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之地,自古乃是一块兵家必争之地。可多年以来,政局和其余割据势力从不敢轻易犯进江北。其一碍于地形不熟悉,其二顾忌近五年以来不断向周边发动战争的江北唐司令。
司令的书房内黑沉沉的一片,安静的很。大约十几个一身戎装的军人站在一旁,不由地低下头,不敢抬起头正视他们的唐司令,屋里沉寂安静令人感到惴惴不安。门口处站着的守卫,个个都是挺直了胸膛,屏住气,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唐烈坐在皮椅上,手中随意地把玩一把瑞士的迷你手枪,冷冷的目光不时地注意着周围的一群下属。他们脸上的神色似乎看上去不太好,的确应该不好。江北对外贸易中途径上海的一批军火,竟平白无故落入了政局督军戴伟伦之手。
五年来,上海的督军戴伟伦,和自己打了不少次交道。不可否认,戴伟伦军事方面的才能全然不输自己,甚至算是个多年来难得遇见的对手。他很欣赏戴伟伦,但同时也很清楚上海有戴伟伦出任督军一天,他想攻下上海的计划就要往后推迟。
本来他好不容易弄了一批军火,打算用这批军火先解决江北以东的战事,可政局插了一脚,足足令他的计划为之搁浅。自五年前寒瑜醒来杀人逃跑,母亲又得病去世之后,他的性情便大为改变。原本个性沉默寡言,现在待人处事更加冷酷无情。
五年的时间成功将他打磨成一位任意对旁人进行生杀予夺的暴君。
何副官拗不过同僚等人的撺掇,朝前走了几步,态度谦恭依旧:“司令,江北以东的战事迫在眉睫,眼前失去了军火,您看?”
唐烈说:“有什么话就赶快说!”
“属下认为,如今江北以东的战事并非真的是有什么必要。这五年以来,除了江北以东,其余江北三面全都落在司令手里。司令年年都在忙于战事,江北确实已经多年没有得到歇息。属下知晓司令想要尽早打下天下的决心,可如今江北更适合安稳的日子。”
说到底不就是希望他暂时忍下这口气,按兵不动,像汉高祖刘邦一样搞什么休养生息之道。他站起身来,直直地看着何副官,眼眸深处涌出一股冷笑意味。如今他想要做的事,谁还能拦着?
他猛然拔出枪,没有丝毫的犹豫,轻而易举地将枪上膛,抵着何副官的额头,唇角微沉说:“何副官,你知道我的脾气!”
何副官眉目微微皱起,见司令态度坚决,想起自己也算是一名堂堂的军人,岂能容许自己失去身为军人的一丝仪容。
“司令,此次的军火主要由属下负责。丢失军火这件事,属下愿意付全责,司令要责罚属下,自当抵命。”
众人纷纷惊恐起来。司令向来言出必行,枪抵在何副官的额头,摆明是要对责罚何副官。而何副官一旦不在了,今后司令再发火时,也不知谁可以劝住司令。想到此处,众人既想要劝说一番,又担心出言相帮惹得司令不快,连带着一起受到惩罚。
对于何副官坚决的态度,唐烈并不讶异。可他继续毫不留情地扣动扳机,扳机更是被拉到最后,众人不敢再看,纷纷闭上眼睛。
只听啪的一声,一人顿时倒了下去。而众人再睁眼时,却见何副官好好地站在司令面前。而何副官身后的李仁少校倒在干净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额头上多了一个枪口般大小的窟窿,不断地流着血,尤其是睁着两只圆鼓鼓的大眼睛直直地望着司令的方向,脸上是难以置信的表情,仿佛在诉说自己的无辜。
何副官还未及反应,唐烈仅仅是转过身子,朝外摆了摆手,门卫迅速处理完李仁的尸体。原先被鲜血染红的大理石地板再度恢复如初般的干净明亮。似乎刚刚不曾发生过任何的不愉快。
唐烈仔细地擦拭着手中的瑞士小军枪,唇角微沉,“白白送给政局一批军火不说,连政局安插在你们中的内鬼都找不出来,何副官你说本司令该怎么惩罚你们?”
不等众人解释,唐烈从桌前拿出刚刚收到的照片,毫不顾忌刷的一下往身旁的下属脸上一扔。并不言语。
众人赶紧捡起来,照片中,李仁接洽的人正是政局的人。原来李仁真的是内鬼。可他们同李仁经常在一起尚不得真相,司令却不动声色地查出内鬼之事。
难不成司令安插了不少的眼线在他们的身边?眼线之事,虽早有预料,但亲眼看见他们中隐藏起来的内鬼都逃不出司令的眼睛,心里生出无限的惧意。一时间听了这话,在场的人纷纷将头埋得更低,不敢再多说什么。
见此情景,何副官心里不免后怕,却不敢有丝毫的迟疑,径自跪倒在地,态度比平时来得更加恭敬:“属下迟钝,未得及时查出政局安插的内鬼,使我江北遭遇此番损失,此事,属下应付全责。愿意亲自向您请辞副官职位。”
若今日出错的人并非何副官,而是旁人,唐烈不知自己是否还有那么好的脾气。按照他一贯的做法,遭到枪毙的岂止是李仁。
见到他们流露出对自己的畏惧,唐烈眼眸深处微微动了动,何副官到底是跟他不短时间了。当初他碍于时机尚未成熟,大部分时间都在连城渡过,江北大小事务更是全权交由何副官负责。
这些年,尚不论何副官的功劳多大,且是忠心耿耿替自己守着江北已然不易了。即使何副官曾有机会取而代之自己,一举成为江北新的司令,但是一直都没有这么做。如今的乱世,几人能够如此?
可何副官固然忠心,年纪更与自己相差无几,但为人过于谦和,思想更甚是迂腐,行事之间总是少了一份狠心。
如今恰逢乱世之际,而自己又是一心想着尽早地打下天下,身边自然少不了一些能力出众的下属帮村。但以何副官目前的仁义性格,万万是不足以充当他的心腹。何况江北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何不趁此由何副官从下层替自己多多招揽一些人才。
忖度一番,唐烈打定主意,何副官仍需磨练。他欣然同意何副官的请辞,不过却又增添了几句:“此次军火事件,你作为主要负责人,自然该受到惩罚。但顾及你一片赤胆忠心,加上多年来的功劳,暂且免去副班之职,降为旅长,负责江北以西的事务。”
何副官向唐烈敬了一个军礼,大步离开书房,众人诧异这可是一下子降到最低了,心中惴惴不安担忧起自己的处境。唐烈犀利的余光略过众人,顿了顿继续说:“至于其他人?全部各降一级!”
众人终于松了一口气,心中安慰起来自己,只是各降一级,司令对他们已然很宽裕了。
待众人离开之后,唐烈站在窗前,不停地抽着烟,一支接着一支地吸烟,神色中说不出的落寞,一种深深的忧伤漫延开来。
不知不觉中都迎来了四月,距离她离开自己已经有五年多。刚刚得知她逃走之时,怒火快要淹没了自己,他真是恨不得亲手掐死那个令自己发狂的女人。
愤怒之后,便是无尽的担忧,她伤得那么重。纵使派出不少军队私下寻找,依旧不得她半分消息。一夜大火,连城中寒家的传奇就此止步。那时候,他真正觉得无助。没了寒家,真的再也不知她究竟藏在何处。
她失踪的头一年,他依旧不遗余力地寻找她的下落。甚至不惜花费重金聘请私家侦探寻找,可半点消息都没有,她就似人间蒸发般,再无任何的消息。好几次,何副官都劝说自己,她其实已经不在了。毕竟当年她伤得那么重。
为了逼出寒瑜,他甚至不插手连城被侵之事,丧失政局庇护,商家接连迁走的连城,很快沦为日本的附属。
可他心里总觉得她不会就这么离开自己,她是寒瑜,最看重寒家,绝不会在寒家被毁之后装作无动于衷地生活下去。凭着这样的信念,他始终觉得她会回来找他报仇的,可他等了两年,她还是没有出现。
一次次的失望,令他开始意识到也许真的是自己猜错了。也许她是真的想躲起来了,永远地躲着自己。考虑到这种想法时,唐烈大为恼火。
不管她走到天涯海角,他势必要把她亲手抓回来。他发疯地开始大肆进攻江北附近的领地,为了尽早夺得天下,早点找出她的下落,他更不惜和法政商界有权威人士联姻。
如今又过了两年,整整五年了,却没有任何她的消息。他渐渐地开始怀疑,也许当年她真的重伤不治,意外身亡了。没有告诉任何人,他默默地派人前往各处查看医院的死亡登记单,可还是没有任何消息。甚至连乱葬岗,他也派人亲自去了,依旧无消息。
所幸他最不愿看见的事没有发生。
寒瑜,你究竟在哪?他心中不知问过多少次这个问题,从来都没有人可以回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