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3月,我结束了在国内两周的工作旅行,从北京的嘉里中心打的去机场回美国。那位姓马的出租车司机是个典型的能“侃”的北京哥们儿,上车伊始他就从奥运会的准备工作到北京的沙尘暴聊起,滔滔不绝。
每到一处,我最爱和出租车司机聊天。他们见多识广又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大多数受过不错的教育,很多还在部队受过很好的锻炼,所以听他们谈话简直就是最好的社会调查,对我这个居住在海外的中国人来说每次回来和出租车司机的谈话几乎就是一次中国生活的补课。谈话内容五花八门,把整个中国的变化从政治到经济,从外交政策到军事行动,从柴米油盐到寻常百姓的喜怒哀乐无所不包,而且每每有所启迪。
不知怎么的,我们谈到了中国人的婚姻观念的变化,马司机用一首打油诗精辟地概括了当前社会上传统婚姻观念受到冲击,婚外恋风行一时,情人成为一种时尚和找小姐的社会风气。不但形象生动,而且押韵上口,我听了连连击掌叫好,马上掏出笔记本和笔,要求他一句一句再说一遍。记录如下:
摸到小姐的手,
仿佛回到了十八九。
摸到情人的手,
酸甜苦辣都会有。
摸到老婆的手,
就好像左手摸右手,
一点感觉都没有。
表面上看这只是一首油腔滑调的打油诗,说的只是一种社会现象,既无讽刺鞭挞,亦听不出欣赏赞同,但它的的确确以几句朗朗上口的顺口溜勾画出了当今中国两性关系微妙的变化和传统婚姻道德观念所受到的挑战。
“柯立芝效应”
两性之间的相吸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种动物的本能,而这种动物本性却恰恰是兼一见钟情和见异思迁为一体的。我读过美国的一位科学家的文章,他从人的生理结构和荷尔蒙的功能来解释两性相吸的奥秘,得出的结论就是这样的吸引力最多不过持续三个月,由此进一步解释为什么人类两性之间的爱往往不能持久,婚姻常常破裂或是虽然尚可维持也只是同床异梦的维系而已。我不是科学家,无法从科学的角度赞同或是反驳这位学者的观点。不过人类两性之间的吸引力的持久性的确可怜,在我们身边有太多的故事可以证明这一点,任何举例都显得是一种累赘。
在生理学和心理学中有一个叫“柯立芝效应”的理论,来自一个关于美国第三十任总统柯立芝的笑话。据说有一天柯立芝总统和夫人参观一家政府办的养鸡场,大概因为总统有公务要处理,所以夫人和他是一先一后分别进行参观。当总统夫人看到寥寥无几的公鸡被众多的母鸡包围之时,她问鸡场的负责人公鸡的数量是否足够。“足够!”那位负责人回答,“公鸡工作很努力。”总统夫人又好奇地问:“是吗?公鸡们工作得很努力?每天如此吗?”“是的,”那位负责人回答说,“一天总要干上几十回。”“太有意思了,待会儿别忘了告诉总统先生!”总统夫人幽默地回答。当总统到鸡场时那位负责人向总统介绍了公鸡努力工作的情况和总统夫人要他传的话。总统显得饶有兴趣,问道:“一天几十回都和同一只母鸡吗?”“不,当然不是。每次都是和不同的母鸡!”那位负责人回答。总统脸上浮起诡诈的一笑:“别忘了把这一点向夫人指出来!”
这个笑话流传很广很久,是否真有其事已经不得而知了。但以美国人的幽默和对性的开放态度,虽说柯立芝是堂堂美国总统,我觉得可信程度还是很高。不过更有意思的是,几十年后科学家通过实验证明,动物在与同一个异性性交失去了性欲后却可以马上对一个新的异性一见钟情从而再次进行性交。后来对这种现象就根据柯立芝总统的那个笑话定名为“柯立芝效应”。科学家还进一步证明“柯立芝效应”同样适用于雌性,只是不如表现在雄性上明显而已。
人性与动物本性的博弈
“柯立芝效应”说明了人类的见异思迁和一见钟情本来就是人类动物本性的表现,既不奇怪当然也不需要为此大惊小怪和寻死觅活。所有的法律、道德和价值观都是人类得到了高度发展后的产物,它们约束了人,改造了人,包装了人,但并没有也不可能完全扼杀人的动物本能。
人之不同于动物在于人有思想。人类爱情的维系和婚姻的巩固靠的是人类超出其动物本能的思想和交流。我觉得鲁迅的爱情观非常令人钦佩。当母亲为他包办婚姻娶回了他的第一任夫人朱安后,鲁迅大失所望,因为朱安连他对母亲提的最起码的两个条件都没有达到。这两个条件一是要进学校念书,二是不裹小脚。而朱安恰恰是既没文化还裹着一双小脚。鲁迅在新婚之夜以失望的泪水洒湿了枕巾,第二天就搬到书房去住了。不像当时很多其他不满家庭包办婚姻的男人那样,不满归不满,性交归性交,结果是同床异梦,儿女成群,到后来却又闹腾什么婚姻解放。在鲁迅身上,人的精神追求超越了动物本能的需求,不能志同道合,谈何男女之事,说什么天长地久!
当然并不是说有精神追求的人就没有性的要求。鲁迅自己就说过:“譬如勇士也战斗,也休息,也饮食,自然也性交。”但从他后来给夫人许广平的许多信中以及许广平的回忆录中不难看出他们首先是志同道合的朋友,是精神上的知音。这样的婚姻和爱情才有牢固的基础,才经得起时间的考验,才不会因为青春的消逝而黯然失色。古今中外,这样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数不胜数。
爱情也是一种友情
我和太太谈恋爱的那个年代,“性”还是一个不公开的话题,男女双方对对方的考察往往在于对方人是否努力,是否有上进心,为人是否正派。换句话说,比较看重内在的东西,精神上的追求。谈恋爱时,我们一起去玄武湖赏菊;双双去参观书画展览。记得有一天我们在佛罗伦萨的镶嵌展厅门前为那昂贵的门票犹豫了好一阵子才下决心进去。那时候,玄武湖畔留下了我们的足迹;中山陵园的松涛记录了我们的笑声;栖霞山上有了我们的身影……我们谈生活的困惑,但更多的是憧憬美好的未来,说到今后的志向,也提起过要把孩子培养成一个什么样的人。正是那种精神上的交流为我们的婚姻奠定了牢固的基础,使我们成为无话不说的密友,一直到今天,我们还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太太一回南京探亲,我的电话就追到岳母家,一煲就是几小时。平时一到周末,我俩最大的享受就是往游泳池旁的摇椅上一坐,一杯茶,一盘瓜子,一边晃,一边谈,尽享人间的快乐。
我当然不是说要把历史的时钟倒拨几十年回到我们那个时代,但至少现在的年轻人一个“帅呆了”就上床的恋爱方式在我看来是动物的本能居多,所以后来结婚了就要摸小姐的手才“仿佛回到了十八九”,其实就是“柯立芝效应”在手上的验证而已。
朋友和爱人
我们常常用“男朋友”、“女朋友”来称呼恋人,我觉得这个称呼太好了。恋人应该首先成为朋友,而且是终生的朋友。我本人不喜欢“老婆”这个词,从来不用这个词来称呼自己的妻子。我觉得天下女性都会同意我的观点,首先是这个“老”字本身就是女性最大的忌讳,再就是这个“婆”字总是与老女人联系在一起,什么“老太婆”、“老婆婆”、“老婆子”、“老婆娘”,而且都和“老婆”只有一字之差。刚刚改革开放时,我的姑妈从台湾到南京来探亲,听到我们称呼“爱人”大为惊讶,说听了有脸红的感觉。现在两岸交往多了,“爱人”这个词也被越来越多的人接受了。其实我看爱人这个称呼挺好。只有夫妻双方永远是朋友,是爱人,爱情才能天长地久,生活才能相濡以沫,婚姻才能牢不可破,拉住爱人的手才会“仿佛回到了十八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