我们班的班干部还和班主任、辅导员一起照了一张。后来毕业以后很大的一段日子里,我总想去学校找班主任要班干部和老师的合影,多少次路过学校门口,总是向里张望着,悻悻的离去,一次也没好意思迈进学校门,班主任原说会捎给我们的,可时间越久我觉的得到它的希望越不大了,曾问过当时的班长闫庄的李习亮,他说他已拿到了合影。本想拥有一张高中时期班干部的合影,也算着一份两年高中生活的纪念,可我终于也没有得到它。

后来的一个集日上,我见到了贾广福、郜刘营等,同学见面格外亲,凑在一起聊了许久,但由于兜内都没有多少钱,我们相约下一个集日再来一起去照张合影,记的那次我们一起照相的有七、八个男生,都是平时关系不错的。那张大部分人穿着短棉大衣的照片至今还放在我们家墙上的像框里,这张照片弥补了我没有得到班干部合影的些许遗憾,从地里干活回来,有时就站在像框下望着那张照片发呆,想像着他们几个现在都在干什么,可能已有人出去上班了。

十五

刚回到村里,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没办法,只能跟大人们去地里参加生产队里的劳动。闹着让父母给买自行车,那时候自行车还得凭票买,父母给在于林供销社当主任的一个邻居叔叔说了好多次,原想要辆青岛产的大金鹿,总是排不上队,最后那邻居叔叔说,来了一批泰山自行车,说给留了一辆。一天下午我走着去了于林,找到邻居叔叔,他领我交了钱,推上新车子出来后我心里好兴奋,我终于有自己的自行车了,而且是新自行车。家里拥有了一份像样的家产,当我哼着小曲走到侯庄村东,天已暗下来,有一辆拖拉机停在路边,我骑车路过拖拉机时,拖拉机上有人兜头向我泼下了一盆凉水,幸好是秋天,天还不是太冷,我下车愣了一下,扭头向车上看,刚想张口问你们怎么回事,我还没问出来,车上的两仨个男女发出一阵幸灾乐祸的尖笑声,我在心里骂到:这几个猪狗不如的东西,当心从车上掉下来摔死你们。我想我要是和他们理论,他们打我一顿不说,把我的新车子抢走了怎么办。夜幕下我狠狠的向拖拉机上看了一眼,像个落汤鸡似的骑上车子走了。

我们参加劳动和整劳力一样干,但和妇女一样,一天只给记七分工。向地里挑粪,向场里挑庄稼都得咬牙跟在男劳力后边,有时半路上压的受不了,想哭的份都有,但看人家一个一个都坚持着,没办法只能硬挺着一步一步向前走,几天下来,肩膀上红红的,肿胀的不敢碰。秋收后粮食入库,队里考我们几个下学的,一条细布袋里装上一百伍拾斤至两百斤玉米或谷子,一袋袋立在那儿,我们要不借助任何外边弯腰抓住两头扛起来,扛到库里后,先上一个坡,站在上面放开袋子开口的一头,让粮食流进仓里,有的人倒着倒着就把没倒完粮食的袋子掉进粮仓里去了,有时差一点自己也跟着袋子掉下去。考官们就是几个小队干部或再加两个群众代表,看谁扛袋子时不费劲,脸不红,气不喘,扛着袋子走起路来比较轻松。等考完了一时还不会知道结果,队里的干部们要开会研究,看谁能够格挣十分工。我是第一次考试就够格的,考试合格了,思想上也要过关,别以为自己是刚下学不久的学生,自己爱惜自己。你担的东西少一点或动作慢一点,队长就会说你,别忘了你是挣十分工的整劳力。有的人身体弱些考不够格,来年再和另一些回乡的学生一起重新考试。有点残疾的男人就只能一辈子挣七分工或八分工了。

初夏,晚上被安排和一个中年人去大坝西头看白天浇地的水泵和管子。那儿有一领破席,我们俩的被子一个人的铺一个人的盖,才开始俩个人聊天,他一会工夫就睡着了,我干睁着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只能望着天上的星空胡思乱想,这上面北边地里和西边地里全是坟,上初一时正好赶上批林批孔运动,我们扛着铁锨来平过坟,平坟就是把坟头高出地面上来的土全部铲掉,扔到低洼的地方去。想到那些埋死人的地方,我就有些害怕,赶紧用被子蒙上了头。我身下放了一把匕首,这把匕首是我从家中老厨房的窗台上找到的,放在一起的还有两根铡墩上的钢条,父亲也记不起来是什么时候放在那儿的了,说可能是五八年大炼钢铁时藏起来的。那匕首已生锈了,是我在磨刀石上磨出来的,那刀不是钢的,好像是铁的。我带着它主要是给自己壮胆,万一有坏人先对我们下手,再打机器的主意,我好有个防范。实际上深夜里我连头都不敢露出来了,尿憋的没办法也不敢起来去撒,要是同伴起来撒尿,我就赶紧跟着起来,要不就强行忍着等天有点放明了再起来去解决。说是让我看机器,晚上人家把我抬跑了我都不知道,幸亏还有个伴。

还有一次被派去看十三亩地里割倒的麦子,同伴选择的睡觉的地方,在我印象里正好是坟场,记的小时候那地方还有几棵柏树。身子下面的麦子铺的很厚,但总是担心地下的小鬼们晚上上来和我们亲近。我只是在心里想,又没法说出口来。坐了一会同伴突然说,我回去趟一会就回来。我说你要走我也走,你要想弄点麦子,明天早上天有一点亮你就走,用被子卷些就行,这时候人都乏的够呛,谁也不会起那么早。他说你小子是一个人在这儿待着害怕吧,行,听你的,我不回去了。

当时村子所有的坟都平掉了,队里为了好耕地,就把坟里的石头扒出来拉回生产队里盖牛棚或场上的屋子,那坟里扒出来的可都是好石头,人们总是想从坟里找到点值钱的东西,往往是一无所获。有时发现棺材前的小罐里有水,人们就传说小罐里有鱼,这一下这家人的风水肯定被破了。地里到处扔着没有烂掉的棺材板子,听说有人从生产队刨过地瓜的地里用锨挖地瓜时挖出来过一块铜镜。有坟的地方的地瓜总是长的特别的好,谁家要分到坟地上刨出来的地瓜,就会切片晒干了另放起来,到时候卖了或换豆腐吃。批林批孔时村里经常开大会,村领导发言,村里的知识青年发言,学生代表也要发言,我们班总是学习比较好的学习委员去发言,当然谁代表学生发言都是老师指定的,小时候觉得那可是个光荣任务,能在全村人面前展现自己的文才和口才,总盼望着有一天老师把这革命重担也安排我挑上一回。

春节前几天,生产队里会杀一头猪,每家每户都有份,一人半斤,是按人头分的,但还得按斤两交些钱。去领肉的时候,看看自己的,再看看人家的,总觉得自己家的这份肉太瘦,都想要肥肉多一点的,肥的回家能炼点油出来。也有家里养头大点的猪的,临近年关,队里会安排谁谁家的猪拉去交任务,猪卖给公家,有时还按猪的斤两卖给养猪户点供应粮,那价钱比市场钱会低一点。把猪抬走的那天,主人家的主妇总是跟好远,嘴里自言自语念叨着什么,那猪也绝望的嗷嗷叫着,好像预感到了自己已经死到临头,随着猪的叫声渐渐远去,主妇像丢了什么似的回到家,望着空落落的猪圈,好一阵日子,脑子里总回响着猪被抬走时那绝望的叫声。

村人最怕的是自己养的猪是米什猪,米什猪就是猪肉一切开,里边会掉下许多像白米粒一样大小的颗粒状的东西,听说这样的猪肉不能吃,吃了人会得不治之症。所以如交了这样的猪,公家用高温全炼了油,还有点用途,炼后的渣子要深埋掉。但兑现给交猪人家的钱,比原来算的三分之一还要少。一家人忙前忙后喂上一年,要是赶上是米什猪,可就倒霉到底了,比如准备给孩子们添治件衣服、给老爷们买顶新帽子的计划都会随之泡汤了。

赶上天旱,庄稼歉收,全公社大部分村里都吃过好几年返销粮。返销粮就是公家按人头指标,把粮库里的公粮按低于市场价的价格再卖给群众。春天最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别说吃细粮,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还是社会主义好,要是旧社会人们又该背井离乡去讨饭了。

十六

在街上一棵老槐树上,挂着一口钟。每天早上、午饭后都由生产队小队长敲响它,社员们出来领活后再返回家拿工具,上了岁数的人们出来早些,大家坐在当街专用来歇息的石头上,聊一会天或吸一枝旱烟。每个生产队人口住的最密集的街上都有一口这样的钟,这敲钟也有规矩,像我们上小学时学校里敲钟的方法一样,第一遍敲三下一组,让你出来的意思,第二遍敲二下一组,让你赶紧出来,第三遍只敲一下一组,意思是再不出来就领不到活了。有人如打第三遍钟时刚想出来领活正好急的要上厕所,没办法只能让孩他娘或孩子出去给把活领回来。家里要是来了客人,还没陪人家吃完饭,先出来领了活,告诉领头的晚去一会,算是请了个事假。真晚一会也就算了,时间长了肯定不会给你记全工。年轻人贪睡,早晨出来时刚爬起来,脸还没有洗,眼睛还睁不开。长辈的、同辈的或晚辈的都可能给你开玩笑,喊一声名字或称呼,说一句昨天晚上又没干好事吧,看把你累成这样。惹的大家一起笑上一阵子。

晚上的时光最难打发,夏天还好说,街上到处都有人,你可以穿着大裤衩出来坐在一边听大人们讲故事或听他们一起回忆过去村里的人和事,他们讲的人和事有的能和现在村里的人对上号,有的你根本听不出来说的是哪个朝代的人和事。我有时也到前街去,但大多数时候在坐在门外一条南北走向的石台上乘凉,来这儿的人不多,大多数时候只是我们前后的几户邻居,由于西边就是沟,再没有房屋什么的挡风,所以有时前街上的人们也会来我们这儿坐坐。小时我们晚上经常去沟下逮莹火虫,不是飞着的你千万别去抓,有的趴在地上也放光,但那不是莹火虫,那可能是能伤人的别的昆虫,有时能逮十多个莹火虫回来,用手抓回家放进蚊帐里,有的还能飞,有的就飞不起来了,大人说它们能吃蚊子。母亲爱讲故事,有时讲自己看过的戏曲故事,有时讲流传于民间的古代故事,记的母亲讲过这样一个故事,说有一个秀才去进京赶考,这一天走到天黑了到了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又向前走,忽然看到前边有亮光,他们就向亮光走去,那儿果然是一家旅店,停了马,秀才让跟从的仆人进去问问有没有歇息的地方,不一会跟仆人出来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他上下打量了秀才一会,把他们迎进了店里。把他们安排住下后就去布置手下怎么把他们杀掉,知道他们是进京赶考的,一定带了不少银两。秀才进店时黑店老板的姑娘看见了,他看上了这个秀才,看他长的眉清目秀,将来一定是个有福之人。听父亲说要杀他们,她忙去告诉了秀才,她帮他们牵出了马,偷偷的送他们上路了。后来秀才中了状元,查办了那个黑店,但真娶了那个救他们性命的姑娘为妻。所以人只要做好事就一定有好报。母亲讲的那些故事是我最早受到的文学熏陶。冬日的晚上,外边天寒地冻,街上冷冷清清,偶而有个人走过,也是脚步匆匆。村人一般都早早关了外门,很少有出去到别人家串门的。年轻人就盼着自己村里或附近村里放电影,那样就有个正当理由能出去疯一回。那时农村里还没有人家有电视,对外边世界的了解只能通过有线广播,那广播也是今天响明天不响的。有时在广播里听个广播剧就觉得很过瘾,能听到段相声,就像过节一样的高兴,在那寂寞的夜里,真盼望有个知己能听你聊聊心事。村里原先很少有姑娘嫁同村里的小伙的,后来开了头竟一发而不可收,几个好看点的女孩子被别人抢购一空,人家的家境都比较好,咱没法和人家比。只能在心里给村里还没有定婚的女孩子排排队,幻想有一天有人上门来给我提亲,说的正是被我排在第一的那个女孩。我不敢追求她,她们家有人在外当工人,她要是主动和我靠近多好。这个念头只能在心里空想想。又一想,世界上漂亮女孩多的是,总有一个属于我。但万一连个不漂亮的女孩也找不上呢,将来被村里的光棍协会收走那就惨了。

不上学后的第二年春上,舅舅捎来信说,让我拿上一个星期的干粮,带上被子跟他们的石匠队去前杨河干活,石匠队里大部分是舅舅村的人,也有几个是东峪北崖的,我和几个年轻人一起抬石头、拉石头,那是给一户人家盖房子,不抬石头时就捡碎石头填石墙上的空隙,一天下来虽然很累,但心中还有一点兴奋。离开自己家那个小山村,到这比较富裕点的村庄来,心情也好象好了一些。每天主家给热一下各自的干粮,管粥和咸菜。主家招待时工头会提前就知道了,一干活他会说,今天干活都麻利点,晚上给你们加油水。主家招待弄十几个菜,盘不够用了就用碗装,比如土豆切丝炒是一个菜,切片炒又是一个菜,凉拌黄瓜放上几块熟肉片又是一个菜,能做个鸡做个鱼就是最好的菜了。为一顿饭主家要提前好几天准备,桌上喝的是散装酒,酒喝到一半时,几个爱喝的会提议猜火柴棍或抓朴克,要么两个人自由结合猜拳、压大小指。有时一顿饭会吃几个小时,反正晚上多喝几杯就去睡觉了,又不耽误干活。我们十几个人住在两个屋子里,睡的是通铺,早晨天不太亮就得咬牙起床去干活。我是高中生,和几个没上过几年学的年轻人不是太能说到一块去,但表面上要装出能和他们溶在一起。本来吗,都是农民的儿子,谁要是真有本事,也不会到这儿来卖苦力,我比别人强什么,只是比别人多认几个字罢了。

给那一户人家盖完了房子,我们就转移阵地去杜庄了,这一户人家的家境更好一些,女主人的丈夫在县城当工人,大儿子在外村当民办教师,家里还有两个十三、四岁的女儿。饭桌上偶而给我们加一个菜,招待时的菜也比杨河那家提高了一个档次,酒也变成了成瓶的酒(带包装的酒)。他们家要盖的新房子在发电站滚水坝的西头,我们几个年轻人的任务是去离村庄十多里路的西南山根拉石头,去是一路上坡,拉个空车子都很费劲,两个人一辆车,一个驾车一个用绳子在前边拉,我和一个好象是姓于的大哥一辆车,他比我大七、八岁,曾下过东北,高高的个子,憨憨的脸庞,不太善于言谈,但平日里还是给了我不少照顾,但我也不会太过分,大家都拿一样多的钱,总不能老让人家驾车。上山时还好些,特别是下山,坡不是一般的陡,两个人要一人扛着一个车杆向下放车,而且一路上这样的陡坡要有十几个,稍不小心,车子抵不住,就会出人命,你想想,一车石头要有两千多斤,如车子从身上碾过会是什么样的结果,不死也得腿拆胳膊断,那时节农村正在种地瓜,路上拉水的、担水的人很多。万一拉着石头的车子失了控,后果简直不敢想象。有两次差一点出事,都让我躲过去了。一次是在山根刚放第一个大坡,刚开始下坡车子最前面的一块石头滚下了车子,同车的那人一闪身跑开了,我一个人扛着车子冲了下去,幸好坡下有一段平路,要是坡连着坡我在车子里是怎么也躲不出来了。刚才是下坡,前面的石头滚一边去了,要是后边的石头掉了,车子把铺到地上,那么大的冲劲,就是石头不从我身上滚过,我也会被车子碾成肉酱了。车子停下来,我软软的瘫在了地上,浑身惊出了冷汗。那同车的人上来一直歉意的对我说对不起,我嘴动了动什么也说不出来,努力控制自己没让在眼圈里打转的眼泪流下来。还有一次,是拉着石头走到村里的小学门口,前面的一块大石头滚落了下来,车子杆铺在了地上,我随着车子趴在了地上,我跟着车子向前冲了几米,车子停了下来,掉下的那块石头离我的脚后跟只有一个火柴盒那么远,我又躲过了一劫。

春天万物复苏,但我们每天要在这单程十多里的坡路上来回跑八趟。特别是午后,拉着车子一出村子,脚步就变的沉重起来,眼皮也不争气的打起架来。我们就和另一个车子的两个人商量,大家一起停下来歇一会。把车子放在一边,躺下来在树荫下舒展一下身子,片刻工夫就进入了梦乡。不一会被同伴们喊醒,不情愿的站起来继续上路。每天最后一趟收活时,都已是满天星星。有时晚上收了工,要走着回家去拿干粮,那时一个人走夜路还有些害怕,路上总是自己给自己壮胆,心里告诫自己,这个世上本没有鬼神,一切都是人们空想出来的。回到家敲门,家里人已睡下,母亲忙起来给我做面条吃。知道我快回家来拿干粮了,干粮已给我准备好。早上天不太亮我就得上路,因为天明前必须得赶回去,所以总是父亲背着干粮袋子送送我,在黎明前的黑暗里,父亲背着干粮袋子深一脚浅一脚的在前边走,我默默的在后边跟着。等过了张海,天有点放亮了,我才说,爹,你回去吧,我自己敢走了。说了我就上去接父亲肩上的干粮袋子,父亲总是说,再向前走走,等天再明一点我再回。

在村里或路上看到有年轻姑娘走过,我们几个小伙子就都不由自主的向人家行注目礼,有时我们会开某一个人的玩笑,刚才那姑娘向你笑了,你没看出来,可能看上你了。白天都不好意思,晚上你上这儿来转转,肯定有好事,到时喝喜酒可别忘了我们。有一天晚上拉石头回来,听说南崖有说书的,我们吃过晚饭就去了,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一边拉二胡一边唱,他唱的是青年男女之间的事,有点黄,我们听的都很过瘾,他拉的调子和唱的声音都有点悲,后来知道那曲调是山东琴书。散场时都十二点多了,我们赶紧向回跑,心想明天还得早起来干活哪,但躺下后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一场活干下来我分了六、七十块钱,平均每天合两块伍毛钱,那是我平生挣到的第一笔大钱。

十七

家里有个小木盒,放在北屋墙上的一个台上,我经常拿下来翻一翻,里边都是些土地、房产的契约之类的东西,最早的契约上面出现有王学敬的名字,他是我爷爷的爷爷。奶奶说他曾当过村里的教书先生,当时穿着大褂,是村里最人物的人。父母不认一个字,但他们心里崇尚文化,所以给我起名字时就借用了先辈名字中的一个字。至今我是我们家当之无愧的秀才。上小学时不太懂事,拿了一本家传的老书去学校,被老师没收了。现在想,那老师当时没收书,不只是为让我好好学习吧,想必他更是看上了那本书的收藏价值。现在那位老师还活着,当然已不当老师了,我也不会去给他要那本书,就是去要他也不会承认的。我已不记的那本书的书名和内容,模模糊糊记的内容是文言体。也许只是一本先辈遗留下来的老书,没有什么价值的也说不定。还有更遗憾的事情,许多年前家里先辈留下来的几十本大厚书被一个从关外回来探亲的村人借走,当时他是从奶奶手里借走的,他说,婶子,我回来闲的没事,看你家有不少老书,我抱回去看看,看完后我就送回来。后来他走了,书却没还回来,奶奶也没去要。奶奶也不识一个字,他们那时只认为是一堆破书,没有多大用的。许多年过去了,不知那些书还存在不存在?就是有,人家不承认是借的你家的你也没办法。那借书人早已死在外边了,奶奶也去世好多年了。要是张口去要,可能白惹一肚子气生。我想那些书或许是当时教书的王学敬先辈用的课本或当时他看的书籍。如若保存下来,也算给我们后代的一笔精神财富,可现在算是失传了。

十八

这年秋天的一天傍晚,我正在上梯子去房顶晒地瓜片,听到广播里说,明天应征入伍的青年去公社体检,我忙走下梯子,进屋里又听了一遍。出门后我对父母说,我要去当兵。父母迟疑着说,出去当两年兵,有什么用?你要不愿在家里干,去东北你大姐那儿找个活干。当时南方战事的硝烟还未散尽,传说光南片(八个村庄)就送回来了六个骨灰盒,其中有我们村里一个。他们从心里不愿让我去。我说,你们要是不让我去,反正今后什么我也不给你们干了。母亲和父亲交换了一下眼色说,不是不让去,怕你出去不行。我说,人家那么多当兵的都行,我为什么不行。他们说,要不你去试试。我平日里不太爱和生人说话,没办法了,我硬着头皮去找村里的民兵连长,民兵连长说,可能是把你的名字忘了,你再去找一下大队会计。明天早七点咱们一起去公社。那天从大队会计家回来我高兴坏了,终于没有错过这次机会。这天晚上我兴奋的天很晚了才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早上天不亮我就起来了,民兵连长领着我们村里的几个小青年去了公社。每个村的民兵连长后边都跟着几个年轻后生,像老母鸡领着自己的几只小鸡来回走。在公社院里见到了好几个初中和高中时的同学,大家见面说笑几句,互祝对方都有好运。才开始我美的不行,凭咱这个头(当时有一米七八的样子吧),验兵的人当中,比我高的没有几个人。还有高中毕业生这文化,估计都能把一般的同志们比下去,但验了没几关,就不让我验了,说我的眼睛有问题,说是沙眼。我一下子变的心灰意冷,我跪下来求医生的份都有,看我以乞求的目光站在那儿不走,那医生上来拍了我的肩膀一把说,小伙子,别灰心,这沙眼能治好,治好了明年再来。听了医生的话,我心里又升起了一点希望。我不知自己怎么灰溜溜回的家。

我在家躺了两天,还得起来去参加生产队里的劳动。你要吃饭就得去挣工分。往后的日子里,反是有机会出门,我就去医院问,这沙眼怎么治。有时一看药太贵,我就不拿医院里的,拿着单子去外边的药店买。上工前收工后我总是拿着个镜子自己上眼药水或眼药膏,别人有时说,你怎么了,眼睛里老是粘着些什么东西似的。我听了总是向别人笑笑算着回答。谁也不知道我心中的真实想法,我要治好沙眼,还去验兵。年后上面指示分田到户,会计石头、庆平二爷爷、我还有金英、玉梅我们几个被安排去分地,安地的产量和家庭的人口来分,石头算账,俩个女孩子拉皮尺捡石头,我写名字,庆平二爷爷刨坑。从北山坡到石北楼、十三亩地、红沟,分了两个多月才把地全部分下去。分地前是抓了阄的,从一号向下排,赶到哪儿是哪儿。当然地安地产也分了几个等级,每一家好地赖地都摊上一些。那一年开始各家种各家的地了,人们的积极性都很高,不论什么季节为了多出活都有送饭到地里吃的,更有为了把一块地里的活干完,多半下午才回家吃饭的,人们侍弄分到手的土地精心了许多,这样收回家的粮食,除了交公粮,剩下的都是自己家的。

秋天又验兵时我提前去找了大舅,他认识公社里的武装部长,去验兵时大舅也去了,我验到那儿大舅跟到那儿,没想到一路过关,出奇的顺利。特别是验到眼睛那一关时,我心里七上八下的,心想老天保佑,可别再把我验下来。公社里验上了这只是第一步,还要去县里验。等待再去县里验的日子里,我心里既焦急又兴奋,焦急的是当兵走的过程中再别出什么变故,兴奋的是我的多半只脚已迈入对我充满神秘感的军营。去县里验时县上来了两辆大解放,我们全乡的人都来公社集合一起走。由于初验过关,大家脸上的表情都有些神气,上了车有认识的同学或同村的小伙们开始打闹,只有民兵连长们荣辱不惊的样子,他们的眼睛看着车外,心里不知想着什么烦心的事,一脸凝重。农村的民兵连长几乎百分之百都是当过兵的人干,望着眼前这些充满青春活力的小伙子,他们是不是想起了年轻时的自己。

车没走出多远,刚过供销社就差一点出了事,头一辆上先是传来痛苦的喊叫和惊呼声,接着司机来了个急刹车把车停了下来,后边的车也跟着停了下来。原来是站在头一辆车最前边的几个人被架在空中的电线勒了脖子,好险,他们的脖子上立马出现了几条洇出鲜血的道子,幸亏他们的喊叫,提醒了后边的人,大部分人反映奇快的低下了头。带车的和司机都说,你们几个去卫生院看看吧。他们几个都装出小事一桩的样子说,没事,没事,不用去看。

一路上,我们的目光好像都不够用的,望着道路两旁的田野、村庄从眼前闪过。我们是想从这些山外的景像看出和山中的一些不一样来。我这是第一次去县城,我想这两辆车上的大部分人都和我一样,都是刘姥姥第一次进大观园。到达县城时已是九点多,县武装部的院子很大,院子里已站了不少人,下车集合,公社武装部长讲了注意事项,允许大家上厕所,但不许乱跑,更不容许吃东西,待会要抽血化验。在公社体检时血压高点的,赶紧找个背人的地方,从兜内拿出一个小瓶偷喝点醋。体检到裸体查体时我又差一点出了问题,才开始叫把衣服都脱光,我们还有点不好意思,医生查的很仔细,连小鸡鸡都托起来看看,然后让举手抬腿,在蹲下站起时我的一个膝盖处不争气的发出了“啪、啪”的响声,医生让我再蹲下再起来,我努力装出已蹲到底的样子,实际上并没蹲到底,这样膝盖就不会响。往复多次,医生才认为没问题,终于过了关,走出那个检验室的门,我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有中途被验下来的,垂头丧气的躲到一边,不敢抬头看别人,像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有神的目光一下子变的呆直起来。检查完身体,民兵连长们各自带着自己的人去吃饭,公家花钱,那顿油条、鸡蛋汤对我来说吃的格外的香。

回到家后,我心里想我现在已是一只脚迈入了军营。我的心早飞的很远很远,我就要离开这贫穷的家乡到外边闯世界了,军营里人人平等,那里可能才是我施展才能的最佳所在。有一天民兵连长通知我第二天去东阿镇卫生院复查身体,我的心情重又变的沉重起来。忐忑不安的去了东阿医院,这回查体的军医特别的细心和仔细,最后解除了疑虑,认定我的身体一切正常,又虚惊一场。

拿到入伍通知书后,我心里的石头才终于落了地。生产队里的干部们买了肉来给我送行,父母炒菜招待他们,酒桌上都嘱咐我到部队上一定要好好干。临走的前一天晚上,二姐和姐夫来给了我十五块钱,说让我路上用。我只拿了拾块,那伍块钱留给了父母。我说,明天一穿军装,部队上什么都管了,花不着自己的钱的。

去县武装部报到那天,公社给我们四十多个应征入伍的青年开了简短的欢送会,领导讲完话后我代表入伍青年发言,表示我们决不辜负家乡人民的期望,到部队这个革命大熔炉里煅炼自己,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为祖国的国防事业做出自己的一份贡献,为家乡争光。到了县里,在玫瑰酒厂上班的同村的高中同学东庆跑着去送我,还给我买了些吃的。在武装部我们发了新军装和被子,换下的衣服包在一个包袱皮里,外边写上自己的名字,公家给捎回家去。连里边的裤头都是发的,穿上这身衣服我们就成了公家的人了。后来给我们编了排编了班,开始走步、跑步,开始了简单的训练,虽然这些在学校都练过,但在军官的指挥下重复这些动作不免还是有些紧张。起步走后,有人踩了前边人的脚后跟,有人甩那边胳膊迈那只腿。惹的大家想笑又不敢笑出声来。晚上讲了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和明天上路后的注意事项。晚上睡觉自由结合两个人睡通腿儿,一个人的被子铺一个人的被子盖,好像又回到了上高中时的学生生活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