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我早年的邻居,显著的特点是嗓门奇大,说起来话来,破锣似的,吼得整个单元楼都不得安宁。最常听到的一句是:“跟着你,我幸福过吗?”显然,她是在追问自己的丈夫。
经她这么一问,他就受不了。这是催他离家的号角,不由地,怒气冲冲,摔门而去。下楼时,他虽行动迟缓,但透露出内心急切离家的渴望。每次他逃也似地离家,那鼻梁上架的高度近视眼镜,总也掩盖不住眼神的无力和呆滞。
她的丈夫,文文弱弱的书生样,像是刚从《聊斋》里走出来似的,而她不是他的狐仙。一次次,她“破锣”鸣响,追问迭起,他便要气恼,便要自卑,把头低下去,直低到尘埃里。
有一次,我和他相遇楼下花园的凉椅上。他呆呆地看树兜下的蚂蚁搬家,一枝烟,缩短了我们之间的距离,云淡风轻地聊开了。谈到女人和家庭,他话里透着无尽的苍凉和伤感:“我最烦她问我幸福不幸福的事!她这么一问,仅有的一点点幸福,也全被她问跑了!”
此语迅速地勾起了我的同感。是啊,天下女人,都喜欢追问自己的男人:“跟着你,我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我幸福过嘛我?”是否女人都想通过男人作为介质,以拥有通导幸福的电能?可是,男人会是这种神奇的介质吗?
幸福,能从追问中得来吗?
幸福是乌鸦嘴里的肉,你吃着,就幸福,若硬要追问:“幸福在哪里?”那么幸福就无情地掉落下去,再也无从寻找。
后来,我搬离了那里,长久地没有他们的消息。再见他们夫妇俩,她不再操起破锣似的嗓子问老公幸福在哪里,只是笑,甜甜地微笑。和他拉家常,他的话都挤出幸福之水来。临别,她一手牵着儿子,一手挽着他,说说笑笑,极幸福的一家三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