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也变得很差,乌云蔽月,连人的心情也大抵受到不少影响。从戏班子出来之后,俩人一直静静地走在大街上,谁也没有率先开口,彼此却都心生不喜。
随着夜已经深了,大街上不再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但依旧有零星的几个摊贩在叫卖货物,微晕的灯光照在两人的身上,显得那般相配。
行到十字路口,周围已经没什么人了,一边是去往寒家的路,一边是去往唐家的路,唐烈率先打破沉默,反问道:“寒瑜,你今晚这是什么意思?”
一路上他都不说话,似乎确实还在生气,扭过头,看着唐烈,彼此的距离不足一米,却也没有很近,注意到唐烈的眸子比平时多了几分不明的情绪,却依旧不作深究,“没什么意思,不过是请你看一出折子戏,怎么不喜欢?若是这样,下次也就不勉强你了!”
听着她淡淡的回应,望着眼前触手可碰的她,唐烈只觉心里有些失落,一丝苦味泛起,她看似随意的举动,都可以轻易伤他于无形中。感情里,先爱上的一方,终究免不了被伤害。认识寒瑜之前,爱之一字,对他而言,不过浮华若梦。认识她之后,再谈及爱,是一场明知会输的煎熬。
本以为她邀请自己看戏,是两人间的进步,可醉翁之意不在酒。一场精心安排的折子戏,却影射着自己的母亲。她在向自己指责母亲过于算计人心,过于狠毒。从戏一开始,其实自己就看懂了她真正的意图,强忍着心中悲愤交加的感受,陪她完整看完一出戏。
你愿意为我花时间算计,上演一出攻心戏,就恰好证明你心里还有一丝我的位置,我就愿意做个傻子,陪你演完这出戏,只为证明你对我而言,特殊的意义。不过可惜,只怕我的这份深情你懂不了,或者可悲的是,你根本不愿意去懂我。
那一瞬间,唐烈无话,只是静静地望着不远处亮着的房屋,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寒瑜心里也想着彼此的故事。你我总是冷漠淡然,一副生人勿近,拒人千里之外的神情,一个擅长算计人心,一个喜欢攻于心计,可就是这样的你我,就算是不承认,还是终究成了彼此的朋友。
但从我们的相遇开始,你我从未停止过对彼此的算计,先是我派人假装杀你,再趁机救你,以求联盟,你将计就计,作壁上观,独看我一人上演好戏。再是我费尽心机,多番算计,一箭双雕地整垮刘家陈家,你早就洞悉我的意图,却按兵不动,甚至暗地里出手维护,原来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借此要我出手救人。最后是我暗中调查父亲行踪,遍寻无果,意外遭遇唐家提亲,思前索后,不愿结姻,你却装作不知我父下落,默许任辰假扮我父,暗中助纣为虐,推波助澜,逼婚寒家。
太多太多的阻碍横在你我之间,我也不是没有在意过你,只是你我注定的对立局面,只是你母亲对我三番四次的狠辣出手,只是你一直对我有太多的隐瞒和秘密,让我深刻地意识到,你我之间的路太过坎坷艰难。
如果说之前,对你尚有一丝好感,尚存一丝希望,一直犹豫不决,不愿对你出手。那么从得知父亲离世消息的那刻起,就真的对你再无任何的犹豫,任何的顾虑,心里想得念得都是如何毁了你,如何打败你的母亲——九娘。
彼此望着不远处,又沉寂了很久,蓦然连不远处明亮屋子里也灭了灯,唐烈才收回专注的目光,正当寒瑜以为他不会开口时,却听到他缓缓说出一番话,“看来想要改变一个人的心意真的挺难的,以为我对你是一个例外,原来也不外如是。”
现在就感受到绝望了?现在就受不了?现在就想要放弃了?寒瑜心里一阵冷笑,唐烈啊,唐烈,现在攻心才刚刚拉开帷幕。虽说是你先开始的,可一旦入了局,由不得你宣布结束。在九娘没有倒下之前,你我之间就不可能结束。
女人到底是天生的伪装者,她眼底一片澄澈,装作不知情般问道:“你想改变我什么?是思想,还是心?”
认真地看着寒瑜,想要透过自己的眼睛好好地看看眼前的她,看看她是否真的可以伪装得不露分毫。良久,他认输了,真的认输了,原来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内心苦笑一声,才淡淡说着,“不早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看着一向心思缜密的唐烈,一点点掉进自己特意为他布下的陷阱里,估摸着时机差不多的寒瑜,并不挽留,也不解释什么,微微开口:“确实晚了,早点休息。”
几乎同时,两个人转身走向各自回家的路,唐烈明白每走一步,自己就离她远一点,今天的分别也许是彼此最后的见面,今天之后,他决心忘记和她所有的过往,不再奢求那些永远实现不了的梦。可没人知道他的每一步迈得有多艰难,有多痛苦,忘记一个你深爱的人,忘记一个被你放在心上的人,真的很难,很难……
短短的一段距离,心底深处扩散开的疼痛,慢慢地蔓延到全身,不住地停下脚步,却不敢回头再看一眼那一抹萦绕在心间的倩影,生怕只要多看一眼,自己就更加下不了要忘记她的决定。
而背道而行的寒瑜,刚走了几步就转过身子,看着他有些落寞的身影在夜色中一直慢慢地向前行走,直至完全停下脚步,他却始终不肯回头。
等了好一会儿,一直不见他回头,本以为他不是很在意自己,开始质疑这一场攻心的谋划,可能是自己白费心机。却突然瞥见他的肩膀微微颤动,哭了?他在哭?心头猛然被眼前的一幕震撼到了,他对自己的感情已经这般深了?深到想到要放弃自己都会这么难过?
从未想过,他会为自己哭,奶娘曾说过,一个女人肯为一个男人哭,必然是爱上了男人。而一个男人肯为一个女人落泪,必然是深爱着女人。一时间,看见他对自己的深情款款,寒瑜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望着他的萧条孤寂的背影,脚下的步子变得千斤重,一时间停在原地,动弹不得。明明是一段不远的距离,她却硬是迈不出向前的步子。心里深知,若是今天选择放手,可能以后再也没有机会可以走进他的心里。
天空渐渐下起了雨,零星的几个商贩也都匆忙收拾东西,迅速离开,街上一下子变得空落落的。眼看雨真的越来越大,而始终背对着自己的唐烈,却没有任何想要避雨的意思,他独自站在雨里,任大雨淋透全身。
前面是他在淋着雨,后面的她也陪着在淋雨,一场雨,淋湿了他,淋痛了他,却让迷茫的寒瑜瞬间也清醒了过来。
爱,这个字分量太重了,而自己是否能够承受得起,关于这一点,寒瑜再清楚不过。现在唐烈爱她,不代表以后还依然如故的爱着她,寒瑜见过了不少情深意浓的恋人,当初相恋时,彼此说过多少海誓山盟的甜言蜜语,可时间长了,彼此之间感情自然而然就淡了。
现在信誓旦旦说爱她的唐烈,那这份爱能持续多久呢?她不是母亲,愿意为父亲痴等一生;她不是大姐,愿意为一个家仆寒伢,毅然放弃寒家大小姐尊贵的身份;她不是二姐,愿意为家族的对头人,丧失理智一再出卖家族消息。她是寒瑜,肩负着寒家上下几千人的重担,不能轻言爱。
像爱这样奢侈的东西,她从不敢有过奢求,也不敢去冒险一试。生性冷情淡薄的她,毫无保留地去爱一个人,这种想法对她来说,太难了。那就好比一只刺猬亲手扒光自己身上起保护作用的刺,只剩下任人宰割的结局。
轻咬嘴唇,默默提醒自己,寒瑜,这场攻心已经开始了,已经回不去了,不想再继续任人宰割,你只能走下去,义无反顾地走下去。终于作了这个决定,寒瑜慢慢地走向远处的唐烈。
起先还是缓慢地步伐,渐渐地向唐烈跑去,雨水彻底模糊了她的眼眸,皮鞋踩在柏油路上发出脆脆的声音,每一个声音都重重的打在唐烈的心上,还未及回头。她什么都不再顾及,那一刻她只想奔向他,抱着他,好好地演完这场攻心戏。
紧紧地从后背抱着唐烈,贴在他坚实的后背,她认真地说:“唐烈你赢了,你彻底打乱了我所有的冷静,难道就要抽身离开?”
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后背传来的温度,他全身为之一震,简直不敢相信此时此刻发生的一切。寒瑜没有离开,她一直都在,她刚才的话是在说明,她也失了心,爱上他?
之前多次表明心意,得不到明确的回复,如今突然面对寒瑜的转身,唐烈心里变得很不自信,半晌才转过身认真地问:“你可以再说一遍?”
看见他因自己微红的眼睛,寒瑜朝他走近,将所有的话语全部化为行动,主动吻上唐烈。毕竟没有吻过别人,只是简单地触碰双唇,见她确实没有技巧,很快这场由她开始的吻,完全被唐烈主导起来。
两人肆虐的吻淹没在滂沱的大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