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上存在过的而又消失了的东西有很多,舰队当然也不例外。其中最有名的可能就是西班牙的“无敌舰队”了。但无敌舰队的消失并没有意味着西班牙海军本身的消失,虽然西班牙海军就此成为了一支几乎不为人所知的海军,但仅仅是不为人所“知”而已,存在还是存在的。
还有一支消失了的舰队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消失在太平洋战场上的日本海军联合舰队。这支舰队的消失标志着一支曾经很强的海军的消失,甚至连那个国家都跟着消失了一阵子。直到现在,日本还几乎不能算真正意义上的“国家”,或者说是一个怪怪的“国家”。当然这个国家依然有海上力量,而且如果根据不同的衡量标准估算,甚至可以得出它的海上力量依然很强大的结论。
但是历史的规律是很无情的。一支主力舰队的消失意味着的就是一支海军实质上的消失,不管这支海军的名称是否还依然存在,或者这支曾经存在过的海军的后继舰队的硬件配置是否还算先进。那支曾经很强大的日本海军被一些人作为赌具和作为赌本的国家命运一起被押上了一场巨大的赌局,在彻底地输了以后就没有人再把日本的海上自卫队看成一支了不起的海上力量了。
1941年12月8日凌晨,日本海军第一航空舰队司令长官南云忠一中将在航行在南太平洋上的赤城号航空母舰甲板上,对即将出击轰炸珍珠港的海军飞行员们发表的训词是:“在此决定皇国命运荒废的时候,你们成为了光荣的尖兵。”可是他没有向飞行员们说明这个所谓的“皇国命运”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以及他为什么要提到这个东西。
当然,率领着6艘航空母舰和360架作战飞机的南云中将也许在那一瞬间确实认为“大日本帝国武运长久”。但至多也就是在那么一瞬间,因为就在几分钟前,看到兴奋的飞行员们,南云中将还在不自觉地嘀咕:“年轻真好,能够那么简单就相信胜利。”
这就是走向赌场的赌徒的心情,他其实并没有必胜的信心,只不过用豪言壮语掩盖着内心的恐慌,为一无所知的年轻炮灰飞行员们打气。
公开场合不敢流露出来的恐慌,却有人在私下赤裸裸地表露了出来。几乎与此同时,在马来亚马来亚,是马来西亚联邦西部土地即位于马来半岛的部分的旧称,又称西马来西亚,简称“西马”。沿海,看着护航的第三舰队司令官小泽治三郎少将打过来的“祈武运长久”的灯光信号,正准备在泰马边界的宋卡登陆的第25军参谋辻政信中佐用颤抖着的手很努力地握着铅笔在日记上写道:“百年皇国命运在此一举。”
辻政信认识得非常清楚:日本在这场豪赌中押上去的赌注,是“百年国运”。
豪赌的结果,是日本输掉了“百年国运”。当年他们不宣而战去轰炸的那支目标军舰现在可以不需日本政府许可自由进出日本所有的港口;走在所有日本民间庙会游行队伍最前面的始终是高举“驻日美军管弦乐队”招牌的兴高采烈的美军军乐手们;除了这些乐手们之外,日本政府必须支付驻日美军的全部费用,同时在这几十年里,日本还必须为美军在世界各地展开的所有军事行动埋单。
就因为日本人打了一场不该打的仗,他们赌输了。他们的胃口太大,将手伸向了原本不属于他们,而且也不会属于他们的东西。
近代日本的崛起,首先是日本海军的崛起。日本海军在甲午战争和日俄战争中分别战胜了大清北洋水师和俄国远东舰队以及波罗的海舰队以后,日本海军就为世界所瞩目,成为了一支一流的海军,而日本也跟着跻身于列强之林。
有趣的是,从一开始这支消失了的海军几乎是宿命地和使它消失了的那支海军就息息相关。首先,日本近代海军诞生的直接原因是美国海军的兵临城下;其次,日本海军的发展思想也深受美国海军军人马汉的“海权”理论的影响;再次,日本海军的扩张也时时处处和美国海军攀比,最大的假想敌也是美国海军。甚至,可能很多人不知道,日本海军很有可能在和北洋水师交手前就和美国海军掐过一架。当然日本海军最辉煌的胜利也是打击美国海军,然而,也是美国海军把日本海军彻底地变成了一个只在字典上出现的过去的名词。
仔细检查这支消失了的海军的历史,可以发现一个很有趣的现象:这是一支几乎可以用“疯狂”一词来形容的赌徒性质的军队。它是一支很有创意的军队,能够无视一切既存的政治经济军事规则而孤注一掷,从而创立了不少“首次”的作战方式和作战创意。但同时这又是一支极为保守、故步自封、思维方式滞后于时代达数十年的军队。
两种极为矛盾的性质在同一支军队中,居然如此鲜明地同时存在且互为衬托,这就预示了它除了悲剧性的下场之外不可能有其他结局,所以现在这支海军的残骸只存在于过去被它作为与其说是战场不如说是赌场的大洋深处。
军舰是成了残骸,但是日本海军的软件遗产却几乎原封不动地被保留了下来。因为有这样一种根深蒂固而莫名其妙的观点,认为日本海军和日本陆军根本不同。坏事蠢事都是陆军做的,海军则是克制的、反战的,是陆军的暴躁把海军也拖入了和美国的战争。如果仔细观察日本社会,就能够发现来自旧日本陆军的影响确实不大,甚至可以说几乎消失了。而旧日本海军的影响则很可观。很多被人们认为是日本社会特有的现象或行为方式,都是日本海军留下来的遗产。其实其历史远不像人们,尤其是外国人想象得那么长久,仅仅只有几十年或上百年而已。那是一笔有正有负的遗产,日本战后的复苏有不少地方要归功于那笔遗产,但是后来日本经济的停滞和徘徊,似乎也能从日本海军的遗产中发现端倪。
就让我们从那支海军出现、发展、膨胀、疯狂和灭亡的历史中来看看那支海军驶过的航程是一条怎样的轨迹吧。
一百八十六
日本人现在就处在这个极其尴尬的位置上,怎么打都打不下去了,怎么看都没有赢的希望。那么为什么不能求和呢?实际上这时候很有些日本人已经在进行讲和工作了,但是这些工作都是一些个别组织的自发行动,实际上都可以归结到“下克上”一类的活动里去。而发动了这场战争的东条内阁本身却没有任何求和的实际行动,当然在现场的海军就只能想法子熬过去了。
所以其实古贺峰一的作战方针也很正确,既然战不胜,守不了,除了大家玉碎去“报君恩”之外无路可走,更不要说古贺峰一也是个海军大将,岂能看不出哈尔西和麦克阿瑟强逼日本人无谓出血的用心。反正战争已经没有希望了,还不如坚持用一个让美军也付出更多代价的战术,何必来来往往地白操心呢?
但是对时局的观察还是很乐观的东条内阁和大本营当然不会同意这种战法,对从中国大陆经缅甸穿过菲律宾,直下荷属东印度绕过新几内亚,抱着整个南洋的 “绝对国防圈”还是很有信心的,绝对不容许那种对海岛守备队见死不救,死光算数的作战方针。因此即使古贺长官手下的联合舰队主力不东奔西跑,其他的舰队也免不了要转来转去。
8月3日,新乔治亚岛上的蒙达机场落入哈尔西之手。哈尔西在达成第一阶段的目标之后,不失时机地准备向科隆班加拉岛和维拉拉维拉岛发动进攻。
已经向科隆班加拉岛增了两次兵的日本人还是觉得没什么把握,还是要增兵,但是因为手头也紧,这次只能再增1000人。这次是派了杉浦嘉十大佐带了第四驱逐队的荻风、岚、江风和时雨4艘驱逐舰去。
日本在开战时保有的驱逐舰和战时生产的驱逐舰一共有175艘,到战败时只剩下25艘。从中途岛开始,特别是瓜岛以后,日本海军能行动的主要就是驱逐舰了。驱逐舰的大量损失也使得驱逐舰队番号变换频繁,要跟上这种变迁非常困难。
比如这个第四驱逐队开战时是第二舰队第四水雷战队的,后来瓜岛吃紧就编到了第八舰队的第十战队里,这次派出去的4艘驱逐舰里只有荻风和岚两艘是一开始就在第四驱逐队,在中途岛海战中击沉了航母“赤城”的荻风在向瓜岛走耗子时被美国飞机炸伤,现在还是从船厂刚刚归队,江风原来是四水战第二十四驱逐队的,时雨则是一水战第二十七驱逐队的。现在不断收编改编这才来到了一起。
而指挥的杉浦嘉十大佐不是开驱逐舰的,是海兵46期,海大28期的精英军人,除了在早年的少佐年代当过“蓼”和“卯月”的舰长之外,舰上经历不多,一直是干水雷战队参谋或者在海军炮术学校、海军通信学校以及海军航海学校当教官,直到开战时才开始担任第五驱逐队司令。
就是说杉浦大佐不是一个日本驱逐舰队里常见的那种“船油子”,而他这次的对手,美国海军中校弗雷德利克·穆斯布鲁格却是一个“船油子”。
穆斯布鲁格从安纳波利斯海军学院毕业以后就一直在船上干,先是在扬子江上巡逻,后来又干过潜水艇和油轮,日本奇袭珍珠港那天他刚被任命为驱逐舰麦考尔[USS McCall (DD-400)]的舰长,从此就一直在干驱逐舰。
和日本海军一样,美国的驱逐舰长们也几乎都是船油子,在个人操舰技术上由于战前的训练不足可能比不上日本的驱逐舰长,但是美国海军除了数量上和兵器科技上的优势之外还有一个优势,就是除了训练之外军官能够自由地进行战术动作的研究,长官非但不会禁止这种研究,而且对这种研究更感兴趣。
7月份在中部所罗门前线进行的两场海战的结果都很不令人满意,美军在舰队运动方面有了一定的进步,但和日本舰队相比还是存在差距。指挥官安斯沃斯少将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这个结果。
安斯沃斯少将手下也有个“船油子”,他就是后来担任美国海军作战部长时间最长的阿利·艾伯特·伯克上将(Arleigh Albert Burke),这时他是第十二驱逐舰中队的中校司令官,手下6艘驱逐舰。
伯克中校想利用驱逐舰队的一个行动规律:驱逐舰用以作战的主要武器就是鱼雷,在战斗时首先就是发射鱼雷,然而在发射后一定要退避下去,进行第二次装填,再重新返回战场。
针对这种规律,利用日本驱逐舰队缺乏雷达,无法详细把握战场全貌,在夜战中将己方舰队一分为二。其中一部分和对方纠缠,另一部分则埋伏在一边,当一半舰队发射出鱼雷以后,另一半则冲上去,这时候对方舰队的鱼雷已经发射完毕,无法重新装填,去打他个手无寸铁。而在这一半鱼雷发射以后,刚刚的一半又装填完毕,正好凑上来再打。就这样轮流着干,不把黄皮猴子干到海底绝不罢休。
但是这种新战法也只是纸上谈兵,到底能不能用谁都不知道,但安斯沃斯少将却很感兴趣,极为支持。而在日本海军中这种擅自改动进攻阵型的事情别说战队的参谋,就是舰队参谋都不能想象,只有联合舰队的参谋才敢偷偷琢磨一下,但也只能是偷偷地,因为要得到长官的批准太难了,没有哪个长官会替部下担这个风险的。
但是美国人会。所以这次杉浦嘉十大佐的出动,对美国人来说正好是试验伯克中校新战术的好时候,虽然在战斗之前伯克中校已经调任第12驱逐舰中队司令官,但是伯克中校在临走之前把他的全部计划交给了继任的船油子穆斯布鲁格中校。
船油子穆斯布鲁格中校这次带出去的是6艘驱逐舰:第12驱逐中队的邓拉普[USS Dunlap (DD-384)]、克雷文[USS Craven (DD-382)]和莫里[USS Maury (DD-401)]、第15驱逐中队的兰[USS Lang (DD-399)]、斯特雷特[USS Sterett (DD-407)]和斯塔克[USS Stack (DD-406)],全都配备了能准确测定距离的SG短波雷达。
穆斯布鲁格中校把第12驱逐中队的邓拉普、克雷文和莫里分为一组,第15驱逐中队的兰、斯特雷特和斯塔克分为另一组,在侦察机的配合下,埋伏在科隆班加拉岛和维拉拉维拉岛之间的维拉湾,等候日本耗子队。
8月6日深夜,杉浦大佐带领的第四驱逐队的4艘驱逐舰以荻风、岚、江风和时雨的顺序排成一字纵队进入了穆斯布鲁格中校设伏的维拉湾。这时邓拉普、克雷文和莫里在杉浦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发射了第一组24枚鱼雷。
日本驱逐舰的猫眼们直到鱼雷飞到了船舷边上才发现受到了攻击,队列前面的荻风、岚、江风被鱼雷击中当场起火,只有最后的时雨没有被鱼雷击中,逃了出来。
时雨没有被鱼雷击中仅仅是美国人的失误,鱼雷的深度设定错了,从时雨的船底下穿了过去。时雨上的官兵浑身颤抖着看到白色的雷迹向着军舰飞奔而来无奈地闭上了眼睛,然而没有听到巨响,也没觉得震动,睁开眼才发现雷迹从另一边船舷底下穿了出来,惊魂未定的时雨急忙调头逃跑。
就这样其实伯克中校的战术设想并没有得到证实,第一批鱼雷打出去以后4艘日本驱逐舰就三沉一逃,司令官杉浦大佐大难不死,在海里游了大半夜以后被人救起,但是1000名陆军增援士兵全部命丧海底,已经不需要美国人的第15驱逐舰中队再来了。
美国海军已经证明了在驱逐舰队的夜战中,也已经赶上了日本海军,再加上雷达技术,日本海军连驱逐舰队也已经没有办法和美国人的驱逐舰对抗了。
一百八十七
由于英美的地理和文化渊源,英美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主要的着眼点是在欧洲,1943年的下半年,盟军在欧洲战场的动作规模很大,苏联人在中央俄罗斯平原上的反攻,在3600辆坦克及自行火炮及2800架作战飞机支援下,130万苏联军队和拥有3000辆坦克及2110架作战飞机的90万纳粹德国军队进行了激烈的战斗,结果是苏联完全掌握了卫国战争的主动权。
和苏联人在7月5日开始的库尔斯克会战相呼应的是英美联军在西西里岛登陆的哈思奇作战。
别看这里说得这么热闹,其实这段时间太平洋地区的发展,并不那么引人注目。进入1943年7月以后,美日海军只是以驱逐舰为主的轻型军舰舰队在中部所罗门群岛进行了一系列小规模海战,主要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