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我不放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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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碎片

陈瑶躺在床上,她刚刚吃下感冒药。感冒的症状是从昨天上午出现的。现在,她感到全身无力,而且全身发热。她知道,这仅仅是开始。吃药只能稍稍控制一下,严重的症状可能还在后面。她拿起枕边的《聊斋志异》,这是全本的,她已读过一遍,现在,她随意翻着,翻到哪一页读哪一页。

桑瑞前面来过电话,他问她怎么样。她说她感冒了,躺在床上。她是照实情说的,没有刻意掩饰。桑瑞在电话中说,他过来看看。她没有拒绝。放下手机,她想这也许是个机会,她得抓住这个机会向桑瑞说清自己的想法。接着,她又沉入“想法”这个词中,“想法”这个词中包含有逻辑的意味,有沉思而得出结果的意味,她想她的“想法”或许不仅仅是这些。

桑瑞到来时,她下床打开门。桑瑞走进来看着她穿一身睡衣的样子,“感冒严重吗?”

“不是太严重。”陈瑶说着坐下来。

桑瑞环视着屋子。他看到了床头柜上的药和水杯,还看到了丢弃在垃圾桶里的方便面包装袋。他走到床头柜前看了看水杯,水杯是空的。他转过身拿起烧水壶走出宿舍。他在过道中的水房里接了水又返回宿舍。打开烧水壶的开关后他坐了下来。

陈瑶看着走来走去的桑瑞。现在,她又看桑瑞坐下来。

“你不能只吃方便面。”桑瑞说。

“没有什么,别的吃不下。”陈瑶说。

“要不,陪你到校医院去看看。”

“昨天看过了。”陈瑶指了指床头柜上放的药。“你怎么样?”

“老样子。”桑瑞说。事实上,他在这几天一连喝了几场酒,和同事喝,和朋友喝。农历的年关快到,聚会和喝酒成为必不可少的。在此期间,他有好几次想给陈瑶打电话,但他忍住了。

“我上两天前去了罗同那里,是最后一次去。”陈瑶说。

“他怎么样?”桑瑞看着陈瑶问。

“还是那样,或许只有几个月的时间了。后来我又去路师母家,我看了路琪生前写的一些东西。”

“一个幽灵的故事。”桑瑞说,“我在你的博客里看到了。”

“我看后将它录到了我的博客里,我猜你也看到了。”陈瑶说猛地咳嗽起来。

桑瑞站起来扶着陈瑶的胳膊。陈瑶停止咳嗽后脸微微涨红,她上床靠到床头上。

“你对那篇博客怎么看?”陈瑶说。

“它仅仅是一个幽灵的故事。”桑瑞说,“而且是路琪写的。”

“我也写过一个幽灵的故事。”陈瑶说。

“也看过,”桑瑞说,“你博客里的文章我大部分都看过。”

“路琪写的幽灵要比我写得好。”陈瑶说。

桑瑞看着陈瑶。陈瑶躺在床上显得虚弱疲惫。她以这种状态来有意冲淡她说话的力量。桑瑞感觉到了这一点。

“我的意思是,”陈瑶接着说,“即使一个幽灵,也只能走来走去,也只能悲伤,你明白吗?”

桑瑞僵硬地坐着,他没有说什么。

陈瑶又咳了起来。桑瑞站起来扶着陈瑶。这一次,陈瑶只咳了两声。桑瑞放开她后给她拽了拽被子。

“路琪走很远,”陈瑶说,“她走得那么远也没有走到她要达到的目标,或许,她的那个目标本身就难以达到。路琪的事让我害怕。其实,我更怕我自己。”

“是深渊吗?”桑瑞说。

“是的。”

桑瑞身子微微抖了一下。他说:“或许不是你说的这样,或许是另外一种。再说,这种深渊的理由并不充分。”

“但它在。”陈瑶说。

桑瑞的身子又抖了一下。他看着陈瑶,他想到一种景象,一片空茫之中,灰云飞荡。荒凉的感觉充斥在空茫之中。风在吹,风从不可知的地方长驱而来,然后又飞掠而去。

“就这样吧,桑瑞。”陈瑶说着将目光转向别处。

桑瑞沉默下来,他知道他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一会儿后,他站起来,他沉默地走出去。四十分钟后,他又回来。他手里提着一大兜东西,这些东西是水果、糕点和熟食类。桑瑞将这些东西从兜里取出一一摆放在冰箱里。桑瑞做这些时,陈瑶看着。现在,她能感觉出这个男人的悲伤。悲伤从他的每一个动作中显现出来。

“我会来再看你。”桑瑞站到床前说。

“你明白我说的?”

“明白。”桑瑞说,他尽量使自己的声音自然一些。

“抱抱我。”陈瑶伸开双臂说。

桑瑞感到意外。随后,他弯下身子,他抱了抱陈瑶。接着,他直起身子走出宿舍。

陈瑶看着桑瑞走出去。空洞的感觉弥漫在整个房间里。她笑了一下。随即,她转向窗外。

桑瑞回到自己家中。他打开电视,电视上正在播一个卖药的广告。一个戴眼镜的人在卖力地、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吼叫着。桑瑞没有换别的频道,他似乎只是为了让电视的声音充斥于这个家里。打开电视后他便坐在沙发上,他什么都不愿意想。他看着电视屏幕上的男人。男人声嘶力竭地吼了一阵后又是一对老年夫妇出现在屏幕上,他们在讲述他们的病史,讲用过刚才那个男人说过的药的神奇疗效。

茶几上放着一把剪刀。剪刀是桑瑞早上上班前为剪开一个纸袋用过的。他现在看着这把剪刀。他慢慢抬起身将剪刀拿在手中,他空剪了几下,两叶剪刃一开一合。他的另一只手从茶几下抽出一张报纸,他剪这张报纸。从边缘开始剪,一点一点剪。剪碎的纸片飘落在他脚下。一会儿后,纸片将他的双脚淹没。他继续剪着,剪完一张接着又剪下一张。几张报纸剪完时,他又从茶几下取出一本装帧华丽的杂志剪起来。他先从封面剪起,封面上是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男人的头发油光闪亮。先是男人的一双皮鞋被剪碎,接着是男人的腿,身子,最后是男人的脸。一本杂志有几十页厚,里面的纸都是高克数的铜版纸。桑瑞不断地剪下去,直到一本杂志被剪完。

电视屏幕上已经换成了肥皂剧。桑瑞放下手的剪刀,现在他感到有些渴。他站起来朝厨房的冰箱走去。冰箱里没有饮料。他走出厨房又打开酒柜,酒柜里只有一瓶红酒。红酒已经放了很长时间。他拿出来,用开瓶器打开瓶塞。他仰起脖子咕咕喝了几口。接着,他又坐到沙发上。他手中握着酒瓶看着茶几上的剪刀,又看了看脚下散乱的碎纸片。

桑瑞又喝了两口酒后放下酒瓶,他又拿起了剪刀。茶几下已经没有什么可剪的。他站起来走进卧室,他打开书柜从中随便抽出一本书来。他拿着书走到沙发前坐下来。他开始剪时看了看是什么书。书是几年前很火的一本书,是写一个低级灵魂的游戏与庄重的。他想这是一本适合于被剪的书。他剪了起来。

终于,他感到手发疼,而且有些麻木。他放下剪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