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中华家训(第五卷)
6693600000007

第7章 林则徐家训(2)

居乡不宜与闻闲事

[原文]

来书谓愚兄办理张石氏索款一案殊欠公允,又云衰年寡孀,宜存矜恤。今不为追款,反夺其诰封[1],不虞启奸徒赖债之风乎?我弟与张石氏结邻,仅得三四年,从前家世,谅未深悉。仅听其一面之词,莫怪代抱不平。今将张石氏之身世为我弟一详述之。查张石氏先嫁郑一,郑乃广东之渠魁,党伙蔓衍,横行海上,幸逃显戮,自伏冥诛。郑一死后,该氏即改嫁一之嗣子张保[2]。保本系蜑户[3],幼嗣郑一为子。自郑死后,接管帮船数百只,盗伙数万人,劫掠商民,戕伤将士,其罪逆更甚于郑一。粤省海滨村庄,受其荼毒之惨,至今闾巷传闻,痛心切骨。至嘉庆十五年,张保始悔罪乞诚。当时粤省大吏,舍剿言抚,亦系为民苏困,事出权宜,始准予入伍,历升至福建闽安协副将,其继室即张石氏,于道光元年,请有封典。以叠作萑苻之眷属[4],竟滥邀翟茀之光荣[5]。查命妇夫亡再嫁[6],按律尚应拟罪追夺,所以励贞操而重名器也。今该氏系再嫁后请封,尤为冒混。观尚恃系命妇,凭空捏诈伍耀南,妄称张保在日,曾于嘉庆十五年间,将银二万八千两交付职员伍耀南生息置产,有书信收单为据。道光二年夫故。四年该氏自闽回粤,向讨被吞,控县未结,当即饬县录案申送核办。旋据南海县禀复,讯无中证为凭。旋提两造到辕面质[7],将所缴信单,饬令伍耀南当堂写字,核对笔迹,迥不相符,捏造之弊显然。况既称嘉庆十五年交银生息置产,维时张保已在广东为官,何难将伍耀南代置各产契据,收回执业,而转任其侵收花息至三十年之久?尤出情理之外。所执信单为此案要据,经比对笔迹不符,明系捏造图诈。姑念该氏现年六十有五,仅奏夺其浩轴,未予以反坐[8],已觉从宽发落。而我弟尤谓欠公允,诚所谓知其一而不知其二者也。愚冗与张石氏无仇,与伍耀南无德,听讼只凭公理。既乖情理,又无中证,凭何法律,断人出银二万八千两?即使我弟代审,亦只有斥为捏诈耳。总之我弟居乡,不宜与闻闲事,谁曲谁直,自有有司审断,毋容过问。古语云:“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家屋上霜。”愿我弟三复斯言为幸。

——节录自《清代四名人家书》

[注释]

[1]诰封:明清对官员及其先代和妻室授予爵位或称号,五品以上用皇帝的诰命授予,称为诰封。

[2]嗣子:旧时无子的人以近支兄弟或他人之子为嗣,称“嗣子”。

[3]蜑户:古代南方的水上居民。

[4]萑苻:泽名,在今河南中牟县境内,春秋时郑国逃亡流徙的民众(主要是奴隶)以萑苻泽为根据地举行暴动。林则徐由于其阶级局限,而把萑苻作为匪盗的代名词。

[5]翟茀:车帘两边或车箱两旁用翟羽(野鸡毛)为饰的车子,古代贵族妇女所乘。

[6]命妇:古代妇女有封号者之称,一般多指官员的母亲、妻子。

[7]两造:指诉讼的两方。

[8]反坐:指按诬告别人的罪名对诬告者施行惩罚。坐:定罪。

[译文]

你来信说我处理张石氏勒索钱款一案很不公正恰当,又说对她这样年老的寡妇,应当怀有怜悯体恤之心。现在不替她追回款项,反而夺去她所受的诰封,难道没想过这样做是助长坏人赖帐的风气吗?弟弟与张石氏做邻居仅仅三四年时间,她从前的家世,料想你了解得不是很深。仅仅听信她的一面之词,难怪你替她打抱不平。现在将张石氏的身世对弟弟详细地叙述一下。张石氏先嫁给郑一,郑一是广东海盗的大头子,他发展势力,在海上横行霸道,侥幸地逃脱了处决示众的刑法制裁,自己死了。郑一死后,这个女人就改嫁给郑一的嗣子张保。张保本是水上居民,从小给郑一做嗣子。自从郑一死后,接管海盗帮的船数百只,盗伙数万人,抢劫掠夺商人和民众,杀伤军队的官兵,他的罪恶比郑一更大。广东省沿海村庄受害之惨,至今居民区内还有传闻,无不痛心彻骨。到了嘉庆十五年张保开始悔罪归附,当时广东省的大官吏不实行讨伐而进行安抚,这也是为了老百姓的安宁,完全是出于权宜之计,才准许张保入伍。他一步一步升迁到福建闽安协副将,他的继室就是张石氏,在道光元年受了封典。以屡做盗匪的眷属的身份,竟然随便享受贵妇的光荣。命妇在丈夫死后再改嫁,按照法律应定罪并追夺封号,用来鼓励妇女保持贞操、重视名节。如今这个女人是改嫁后受的封,更是冒牌假充,现在还仗恃是命妇,平白无故捏造事实欺诈伍耀南。她荒谬地声称张保在世的时候,曾在嘉庆十五年间将银二万八千两交付给职员伍耀南以取得利息去置办产业,有书信收单为证据。道光二年,她的丈夫死去。道光四年这个女人从福建回到广东,向伍耀南讨还被侵吞的银两,控诉到县里没有结案。我当即命令县官抄录案卷送上来核查处理。不久据南海县禀报答复,审查没有证据为凭。后来把诉讼双方提到公署来当面质对,将收缴的信件单据,命伍耀南当场写字核对笔迹,结果迥然不相同,她捏造事实的弄虚作假行为很明显。何况既然说是嘉庆十五年交付银两取得利息去置办产业,当时张保已在广东做官,把伍耀南代为置办的各种产业契据收回来并掌握产业有什么难处,反而听任他侵吞收取这些利息达三十年之久?这尤其超出了情理之外。她所掌握的信件单据是这个案子的重要证据,经比照核对笔迹不相符合,摆明是捏造事实图谋诈骗。姑且考虑到这个女人现年已六十五岁,仅仅奏请夺回她的诰轴,没有给予反坐,已经觉得是从轻处理了,而弟弟还说不公正,真是所谓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愚兄我与张石氏没有什么冤仇,与伍耀南没有什么恩德,处理诉讼只凭公理。既违背情理,又无有用的证据,根据什么法律判决人家出二万八千两银子?即使弟弟代为审理此案,也只会斥责她捏造欺诈。总之,弟弟住在乡下,不应当参与打听闲事,谁对谁错,自有官吏审查断案,不容你来过问。古语说:“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家屋上霜。”希望弟弟再三考虑这句话。

[评析]

这是林则徐写给堂弟啸泉的信。啸泉对林则徐办理张石氏一案的结果颇有微词,林则徐写此信对张石氏的身世及她捏诈事实的情况详细地予以解释,使啸泉不致再听信张石氏的一面之词。又对堂弟“与闻闲事”进行了批评,教育他“谁曲谁直,自有有司审断,毋容过问”。林则徐办案不受亲友干扰,不容亲友干预,体现了他执法公正、不徇私情的正气。

成败听其自然,毁誉付诸公论

[原文]

逆夷明目张胆,攻占城池,戕害文武,诚如来书所云:“逆夷所憾在粤省,而滋扰乃在浙境。”然衅由粤启,不免为众矢之的。但势成骑虎,奚能歇乎?成败利钝,悉置度外;毁誉是非,听诸公论耳。余在位一日,誓出全力以与该夷抵。盖恐畏首畏尾,则粤省将继浙而遭该逆之蹂躏,余罪愈不可逭矣。况逆夷此次变动,虽出于意外,其穷蹙固早在余意中。盖逆夷所不肯灰心者,以鸦片获利之重,每岁易换纹银出洋多至数千万两。现闻其于定海一带,大张招帖,每鸦片一斤,只售洋一圆,所以甘心亏折,急于觅销者,据云以充食用。缘在华夷兵,皆由该逆夷赁船资雇而来,费用之繁,日需数万金,即炮子火药现已不能日久支持,穷蹙之形已可概见。况值兹冬令,夷人以毡为暖,向不著皮衣,浙省地寒,势必不能忍受。现有夷信到粤,言病死者甚多,拟舍去舟山,扬帆南窜,是该逆已有进退维谷之势。惟其虚性成。愈穷蹙时愈欲显其桀骛,难保不别生秘计,冀得阴售其奸。江苏与浙江接壤相连,又宜加意防其窜扰,虽不值与之交锋激战,而派兵扼要驻防,乃属固守藩篱之善策,谅居停亦有同情也。夫自古顽苗逆命,尧舜亦主用兵,朝廷以尧舜之治治中外,知鸦片之为害,甚于洪水猛兽,赫然执法惩奸,实为天下万世计。愚兄奉命使粤,职责所在,自必去恶务尽。若谓夷兵之来,系由禁烟而起,则彼之以鸦片入内地者,早已包藏祸心。衅端不发于此时,必发于异日。盖鸦片之流毒于中华,犹痈疽之流毒于人心[1]。痈疽生则以渐而成脓,鸦片来则以渐而致寇,原属意计中事。倘在数十年前查禁,其时吸者尚少,禁令易行,犹如未经成脓之痈,内毒或可消散。今则毒流已久,譬诸痈疽作痛。不得不亟为拔脓。而逆夷滋扰浙洋,即与溃脓无异。然惟浓溃而后疾去,果其如法医治,托里扶元,待至脓尽之日,自然结痂收口。若因肿痛而别筹消散,万一毒邪内伏,诚恐患在养痈矣。现在嫉我者纷起,皆谓不当烧毁英夷二万馀箱之鸦片,以致英夷恨入骨髓,酿成戕官占城之巨衅。殊不知趸船呈缴鸦片,系英夷领事义律自行递禀求收,并非搜拿强迫。现有汉夷字原禀可查,并有夷纸印封可验。况在虎门毁化烟土,先期出示,准令夷人来观,维时来观之夷人,有撰写夷文数千言以纪其事,今夷书中具载其文,外域尽能传诵,岂有嫉我之人独未寓目邪?此诚不足与辩,惟议者咸谓内地船炮,非外夷之敌,与其旷日持久,何如设法羁縻?夫船炮诚属相形见绌,只可设法购置,岂能因噎废食,听其售卖鸦片,流毒中华耶?况船炮本为防海必需之物,愚兄时已密呈,乞在粤海关征银项下,提十分之二制炮造船,犹恐缓不济急,先移官银一千万两,赶制坚船利炮,以备驱逐逆夷之用。居停为封圻大吏中最负重望者[2],对于时局必有持平之论,对于嫉我者之论调究持若何态度,均望详细告我。

——节录自《清代四名人家书》

[注释]

[1]痈疽:中医称由于风火、湿热、痰凝、血瘀等邪毒引起的局部化脓性疾病。

[2]封圻大吏:清代总揽京城附近省份军政大权的总督、巡抚。

[译文]

英国侵略者明目张胆地攻占中国城镇,杀害我百姓和士兵,确实像你来信中所说的:“英寇所不满的是广东,才在浙江省内滋事扰乱。”但是争端是因为我在广东禁烟所引起的,因此我不免成为人家指责的目标。但现在的形势就像骑在虎背上一样,怎么能够停下来呢?事情的成败好坏,我都置之度外;毁谤与称赞,是对还是错,只有听之于公众的评论罢了。只要我在位一天,我就决心尽全力来打击这些侵略者。如果畏首畏尾,广东就会继浙江之后遭到这些侵略者的蹂躏,我的罪过就更加不可开脱了。况且英国侵略者的这一次事变和行动,虽是意外,但他们的困境本来早已在我的意料之中。英国侵略者之所以不肯死心的原因,是靠鸦片获得的利益很多,每年运出海外的交易换来的纹银多达数千万两。现在听说他们在定海一带,大肆张贴告示,每一斤鸦片只要银洋一元。他们之所以甘心亏本损失,急于设法倾销鸦片的原因,据说是用鸦片换钱来支付吃饭等开销。因为在中国的外国兵,都是由英国侵略者租船雇佣来的,费用之多,每天需数万块钱,就连炮弹和火药现在也不能长久地支持,他们处在困境中的情形已经可以大概地了解。况且现在正值冬季,外国人用毛毡取暖,向来不穿皮衣,浙江这个地方很寒冷,他们势必不能忍受。现在有外国人的信件到广东,说他们病死的人很多,打算放弃舟山,扬起风帆往南方逃窜,这样看来这些侵略者已经有了进退维谷的趋势,只是他们虚伪骄横的本性决定了他们越是处在困境时越会显露出他们的强暴,难保他们不另外想出什么诡计,企图得以在暗地里实行他们的阴谋。江苏与浙江接壤相连,更应该提高警惕,防止他们窜来扰乱。虽不值得与他们交锋激战,但派遣部队扼守要塞进行驻防,才是固守边防的善策。料想居停也怀有同样的心情。自古以来,顽固的黎民违抗命令,尧帝和舜帝也主张用武力对付。朝廷用尧帝和舜帝的办法来解决中外的争端,懂得鸦片的危害比洪水猛兽还厉害,坚决执行法律惩治这些外国奸贼,实在是为了天下万世来考虑的。愚兄我奉朝廷命令作为钦差大臣来广东禁烟,职责所在,自然必须消灭邪恶,务必做到彻底。如果说外国军队来中国是由于禁烟引起的,那么他们把鸦片输入内地,早已包藏了祸心。

冲突争端不发生在这个时候,也必定会发生在另外一天。因为鸦片流毒中国,就像痈疽流毒在人心。痈疽产生后就一步一步化成了脓,鸦片的查禁入一步一步导致了侵略。这原本是意料中的事情。倘若在数十年前查禁鸦片,那时候吸鸦片烟的人还很少,禁令容易实行,就像没有化成脓的痈疽,内毒或许可以消除驱散。现在却流毒已久,就像痈疽作痛,不得不急于拔脓。外国侵略者滋扰浙江海域,就与痈疽溃烂化脓没有什么两样。然而只有先让脓包溃烂,然后才能除去疾病。真正依照这个办法去医治,就可增强体质,扶持元气,等到脓尽的那一天,伤口自然会结痂复原。如果因为肿痛而另外去筹谋消除驱散的办法,万一邪毒在体内潜伏,确实让人担心祸患在于养痈。现在嫉恨我的人纷纷出来,说不应当烧毁英国人的二万余箱鸦片,这样会使得英国人对我们恨之入骨,酿成杀害官吏、攻占城镇的大争端。这些人竟然不知道英国人在趸船上呈缴鸦片,是英国领事义律自己送来信件要求收缴的,并不是我们去搜查拿获强迫他们的,现在有中英文的原始信件可查,并且还有英国纸张做的印封可以验证。况且在虎门销毁鸦片,事先就出了告示,允许外国人前来观看。当时来观看的外国人中,有人用外文撰写了数千字来记载这件事。现在外国的书籍上都转载了这样的文章,在外国都能传播阅看,难道嫉恨我的人没有过目吗?这些确实不足以和他们辩解。议论的人都说内地的船炮不是外国人的对手,与其旷日持久地抵抗,不如设法去笼络他们。我们的船炮与他们相比确实是相形见绌,但只能设法购置船炮,怎么能够因噎废食,任凭他们售卖鸦片,流毒中国呢?况且船炮本来是海防必需的东西,愚兄我现在已秘密呈报,请求在广东海关征收的银两项目下面,提取十分之二用来制造炮和船。但这样恐怕还是太慢,对现在这种紧急的情况没有帮助,因而应先挪移关银一千万两,赶制坚船利炮,用来准备驱逐英国侵略者。居停是封圻大吏中最负重望的,对于时局有公平的见解,他对于嫉恨我的人的论调究竟持什么样的态度,都希望你能详细地告诉我。

[评析]

林则徐禁烟,既要提防英国侵略者的阴谋诡计,又要面对国内一些人对他的非难。此篇的写作宗旨就是告知其弟,他面对自己的艰难处境,毫不动摇抗英禁烟、为国为民的决心和信心。阅读此信,不仅是其弟元抡,就是我们当代的中国人也会激起对外国侵略者的痛恨,对民族英雄林则徐的崇敬。

应力戒“傲慢”“奢华”“浮躁”

[原文]

尔叨蒙天恩高厚,祖宗积德,年才二十八,已成进士,授职编修,是为侥幸成名,切不可自满。宜守三戒:一戒傲慢,二戒奢华,三戒浮躁。尔既奉母弟居京华,务宜体我寸心,常持勤敬与和睦。凡家庭间能守得几分勤敬,未有不兴;能守得几分和睦,未有不发。若不勤不和之家,未有不败者也。尔昔在侯官将此四字于族戚人家验之[1],必以吾言为有证也。尔性懒,书案上诗文乱堆,不好收拾洁净,此是败家气象,嗣后务宜痛改,细心收拾,即—纸—缕,皆宜检拾伶俐,以为弟辈之榜样。勿以为是公子,是编修,一举一动,皆须人服侍也。尔能勤,二弟皆学勤;尔能和,二弟皆学和;尔能孝,二弟皆学孝。尔为一家之表率,慎之慎之!

——节录自《清代四名人家书》

[注释]

[1]侯官:林则徐祖籍福建侯官,即今闽侯。

[译文]

你承蒙上天高厚的恩泽,祖宗积的德,才二十八岁便已成了进士,被授予编修这一职务。这是侥幸成名,千万不可以自满。应当遵守三戒:一戒傲慢,二戒奢侈豪华,三戒轻浮急躁。你既然住在京城侍奉母亲和弟弟,一定要体会我的用心,一直保持勤劳恭敬与亲爱和好。凡是家中能遵守勤劳恭敬的,就没有不兴旺的。能遵守亲爱和好的,就没有不发达的。如果是不勤劳不和睦的家庭,则没有不衰落的。你在家乡侯官将“勤敬和睦”四个字对照家族亲戚中的人家检验一下,必定认为我说的话是有证据的。你性情懒隋,书桌上的诗文胡乱堆放,不喜欢收拾整洁干净,这是败家的迹象。以后一定要痛改。细心地收拾,就是一片纸一根线,都应该收拾干净,作为弟弟们的榜样。不要以为是公子,是编修,一举一动都要人家来服侍。你勤劳,两个弟弟便都会学着勤劳;你能和好,两个弟弟便都会学着和好;你能孝顺,两个弟弟便都能学着孝顺。你是一家的表率,更要谨慎。

[评析]

此篇写作宗旨是告诫儿子汝舟要勤敬和睦,戒除傲慢、奢华、浮躁。对子女严格要求是子女成才的保证,而对少年得志、业已成才的子女时常提出要求和告诫,使其不断进步,则容易被许多做父母的所忽视,林则徐的这一训子篇则提供了借鉴。

农民为“世间第一等最高贵之人”

[原文]

尔兄在京供职,余又远戍塞外,惟尔奉母与弟妹居家,责任綦重。所当谨守者有五:一须勤读敬师;二须孝顺奉母;三须友于爱弟;四须和睦亲戚;五须爱惜光阴。尔今年已十九矣。余年十三补弟子员[1],二十举于乡;尔兄十六入泮[2],二十二登贤书[3]。尔今犹是青衿一领[4],本则三子中惟尔资质最钝,余固不望尔成名,但望尔成一拘谨笃实子弟。尔若堪弃文学稼,是余所最喜者。盖农居“四民”之首[5],为世间第一等最高贵之人。所以余在江苏时,即嘱尔母购置北郭隙地,建筑别墅,并收买四围粮田四十亩,自行雇工耕种,即为尔与拱儿预为学稼之谋。尔今已为秀才矣,现此抛撇诗文,常居别墅,随工人以学习耕作。黎明即起,终日勤动而不知倦,便是田园之好子弟。至于拱儿年仅十三,犹是白丁,尚未学稼之年,宜督其勤恳用功。姚师乃侯官名师,及门弟子领乡荐[6]、捷礼闱者[7],不胜偻指计。其所改拱儿之窗课,能将不通语句改易数字,便成警句。如此圣手,莫说侯官士林中都推重为名师,只恐遍中国亦罕有第二人也。拱儿既得此名师,若不发愤攻苦,太不长进矣。前月寄来窗课五篇,文理尚通,惟笔下太嫌枯涩,此乃欠缺看书功夫之故。尔宜督其爱惜光阴,除诵读作文外,馀暇须披阅史集,惟每看一种,须自首至末详细阅完,然后再易他种。最忌东拉西扯,阅过即忘,无补实用。并须预备看书日记册,遇有心得,随手摘录。苟有费解或疑问,亦须摘出,请姚师讲解,则获益良多矣。

——节录自《清代四名人家书》

[注释]

[1]弟子员:明清称县学的生员为弟子员。

[2]入泮:科举时代,学童考进县学为生员叫入泮,因学宫前有泮水池,故名。

[3]贤书:贤能之书,举荐贤能者的名单,后世因称乡试考中为“登贤书”。

[4]青矜:明清科举时代专指秀才。

[5]四民:即士、农、工、商。

[6]及门弟子:指登门受业的弟子。领乡荐:称乡试中式。

[7]礼闱:即礼部试。唐代的进士考试本由吏部的考功员外郎主持,至开元二十四年(公元736年),改由尚书省的礼部侍郎主持,通称省试。历代沿袭,科举逐为礼部专职,因称在京举行的会试为礼部试,也称“礼闱”。

[译文]

你哥哥在京城工作,我又充军远在塞外,只有你在家侍奉母亲和弟弟妹妹,责任极其重大。你所应当谨慎地遵守的戒律有下面五条:第一必须勤奋读书、尊敬老师;第二必须以孝顺之心侍奉母亲;第三必须对弟弟友爱;第四必须与亲戚和睦相处;第五必须珍惜时间。你今年已经十九岁了。我十三岁就做了县学生员,二十岁乡试中举;你哥哥十六岁考取秀才,二十岁乡试考中。而你现在还是一个秀才。本来我的三个儿子中只有你资质最差,我本不寄望你能成名,只希望你成为一个拘谨笃实的宦家子弟。你如果能够放弃读书,去学习种庄稼,那是我感到最为欣喜的事了。所以我在江苏的时候,就嘱咐你母亲购置城北的空地,建筑别墅并买下四周的粮田四十亩,自己雇工去耕种,就是为你和拱儿准备学种庄稼谋划的。你现在已是秀才了,从此放弃诗文,常年住在别墅里,随雇工一起学习耕田种地。黎明就起床,整天勤快劳动而不知疲倦,就是田园的好子弟。至于拱儿,他年纪才十三岁,还是一个不懂事的人,还没有到学种庄稼的年龄,你应当督促他勤恳用功。姚老师是侯官有名的教师,登他门受业的弟子中乡试中试、会试取胜的人,不能屈指计算。他批改拱儿的功课,不通的语句改动几个字就能成警句。这样在学问上有极高成就的人,不要说侯官的读书人都推崇他为名师,恐怕在整个中国也难得有第二个了。拱儿既然有这样的名师,如不发愤刻苦功读,那就太不长进了。上月他寄来的五篇功课,文理还通顺,只是写出来的东西太枯燥呆板,这是欠缺看书的缘故。你应当督促他爱惜时间,除了朗诵阅读作文外,闲睱时要批阅历史和文学方面的书籍。每看一种书,要自始至终详细地阅读完毕,然后再改换其他的书。切不可东拉西扯,看过了马上就忘记,这样没有什么补益和作用。并要准备看书的笔记本,看书时有心得体会,就随手摘录下来。如果有什么不懂的地方或疑难问题,也要摘抄下来,请姚老师讲解,这样就会获得许多教益。

[评析]

封建社会把读书看得很重,“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而林则徐不然。他一方面教育儿子要“勤读敬师”,一方面教育儿子学种庄稼,向儿子灌输“农为四民之首,为世间第一等最高贵之人”的思想,敦促其“黎明即起,终日勤动”,做“田园好子弟”。封建大臣能根据子女的不同特点来要求与教育子女,给我们以有益的启示。

为人处世千万要小心谨慎

[原文]

父自五月十一日动身赴广东,沿途经五十余日,今始安抵羊城。风涛险恶,不可言喻,唯静心平气,或默背五经[1],或返躬思过,故虽颠波不堪,而精神尚好。因思世途险山巘[2],不亚风涛。入世者苟非先胸有成竹,立定脚跟,必不免为所席卷以去。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此择友之道应尔也。若于世事,则应息息谨慎,步步为营。若才不逮而思邀幸,或力不及而谋躐等[3],又或胸无主宰,盲人瞎马,则祸患之来,不旋踵矣[4]。此为父五十年阅历有得之谈,用以切嘱吾儿者也。汝母汝弟,身体闻均好安,汝二弟且极用功好学,父闻之心为一快。客居在外,饥饱寒暖,须时加调护;友朋应酬,虽不可少,而亦要有限制。批阅公牍,更宜仔细,切不可假手他人。对于长官,尤应恭顺小心。即同僚之间,亦应虚心和气。为父作官三十年,未尝以疾言遽色加人[5]。吾儿随父久,当亦目睹之也。闲是闲非,不特少管,更应少听。一有差池,不但殃及汝身,即为父亦有不测也。慎之慎之。

——节录自《清代四名人家书》

[注释]

[1]五经:指儒家的五部经典。汉武帝建元五年置五经博士,始有五经之称。汉班固《白虎通·五经》:“五经何谓?谓易、尚书、诗、礼、春秋也。”

[2]山巘:山峰;山顶。

[3]躐等:谓不循次序,越级而进。

[4]旋踵:转足之间,形容迅速。

[5]疾言遽色:言语急躁,神色严厉。

[译文]

我从五月十一日动身赴广东,一路上经过了五十多天,今日才平安抵达广州,路上风浪非常险恶,不可用言语表达,只得平心静气,或是默默背诵五经,或是反省自己的过失。因此,虽然一路上颠簸不堪,但精神还好。我于是想到世途之险恶,不亚于风浪。初入社会的人如果不是先胸有成竹,站稳脚跟,难免会被世途之险恶席卷而去。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个择友的道理也适合你。对于世事,则应该时时谨慎,事事注意。如果才能不及而又想侥幸求取,或是力量不及而又谋求越级而进,或是胸中没有主见,盲人瞎马般乱闯荡,那么祸患就会随之而来。这是我五十年阅历得出的经验,用来叮嘱我儿子。听说你母亲、弟弟身体都好,并且你两位弟弟很用功好学,我听到后心里感到很高兴。你客居在外,饥饱冷暖要时时加以调理。朋友之间的应酬虽然不能缺少,但也要有节制。批阅公文更要仔细,切不可让别人代你去做。对长官尤其应当恭顺小心,即使是同事之间也应虚心、和气。为父我做官三十年,从未用急躁的言语、难看的脸色对待别人。你跟我在一起的时间较长,应当也看到这点。无关紧要的是是非非,不但要少管,更要少听。一有差错,不但会祸及你自己,也会影响到我,所以千万要谨慎。

[评析]

这是林则徐给其长子汝舟的一封家书。信中谈及了交友之道及如何为人处世,语重心长。虽有明哲保身之观念,但所谈的道理,尤其是入世之道仍颇能警省后人。

要养成良好习惯

[原文]

闻吾儿睡时甚迟,此甚不可。作事须有定时,朝早起而晚早眠。况京官究属清闲[1],不比外省官吏。一至夕阳在山,已可出部,何必弄至深更大半?又闻吾儿极好宾客。人在外作客,友朋固不可少,然须择人而友。京官中虽多仕流,吾儿所交者,未必尽为匪人[2],然亦不可不慎。言语亦宜谨慎。鸦片—物,更须屏绝[3],否则非吾子也。

——节录自《清代四名人家书》

[注释]

[1]京官:在京都任职的官员,以别于地方官和差遣外出的官员。

[2]匪人:指行为不正当的人。

[3]屏绝:“屏”通“摒”。屏绝指断绝来往。

[译文]

听说我儿睡得很迟,这很不合适。做事情必须有一定的时间安排,应早睡早起。况且在京做官毕竟是清闲的,不像外省官吏那样忙。每到夕阳下山时,就可以离开部院衙门回家,何必要弄到半夜三更呢?还听说我儿非常喜欢宴请宾客。一个人在外客居,朋友固然是不可少的,但交朋友必须选择对象。京城的官员中虽然仕流较多,我儿所交往的未必都是些行为不正当的人,但也不可不谨慎。说话也应当谨慎小心。鸦片这个东西,更是必须摒弃断绝的,否则,你就不是我的儿子。

[评析]

“作事须有定时”,“须择人而友”,“言语亦宜谨慎”,“鸦片一物更须屏绝”……林则徐对其子的这些教诲,对今天的人尤其是青少年朋友仍很有教益。

居官虽好不如还乡

[原文]

吾儿三载离乡,汝母汝妇,虽在家安居,然或则倚闾望儿[1],或则登楼思夫。客子归乡,天伦之乐融如[2]。吾儿有此家思,不以外物而撄情[3],为父殊深嘉许。父十一载在外,虽坐八轩[4],食方丈[5],意气豪然,然一念及家中状况,觉居官虽好,不如还乡。特以君恩深重,公务冗忙,有志未能申耳。吾儿在都,位不过司务,旅进旅退[6],毫无建树。而一官在身,学业反多荒弃,诚不如暂时回籍之,尚得事母持家,且可重温故业,与古人为友,足以长进学识也。男儿读书,本为致君泽民。然四十而仕,尚未为迟,吾儿年方三十,不过君恩高厚,邀幸成名,何德何才,而能居此?交友日益多,志气日益损,阅历未深而遽服官,实非载福之道。为父平日所以不言者,恐阻汝壮志,长汝暮气。今吾儿既日知汲长绠短[7],思告假回籍,孝以事母,静以修学,实先得吾心,又何阻为?唯有一言嘱汝者:服官时应时时作归计,勿贪利禄,勿恋权位;而一旦归家,又应时时作用世计,勿儿女情长,勿荒弃学业,须磨砺自修,以为一旦之用。是则用舍行藏[8],无施不可矣,吾儿其牢记之。

——节录自《清代四名人家书》

[注释]

[1]闾:里巷的门。

[2]融如:和顺、和乐的样子。

[3]撄:扰乱。

[4]轩:古代一种曲辕有帷幕的车,供卿大夫及诸侯夫人所乘。

[5]方丈:形容肴馔丰盛。

[6]旅进旅退:与众人共进退。

[7]汲长绠短:一作“绠短汲深”,用短绳系器汲取深井的水。比喻浅学不足以悟深理。后来多用于自谦力小任重,力不胜任。绠:绳。

[8]用舍行藏:即“用行舍藏”。被任用即行其道,不任用即退而隐居。

[译文]

我儿离开家乡已经三年了。你的母亲和妻子虽然安定地住在家里,但一个倚在门口盼望着儿子回来,一个登上高楼思念着丈夫。客居在外地的游子回到家乡,都会畅享天伦之乐。我儿有这种思家之情,且未被其他事物扰乱,为父我极为赞许。我在外地过了十一年,虽然坐着八尺轩车,吃着丰盛的食物,意气豪放,但一想到家中的情况,便觉得做官虽然好,也不如回家。只是由于皇恩深重,公务繁忙,有这个愿望而没能实现罢了。我儿在京城,职位不过是个司务,自己只能随大流,没有什么建树。而且有了一官半职,学业反而荒废、抛弃了,实在不如暂时回家,还可以侍奉老母,操持家业。而且还可以重温过去的学业,读前人之文章,使学识有所长进。男儿读书,本来是为了对君主尽力,对民众有益,四十岁做官还不为迟。你才三十岁,不过是由于皇恩高厚,侥幸成名罢了,有什么德行和才干能够担任现在这个职位呢?交的朋友越来越多,自己的志气越来越少,阅历不深却很快做了官,这实际上并不是承受福惠的办法。我平日所以不说这些,是担心说了会阻碍你宏大的志向而使你精神不振、不求进取。现在既然你知道力小任重,不能胜任,而想请假回家,孝顺侍奉母亲,静心钻研学问,实在是很合我的心意,我又怎么会阻拦你呢?唯独有一句话要嘱咐你:做官时要常常作回家的打算,不要贪图利禄,不要留恋权位;而一旦回到家里,则又应当时时作被召用的打算,不要儿女情长,不要荒废学业,必须磨炼自己。修身养性,以便一旦被召用而能适应。这样一来,被任用即行其道,不被任用即退而隐居,无论哪方面都可以应付。你应牢牢记住这个道理。

[评析]

这是一篇很好的教子书。林则徐对居官与还乡的关系看得很透,教育其子不要被功名所累,特别指出:“服官时应时时作归计,勿贪利禄,勿恋权位;而一旦归家则又应时时作用世计,勿儿女情长,勿荒废学业。”这一观点在今天仍有积极意义,值得借鉴。

读书贵在为世所用

[原文]

读书贵在用世。徒读死书而全无阅历,亦岂所宜。汝兄阅历深而才学薄,虽折桂探杏[1],而实学实浅。居京三年,所学者全官场习气,根柢未固,斧斤已来[2]。故嘱其告假回籍,事亲修学,以为后日实用之资。吾儿读书固不多,而于世道更为茫然,古人游学并重,诚为此也。一俟大儿回家后,吾儿即可来粤……吾儿来后,更可问业请益[3],以广智识。慎勿贪恋家园,不图远大。男儿蓬矢桑弧[4],所为何来?而可如妇人女子之缩屋称贞哉!

——节录自《清代四名人家书》

[注释]

[1]折桂:即登科。晋朝郤诜举贤良对策列最优,自渭“犹桂林之一枝,昆山之片玉”。故后称登科为折桂。探杏:也即登科。唐朝时,宴进士于杏花园,初会称探花宴,又称探杏。

[2]根柢:草木的根,引申为事业、学问的基础或底子。斧斤:斧子。

[3]请益:因受教而更有所问,泛指向人请教。

[4]蓬矢桑弧:亦称蓬弧。古礼,男子初生,家以桑弧蓬矢谢天地四方。后因以蓬弧指初生。

[译文]

读书贵在为社会作贡献。但只读死书而一点生活阅历都没有,也是不适宜的。你哥哥阅历较多但才学较浅,虽然折桂登科,但真正的学问实在不多。在京城待了三年,所学到的全是官场习气,根基还不牢固,各种麻烦就来了。因此我嘱咐他请假回家,侍奉亲人,钻研学问,以作为今后发挥作用时的本钱。我儿读书固然不多,但对世道更是茫然不知。古人游历与学业并重,实际上就是由于这个原因。一等到你哥哥回家,你就可以来广东……你来广东后,可以请教学业,以增长才智知识。千万不要贪恋家园,不图远大理想。男儿生在世上,为什么而来呢?难道可以像妇女闺秀一样躲在家里自称贞节吗?

[评析]

这是林则徐嘱咐其次子聪彝去广东时说的一番道理。古之读书人,多为“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之流,而林则徐则强调“读书贵在用世”,告诫其次子既不能“徒读死书而全无阅历”,也不能“阅历深而才学薄”,而要“游学并重”,方为读书之道。

做官须先做人

[原文]

接来信知已安然抵家,甚慰。母子兄弟夫妇,三年隔别,一旦重逢,其快乐当非寻常人所可言喻。今将新岁矣,辛盘卯酒[1],团栾乐叙[2],亦家庭间一大快事。父受恩高厚,不获岁时归家,上拜祖宗,下蓄妻子,枨触为何如[3]!惟有努力报国,以上答君恩耳。官虽不做,人不可不做。在家时应闭户读书,以期奋发,一旦用世,不致上负高厚,下玷祖宗。吾儿虽早年成功,折桂探杏,然正皇恩浩荡,邀幸以得之,非才学应如是也,此宜深知之。即为父开八轩、握秉衡[4],亦半出皇恩之赐,非正有此才力也。故吾儿益宜读书明理。亲友虽疏,问候不可不勤;族党虽贫,礼节不可不慎。即兄弟夫妇间,亦宜尽相当之礼。持盈乃可保泰[5],慎勿以作官骄人。而用力之要,尤在多读圣贤书,否则即易流于下。古人仕而优而学,吾儿仕尚未优,而可夜郎自大[6]、弃书不读哉……家有长子曰家督,持家事母,正吾儿应为之事,应尽之职。

——节录自《清代四名人家书》

[注释]

[1]辛盘:旧时元旦迎春,以葱、韭、蒜、薤等辛菜做食品,谓之辛盘。卯酒:清晨饮的酒。

[2]团栾:也作团栾。团聚;团圆。

[3]枨触:触动;感触。

[4]秉衡:衡即衡石,衡石是古代对衡器的通称,比喻分量很重。秉衡比喻很重要的官职。

[5]持盈:保守成业。《国语·越下》:“夫国家之事,有持盈,有定顷,有节事。”注:“持,守也。盈,满也。”泰:通畅;安宁。

[6]夜郎自大:夜郎为汉时西南小国,其王侯曾与汉使者言曰:“汉孰与我大?”后因喻人妄自尊大为“夜郎自大”。语出《史记·西南夷传》。

[译文]

收到你的来信,知道你已平安到家,我感到很欣慰。母子、兄弟、夫妇分别了三年,一下子重逢,这种快乐应当不是一般人所能体会的。现在就要过新年了,摆好迎春的酒菜,一家人团聚在一起,和乐地叙谈,也是家庭中一件非常快乐的事情。为父我受到皇上的深厚恩情,未能获假在过年时回家,叩拜列祖列宗,抚慰妻子儿女,感触又是多么地深啊!唯有努力报国,以报答皇上的恩典罢了。你虽然不做官了,但不能不做人。在家时应闭门读书,奋发努力,一旦出来为社会服务,不至于上则有负于皇恩,下则玷污了列祖列宗。我儿虽然早年即获成功,折桂登科,但这都是由于皇恩浩荡,你侥幸得到的,并不是凭你的才智、学识而取得这样的成功,这是你应当深深地懂得的道理。即使我坐着八尺轩车,手握大权,也多半是由于皇上的恩赐,并不是我恰好有这样的才智与能力。因此我儿更要读书明理。即使是较疏远的亲友,也一定要经常问候;即使是较贫穷的同族亲属,礼节也一定要周到。即使是兄弟、夫妇之间,也应当尽相应的礼节。保守成业才能求得安宁,不要因为做过官就在别人面前骄纵。而最值得下力气的地方,还是在于多读圣贤之书,否则就容易走向低级趣味。古代的人当官当得好的仍继续学习,你做官还不怎么样,怎么能夜郎自大、弃书不读呢……家中的长子叫做家督,操持家业、侍奉母亲,正是我儿应做的事情、应尽的职责。

[评析]

林则徐对其长子的教育可谓用心良苦,出则劝其“居官虽好,不如还乡”,入则训其“官虽不做,人不可不做”,同时还教给他许多做人之道。这些道理对现在成长中的青年朋友来说仍是很有裨益的。

读书贵在专心

[原文]

尔年已十三矣。余当尔年,已补博士弟子员[1]。尔今文章尚未全篇,并且文笔稚气,难望有成,其故由于不专心攻苦所致[2]。昨接尔母来书,云尔喜习画。夫画本属一艺,古来以画传名者,指不胜屈,不过泰半是名士高人[3],达官显宦,方足令人敬慕。若胸中茅塞未开,所画必多俗气,只能充作画匠耳。若欲成画师,须将腹笥储满[4],诗词兼擅,薄有微名,则画笔自必超脱,庶不被人贱视也。

——节录自《清代四名人家书》

[注释]

[1]博士弟子员:汉代称在太学学习者为“博士弟子员”,明清时称县学生员为“弟子员”或“博士弟子员”。

[2]攻苦:从事劳苦之事,多指苦心求学。

[3]泰半:过半数;大多数。《汉书·食货志上》注,“泰半,三分取其二”。

[4]腹笥:笥,藏书之器。腹笥原指学识丰富,这里指肚子里的学问。

[译文]

你今年已经十三岁了。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做了县学生员。你现在文章都不能写全,而且文笔稚嫩,看来很难有所成就,这是由于你不能专心学习、刻苦用功所致。昨天收到你母亲的来信,信中说你喜欢画画。画画本来属于一门艺术,自古以来以画传名的人不可胜数,不过这些人大多数是名士、高人、达官显宦,这些人才足以令人敬慕。如果胸中茅塞未开,所作的画必然很俗气,这样的人只能充当画匠而已。如果想要成为画师,必须丰富自己的知识,诗词都能擅长,小有名气之后,那么你下笔自然就会超凡脱俗,这样或许就不会被人轻视了。

[评析]

这是林则徐对其三子拱枢的一段训诫。他认为拱枢文章未成乃不专心攻读所致,并告诫拱枢习画也要“将腹笥储满,诗词兼擅”才有可能成为画师,从而说明了“专心读书”的重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