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此刻某刊的编辑部主任熊志正坐在自己家的书房里,吸着一支烟想心事。自从他写的那篇随笔发出来后,副主编胡子纯见了他的面浑身的不自在,开会时也总是躲避着他的目光。越是这样,熊志碰上胡副主编时,越是满脸带笑地迎上前打招呼:“胡副主编,您早。”“胡副主编,看您面色憔悴,是不是最近身体不舒服?”每次胡副主编脸上总是不尴不尬的。熊志想,你胡某人也有今天。这点不自在,仅仅是开始而已,好戏还在后头哪。
去年评副高职称时,熊志本觉得自己应该是有戏的。他已在编辑部主任的职位上干了三年,在全国报刊上发表了十几篇论文。他曾在心中设想过好几次,拿到副高职称后如何安排请客。先请单位的有关领导,在他心中所列的名单中,既有在评定职称这件事上,真心给自己帮忙的人,又有虽然在这件事上可能没为自己说过一句好话,但也没说过自己一句坏话,今后仕途上或许还用的着的某些人。然后再请自己的那帮朋友、文友一起乐哈乐哈。最后是请上岳父岳母,带上妻子女儿,找一个好一点的馆子吃一顿。可最后的结果却是,他没评上。没评上就没评上吧,使他难以接受的是,比他资历还浅的办公室副主任小毛却顺利通过了。后来一位要好的评委问他,你是不是和你们胡副主编有矛盾?他努力想了想,没有啊。那位评委说,本来你这一个,大部分程序都通过了,最后举手表决前,你们副主编站起来说,我看熊志这个人,脑子很聪明,工作业绩也不错。但某些方面还有不足,比如工作态度……胡子纯是他一个编辑部的副主编,谁还能比胡副主编更了解他。他评职称的事,连报也没有向上报。
熊志想了许久,百思不得其解,不知自己哪儿得罪胡子纯了。当时胡子纯碰见他,也有点不自然。
今年评职称时,为了防患于未然,他提前硬着头皮去胡子纯家送了趟礼。虽然没说出评职称的事请他高抬贵手这句话,但大家心里谁都明白。熊志把今年的评委们在心里过了好几遍,好几位都是原先的老评委,平常里大家关系都处的不错,只有一位副社长是最近新调来的,双方没有一点过结,想必不会说什么吧。只要姓胡的这儿不再出什么妖娥子,这回应该是万无一失了吧。报评职称的那几天,熊志既兴奋又有些紧张,在比较要好的大学同学中,虽然有人坐上了奥迪,有人出了国,有人开公司发了财,只要自己的副高职称拿下来,面子上就还说的过去。再说自己在本行业学术方面的造诣也算是小有名气,评个副高顺理成章。岳父大人是大学教授,看上的就是他这点才气。新婚之夜时,他妻子说,要不是我爸爸,咱俩怎么也走不到一起。他说,怎么,后悔啦,要真后悔,现在说出来还来的及……听到自己又被拿了下来的消息时,熊志简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当确信了事情经过后,他的肺都要气炸了。事情竟然还是坏在胡子纯的手里。他好像有预感似的,有一天他碰上新调来的那位副社长,毕恭毕敬的上前问候了一声,没想到过去总是和蔼可亲的新领导,那天脸上好像毫无表情,只是用鼻音“哼”了一声。他心里无数次的回想过,那天楼道里很静,新来的副社长百分之二百应该能听清他的问候。后来他还嘲笑是自己多疑,可能是那天自己的声音确实过小,副社长没有听见,也可能副社长脑子里正在思考别的问题……后来的事实证明,他的预感是正确的。姓胡的故技重演,又害了他一道。胡子纯问了好几个评委,说熊志这小子,为了评职称,给我送了两条中华烟,两瓶五粮液。我让他拿走,他死活不拿。想来他也给你送了吧……熊志想来想去,看来胡子纯报复他的理由只有那件事了。
二
这一段胡副主编觉得有些累。熊志这小子含沙射影写的那篇随笔怎么就从自己手里溜过去了呢。那期杂志他只拿回家了一本,自己锁书房抽屉里了。在办公室,在家里,没人时他无数次的拿出来看,越看越觉得是不点名讽刺的他。联想到熊志见到他的态度和表情,他心里更肯定了自己的这种推断。
因为自己只有一个党校的文凭,为了今年进升高职时条件过硬些。前些日子他自费出版了一本学术专著。书虽然只有一百多页厚,但它毕竟是一本书。其中有些观点,他抄袭了别人的一切论著。他原想这应该没有任何问题的,自己的书又不拿新华书店去卖,人人都在忙自己的事,谁能发现谁又能去追究呢?
此刻,胡副主编从里边锁了办公室的门。又拿出自己的书和参考的那些资料对照,越看感觉自己抄袭的痕迹越太明显。虽然这事在单位没有什么反映,但万一传出去,自己今后还怎么在这个单位呆下去,即使休息了,也还在这个大院呆着,进来出去的,让人家指脊梁骨不说,还有何脸面抬头见人?想到这儿,他觉得有股冷汗从脑门上冒了出来。他心里想,目前潜在的最大威胁就来自于身边。
细想想,这是自己所作所为的报应。
头些年,熊志大学毕业后分来本单位,胡子纯是很喜欢这个年轻人的。熊志谦虚、本分,有才气。观察了有半年时间后,事实更肯定了他的看法。只是熊志是个农民的儿子,这一点上不太合他的心意。但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情。出于此想法,他开始约熊志到他家里吃饭,玩。熊志起初还有点不好意思,但心里还是很激动,领导对自己另眼相看,说明自己在领导心中留下的印象不错。胡子纯让了好几次,再推托就有些说不过去了。一个星期天的晚上,他提着一份咖啡礼盒敲开了胡副主编家的门。
看到站在门口的有点拘束的熊志,胡子纯有些喜出望外。他把熊志让进门后,破例没有让熊志换拖鞋。还没落座就喊,小云,来客人了,赶紧泡壶茶来。小云端茶出来时,胡子纯给两人介绍时说,这是我们单位新分来的才子熊志。这是我的小女儿胡晓云,在市立医院工作,业余时间在自学法律专业。熊志抬头看了胡晓云一眼,礼貌的向对方点了下头。晓云长的虽然算不上漂亮,但还说的过去。因为是在灯光下,所以看的也不是特别真切。再说那时他心里可真是一点想法也没有。那一次,胡子纯像聊天似的问了他不少问题。这之前他已经借故偷看了熊志的档案,而且看的很仔细。对熊志档案的所有文字,一字一句的琢磨过。但他觉得从档案里了解到的东西还是太有限了。从那后,星期天节假日的,他经常喊熊志去他家吃饭。
三
才开始熊志觉得胡副社长对自己这么好还有些兴奋,慢慢地他就有些不安起来。他突然发现胡晓云看他的眼神有点不对劲。越来越爱和他说话不说,有时竟穿着睡衣在他跟前走来走去。有时胡子纯故意叫上老伴出去溜弯,说你们年轻人在家看电视聊天吧,我们吃完饭不出去活动一下可不行,不然不好消化。刚开始去胡晓云家时那段时间正好是夏天,虽然胡晓云爱洒香水,而且很冲很浓,而且香味各异,但熊志总是能从香水味中闻出一丝狐臭味来,每每这时,他就觉得脑仁被熏的有些疼,但又不便表现出来。胡晓云约他出去玩,总是推托说有事或加班也不是回事,没办法他委屈自己陪她出去了两次。他晚上爱到办公室里上网,半年前和一个叫水仙花的网友聊的特别投机,交往时间一长,两人都觉得有些相见恨晚之意,最后俩人都坚持不住了,他们相约一个晚上,在世纪坛边上中央电视台门口见面。那天熊志买了好大好大一把玫瑰花,他躲在一边没有出来。他想给自己的这个梦中情人一个惊喜,也许从此后,俩人的浪漫爱情从地下转移到地面上来。离约定时间还有五分钟时,他发现了目标,那个约定今天穿米黄色连衣裙来见他的网友从一边款款走来。他心里有些激动,但他躲在暗处并没有马上出来。他想在暗处先一睹女网友的芳容后再走出来。穿米黄色连衣裙的女孩越来越近了,他的心情也越来越紧张,他闭了一会眼睛,以平静下自己的心情。当他再睁开眼睛时,女孩巳站在了明亮的路灯下,他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会是她?不可能,他揉了揉双眼,又使劲摇了摇头,再望过去时,还是她。也许她今天来这儿有事?也许是巧合她今天也穿着米黄色连衣裙?看她东张西望的样子,好象也是在等人。他脑子里胡思乱想了好一阵子,超过约会时间二十分钟了,他们相约的中央电视台门口,再没有第二个穿米黄色连衣裙的女人出现。人都说网恋不可信,也许在网上和他聊的热火朝天的那个水仙花是个男人,也许此时正有一位老女人正躲在家里大笑?网上聊天本身就是游戏,千万不应该当真。他忽然想起,还站在路灯下四顾环视的胡晓云真的知道他的网址,而且她问走他网址的时间和他在网上认识水仙花的时间差不多。现在回想一下,水仙花对他的情况好象了解不少,肯定这胡晓云就是水仙花。这一切都是胡家父女设的套,等着他去钻哪。很长一段日子里,他再没敢上网。胡副主编约他去家里吃饭喝茶,他再也没有去过。胡副主编往常见他时的笑脸,从此沉了下来。
四
胡子纯心事重重的样子,好象一下子老了许多。他心里恨熊志,当时熊志要是娶了胡晓云,哪还有今天这么多烦心事。
熊志表示出对胡晓云没有好感后,胡子纯的一切努力都宣告白费了。再三考虑才选中了熊志,他原以为,一是熊志老实能干有才气。二是熊志家是农村的,找对象的标准不会太高。三自己是他的上级,从那方面考虑熊志都应该顾及些。只要他们在一起时间长了,慢慢还不会产生感情?没想到结局是这样。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不兴包办婚烟。要真是回到几十年前,凭自己是他的上级,托人去他家给他父母提亲,或许还真能成。都是文化人,平常工作中大家都顾及面子,表面上还是互相客客气气的。去年熊志参加评副高职称,讨论上报名单时,大家对他的上报资格都没有提出异议。坐在一边的胡子纯正为女儿的事头痛,胡晓云和她的丈夫两个人三天两头打架,胡晓云时不时就跑回娘家来哭,有时脸上或身上还带着伤。胡晓云的丈夫原是一个工厂的工人,厂子倒闭后下岗了。当时对女儿领回来的这个对象,他是坚决不同意的。可女儿说,这对象是我自己挑的,死活就是他了。为此父女俩曾怄了好常时间的气。现在女儿她们过成这个样子,他也不能说什么了。女儿的丈夫下岗后经常在家里喝闷酒,喝醉了就找事打架。胡子纯和老伴曾去找过女婿好几次,那小子是软硬不吃。也曾叫胡晓云带着孩子住在这边不回去,可毕竟那是个家,老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听说熊志的名字时,他心里咯噔了一下,我过不素静,你小子也别想过的好。这样的事情就是一票否决制,十个人有九个人把你说的天好也不行。
今年评职称前,胡子纯没有想到熊志会到他家来。见熊志手里提着东西,他说,你这是干什么?那一刻,他心里矛盾极了,差一点想闭门谢客不让熊志进门。但想了想,还是算了吧。在一个单位工作,别太过分了。胡子纯去开门时,胡晓云正抱着女儿在客厅里看电视,听到有人来了,她抱起孩子回了卧室。坐在那儿,两人都不知说点什么好。胡子纯心里难受极了,要是熊志当时接受了胡晓云,现在胡晓云怀里抱的孩子就是熊志的。那样翁婿俩在一起喝茶或喝酒,该是多么的惬意,这屋里的气氛该是多么的温馨、融洽、和谐。可现在他成了人家的乘龙快婿,女儿又过到这步天地。
后来胡子纯想,要不是评职称的那天,赶巧在上班的路上碰上熊志的家人,或许他就不会说出熊志送礼的事,而且是以那样的方式。那天他去上班,在大院里一个带眼镜的年轻女人和一对老人在逗一个小男孩,她们的欢笑声吸引了他的目光。当时他脑子里正为女儿胡晓云的事而发愁,女儿离婚了,今后怎么办?他看清楚了,那很有气质的年轻女人是熊志的爱人,从穿着上看,那对老年人应该是熊志的岳丈岳母,而引起笑声的根源,就是熊志的儿子了。胡子纯又一次这样想,假若熊志和晓云结了婚,站在小男孩身边的就应该是晓云,享受这天伦之乐的就应该是自己和老伴。那样的话,眼前这个小男孩,就是自己的外孙,就应该管自己叫外公。所以当熊志家人的笑闹声传进他耳朵里时,他觉得是那样的剌耳,搅得他心烦意乱。他认为这一切都是熊志的错误选择造成的。事后,他也想,这样对待熊志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胡子纯两次在熊志评职称的问题上使绊后又觉得有点于心不忍,他甚至想,今年是无法挽回了,明年再评职称时,自己不但不会再使绊子,而且要为熊志据理力争。
五
自从熊志在杂志社发表了那篇随笔,胡子纯好象霜打的茄子蔫了。他再不敢正眼看熊志。熊志也听说过胡晓云结婚后和爱人过的不痛快,两人老打架,她丈夫下岗了,后来离了婚。他从心里对胡晓云的遭遇深表同情。但胡子纯不应该把晓云婚烟的不幸都迁怒于他。他觉得胡子纯这样对待他不公平。也许是老天的安排,在一个偶然的机会,熊志掌握了胡子纯一段难于人言的故事。为此他写了一封信,通过邮局寄给了胡子纯。信是这样写的:
胡子纯先生:
冒昧的给你写信,不好意思。你不知道我是谁,也没有必要知道我是谁。我只想告诉你一件事,你还记的一个叫大春的女人吗?二十多年前,你到她所在的小城住了一段时间,当时她还是个如花似玉、纯朴善良的姑娘,在城里一个叫人民招待所的地方工作。你在小城呆的那段日子就住在人民招待所3层314房间,那时那个叫大春的姑娘就在三层当服务员。你告诉人家,你是从北京来的。那个叫大春的姑娘很单纯,她从心里对北京充满了向往。对你这个北京的客人也是格外关照。好几次自己掏钱到街上给你买当地的瓜果吃。没事时,到你的房间听你给她讲天安门、故宫、颐和园、万里长城,她听的如痴如醉,看你的眼光里多了许多内容。一个夜深人静的晚上,你从外边喝酒回来,正好赶上是大春姑娘值班,她到你屋里去送水时,你把她留了下来,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我在这儿就不描述了。相信那件事巳被你尘封在了记忆里,不知你一人独处回味往事的时候,你会不会想起二十多年的那个夜晚,一个纯情姑娘把自己圣洁的身子给了你。后来你们俩个又多次偷欢。你答应将来要把她带到北京,永远的爱她喜欢她。可你食言了,一天,她休息回家了,你偷偷逃离了那座小城,从此渺无音讯。你走后,她心里当时并没有怪罪你,她以为你有急事没来的及和她告别先离开了。她相信你会回去看她、接她,她天天充满期待地盼你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可你使她失望了,多年以后回忆那段生活时,她说,后来我发现自己怀孕了,那个时候我真想到了死。一个大姑娘怀上了孩子,而且不知道孩子的爹是谁,我觉得是那样的无助。为了生存,我在小城的郊区胡乱找了个农民嫁了。知道我认识你,她让我给你捎个话,她把儿子给你养大了,问你认不认你自己的儿子?
一个知情人:暂不具名
熊志心里对自己说,我不怕你把信撕掉。只要你思维还清晰,这件事就永远刻在了你的脑子里,让你时刻遭受良心谴责,让你时刻担惊受怕,直至你离开这个世界。
六
虽然正高职称拿到手了,但胡子纯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几乎是一夜之间,他的头发全白了。年轻时的一次轻率举动,给自己带来了一个不可设想的后果。试想,这个事要是让老伴和孩子知道了,自己还有何脸面面对她们?若是让单位的人知道了,自己在上级、下级、同事面前还如何能抬起头来?那母子俩真找上门来,自己又该如何应对?就是自己退休了,这事传出去,自己也没法活下去了。这是谁干的呢?是不是熊志?谁写来的这信已经无关紧要了,反正自己的生活中真的有过这么一段经历。
他出去休假了,原说只在外边呆半个月的,可走了一个多月了,人不但没有回来,家里和单位都连个电话也没接到过……
熊志的心里也有点不安起来,胡子纯去了哪儿?他还会不会回来?他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