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岁月的匆匆流逝间,连城的一切早已时过境迁。
如今的连城,早已因政局的放弃抵抗,全然落在日本人的手里,早无兴盛模样,到处都可见战争之后的一片残骸。而先前任何一举手投足都足以影响连城局势的三大家族,更是找不见任何踪影。似乎随着一夜之间寒家毁于一旦的那场大火,连城突然变得安静的很多。
可依旧时常会有人提起,当年连城里首屈一指的寒家大当家寒瑜的种种过往。寒家三位小姐的历史,甚至有人称之为连城的榜样,更有不少人为她们的红颜薄命而感到叹息。
当然,另外的两大家族也常被提及。寒家的大火几天后,众人才发现大火葬身的不仅有寒家人还有欧阳家族的新代表欧阳谨少爷。随后没过多久,三大家族中仅剩的唐家一脉,也于一夜之间销声匿迹。自从,三大家族缔造的连城辉煌不再。
郊区一处坟前,一身旧式长袍的唐泽,认真恭敬地朝墓碑上的人深深鞠了一躬,走上前弯下腰轻轻放上一束雏菊。百花纷飞的四月,到处都洋溢着无限的生机。
时隔五年,他依旧俊朗如初,只是脸上也多了风霜之色。尤其是一双眸子,再也不见当年的阴柔犀利,目光中倒是一贯温和。谁能想到当年一心追求名利的唐三少唐烈,如今竟会甘心和早已疯癫的寒家大小姐寒姗隐于山涧。
若是之前有人跟他说起这样的平淡生活,他定是不信自己会有如今的举动。如今的自己,隐居山涧,过起闲云野鹤的生活,真正地淡泊名利。
一直以来,在唐老太爷的教导下成长,他重视名利权势,甚至不惜一切手段去争夺这些。孤身在国外的日子,他更时不时收到爷爷千里之外的犀利训导。所有的一切,都令他清楚地明白,自己若不奋力去争,最终什么都不会落下。
打记事起,他好像就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拼尽全力为自己争夺属于最好的一切。大家族里看似稀疏平常的尔虞我诈,却渐渐地丧失了很多快乐。父子不像父子,爷孙不像爷孙,兄弟不像兄弟,夫妻不像夫妻。
所有的改变,皆由选择她走近自己的生活开始。
娶她之前,传闻中只知她一个未出阁的大家闺秀,独独爱慕着家中低贱无颜的家仆。初见她盛气凌人地对待刘家子弟,手段残忍并非如平时的大家闺秀。那时,他以为她不过是仗势欺人罢了!心中对她除了鄙夷仅剩鄙夷。
而后,几番接触,才知她精于商业,更对茶道研究过深。当亲眼瞧见她对一名叫寒伢的家仆多次忍让,深情一片,心中也荡起一丝好奇。究竟是怎样的故事惹得她这位强势霸道的寒家大小姐倾情相待。
一番调查之下,终于获悉她与家仆之间的过往。不过是日久生情,英雄救美的老戏套,他暗暗不屑一顾。如今想起,是他愚昧了。不经一番****疼痛,定读不懂恋人间的悲苦。
按照之前的计划,他说服唐老太爷替自己和寒家大小姐联姻。对她的认识,也就是从那时渐渐变得深起来。
她,心灰意冷地嫁入陌生的唐家。尽管寒家隐瞒的很深,自己依旧获悉她因寒伢竟想要自杀的作法。作为男人,他不能允许自己的妻子嫁给自己,还在思念着别的男人。他新婚之夜,便给了她一个警告。本以为她定是要哭闹,可再回新房内,她却淡然和自己谈起了相互合作的事宜。
婚后的生活,自己免不了和她经常接触,渐渐地她的聪明才智,令自己不知不觉中改变了往日的看法。时常,明明是该冷情对她,却常常忍不住对她生出几分怜爱。
然她一心都是报仇,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转变。可当事人的他却很是清楚,自母亲死后,他心中变得骤然那块坚硬的地方,在她的陪伴下一天天地开始恢复如初的温暖。
她大仇得报,他本该按照计划,杀了她,却迟迟下不了手。原来在心里,他早已爱上了她。
寒家完了,她该得到自由。可一想到她会投入另一个男人的怀中,自小被灌输的争夺思想,令他不愿轻易放手。他曾经以为,论及爱意,寒伢远远比不过自己。
万万没想到,接近疯狂的欧阳谨居然为了替妹妹报仇,丧心病狂地在寒家****。一场突如其来的预谋大火,烧毁了寒家的一切,也带走了痴恋欧阳谨的寒嫣,和奋不顾身为救寒姗的寒伢。
大火之后,她便陷入完全疯癫的状态。整日浑浑噩噩,口中只是不断地念叨着寒伢的名字。一夕之间,寒家与欧阳家最有权势的欧阳谨都消失了,一直以来被他视为眼中钉的唐烈也离开连城,他领导下的唐家似乎真的成了连城的霸主。
为什么身处高位,他却品尝不出半分的快乐?为什么达到自己多年追求的霸主地位,心里却变得空落落的?为什么最终他自己反而变得更加孤独落寞?
几番忖度之下,他散尽全部家财和家仆,只携疯癫的寒姗,过起了简单的田园生活。放弃唐家的一切,意味着往后只能以寒伢的身份存活在世上。后来,念及唐家祖先多年的心血,他独独留下一座空空的唐家老宅。
隐居的生活,为了更好地扮演好寒伢这个角色,他收拾心情重新去看寒伢和姗儿的那些过往,不再以局外人的心态去看待彼此间的爱情。
再次看彼此那些幼时岁月的故事,他不再觉得幼稚,不再觉得老套,反而处处都是透出彼此相爱的蛛丝马迹。
他甚至从过往那个总是默默跟在寒姗身边,不苟言笑,永远都只能称呼她为大小姐的寒伢身上,读懂了一种隐忍至深的爱情。若非深爱着姗儿,幼时,他怎会宁肯为救她毁了自己一张俊秀脸庞?若非深爱着姗儿,危时,他怎会及时出现甚至不惜性命地跳进火场救她?若非深爱着姗儿,死时,他怎会依旧用最后一口气念着大小姐怎么样?
他以为青梅竹马终究不过是儿时的回忆,不足为惧;以为两小无猜终究是抵不过明媒正娶,一纸婚约,不足为惧;以为两情相悦终究不如门当户对,不足畏惧。
错了!他错在太自信了!他不仅比不过姗儿对寒伢的一往情深,也比不过寒伢对姗儿的多年默默守候,不离不弃。
一辈子,怕是都忘不了离别之际,姗儿为寒伢哭得那般痛彻心扉,也忘不了寒伢确定姗儿无碍一双毫无遗憾的眼神。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为她而死的是自己,而非寒伢。那样起码,她会得到想要的幸福,也会永远记得有个叫唐泽的男人,曾像寒伢一般爱着她。
漫山遍野的花开满山坡,空气中混着淡淡的芳草花香,他望着坟前的墓碑,缓缓道:“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她。你不能给她的幸福,我会替你完成的。”
微风袭来,他眼底无波,似故人一般和墓碑上的人交谈起来,只是看似潇洒,心中却暗有一股忧伤,“寒伢,有时候,我心中自是羡慕你。五年前,你为救她随着寒家的大火离开人世,她却因你的离世而一夜疯癫。纵然你已不在人世,她忘记所有,甚至连自己都忘记,惟独不忘了你。你说过的每句话,她都时时刻刻记得,‘佛桑花期,不离亦不弃;长乐安宁,无忧亦无惧’。”
“寒伢,墓碑上的人是谁啊?为什么每年你都要带我来这里?”她睁着大大的眼睛,手中拿着刚买的风筝,疑惑地望着他,完全一副小孩子的天真模样。
风中的雏菊因微风而轻摇起来,墓碑上的人似乎笑意更加灿烂,“他是姗儿的一位故人,也是姗儿此生最重要的人。”他轻抚着她的秀发,指尖透过一缕发丝,语气十分宠溺。
她认真地纠正他的说话,轻轻摇头,笃定道:“不,此生仅有寒伢一人对我最为重要!”她并不赞同他的说法,态度坚决地反应,语气间多出几分强硬的意味。
他低低地沉默,不知该替自己再无任何赢得她的机会而感到可悲,还是该替自己扮演着寒伢而感到欣喜。
固然她疯了,甚至失去所有记忆,仅仅记得的只剩下寒伢一人。唐泽却开始明白了深爱一个人的意义。他宁愿假扮已故的寒伢,丢弃自己尊贵唐三少的身份,以余生陪伴着她。如果不能成为你爱的人,那么以别人身份去爱你也好。
“寒伢!快来,和我一起去放风筝!”她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拉着他的衣袖,恳切地邀请着,神情间很是快乐。灿烂明媚的阳光下,她似一只愉快的小鸟,投身于恬静安逸的山涧。
耳畔是她爽朗咯咯的笑声,眼前是她笑靥如花的笑容,他的目光变得更加柔和,朝她笑了笑,声音中多出几分颤音,“姗儿,此生有你在我身边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