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瓦戈医生》
来自西伯利亚的冷空气
使城市的冬天变得严酷。
入冬以来,下过两三场雪,
一次是圣诞节,一次是新年。
也许还有一次,我忘记了。
树干是黑的,屋顶却臃肿地发白。
人行道成了溜冰场,人们
小心地在冰面上行走,闭口
不谈江水的污染,却相信了
谎言和活性炭带来的奇迹。
在公交车胀起的公文包里,挂满
一张张没有表情的脸。车窗外
依稀是尤里当年看到的景色。
雪。到处是雪。像诅咒,来自
冬天的暴政。但你要去哪里
日瓦戈医生?今夜我看见你
两脚陷在深深的雪里,手里握着的
是一本诗集。他写诗,不是
为了反抗,只是出于爱,那产生于
漫长冬天的对于拉娜的爱。
《音乐》
可爱的精灵,你吃着音乐长大。音乐是你的食粮。
我听着萨蒂的《裸体歌舞》和肖邦的圆舞曲
它们都是你的最爱。还有约翰·列侬的Frommetoyou
Letitbe和Yesterday,我更爱后面的两首
说实话,我被深深地打动了。我一遍又一遍地听着
直到泪水涌出我的眼睛。美好的事物总是会给
我们重重的一击,像拳头。它来自心灵深处的记忆,一束
永不枯萎的花。卡朋特的YesterdayOnceMore
也动人,但我更愿让时光倒流,那样你就可以
看到年轻时的我。伦纳德·科恩的《著名蓝雨衣》
让我喜欢,还有那首你提到的《天生杀人狂》中的插曲
他忧郁的气质和沙哑的嗓音和我的诗或许接近。
奥哈拉为她的死写下挽歌的BillieHoliday的专辑
我渴望找到,但没能如愿。老阿姆斯特朗的歌声
使我想到了星空下缓缓流动的河流,密西西比
几年前我和朋友们曾在河边谈着诗歌和各自的生活
想起来仿佛在昨天。哦,昨天。我真的还想再听一遍
列侬的歌。他死于1980年12月8日,二十六年前
但听上去就像是在你面前演唱。我听雷·查尔斯,
鲍勃·迪伦,以及LisaEkdahl。但我更沉迷于古典乐
我爱巴赫、海顿和肖邦,喜欢马勒和肖斯塔科维奇
还有普契尼。今夜无人入睡,三个高音C,使我们想到
想到,爱就是猜谜。猜中了就活,猜不中就死。
多么残酷,似乎面对的是斯芬克斯。在爱情中,人们将给
对方一个全新的名字。今夜无人入睡。是的,在我心里
也藏有某些旧时的秘密。当然这算不了什么。现在
外面下起了雨。雨改变着事物的形状,和色彩,像音乐。
我放着比尔·埃文斯的dancinginthedark,想象着
无数朵伞在街道上寂寞地绽开。你那里也在下雨吗?
或坐在明亮的窗前听着音乐,让梦想随月光而展开
或你就是月光,或一首由月光凝成的音乐。
《归来》
当我从死亡的区域返回
发现熟悉的一切都已改变——
那些集市、街道和房子——
我昔日的情人们变老
鸥鸟们死去,在海滩上翻飞的
只是它们的后代。
而我是一个陌生人,来自
远方的流浪汉,没有人认得我
只有那条狗,在阳光中打盹
它的生命即将终止——
哦,怎样才能抑止我们
对这个世界狂暴的激情?
在B.C八世纪荷马
记录下我的事迹,一半真实
另一半是虚构。后世的学者们
称颂他开创出回归的主题
事实上,我从来不曾回归
也无法抵达我的终点,只是
在永恒的追寻中漂泊,但一无所获
《我的后现代景观》
有些时候我们得为自己的
言行负责。另一些时候
我们做户外有氧运动
切开新鲜的水果,我们看到
事物内部结构的剖面。上个星期
热带飓风袭击了孟加拉国,而在阿拉斯加
开始下雪。有多少爱可以重来
我们追逐着时间,或被时间追逐
当登上月亮,宇航员发现上面的陨石坑
已被诗人们的想象填满
猪在唱歌。它渴望着飞翔
帕瓦罗蒂死后留下了
遗产纠纷和巨额债务
小津安二郎曾经因思想叛逆
被学校开除,但他最终成了电影中的
古典主义者。迷恋着天花板,他的镜头
总是向上仰拍。一只狗走过午后
寂静的街道,安达鲁西亚的狗
“无休止的相互指涉,有着
广泛的含意。它创造了一种
不断增长却不那么丰富的语言的
和视觉的景观”。或“更多的时候
它意味着一种舒适安逸、互相称贺
交叉指涉和循环重复的形式”
安吉拉·默克罗比在《后现代主义
与大众文化》中这样写。沉默是金
博尔赫斯的花园里铺满了落叶
而苏珊·桑塔格则永远闭嘴
2001年我在美国差点见到了她
但我讨厌她的政治立场——
失去了姿色的老左,在中国
却有着众多的崇拜者
在正午,当洒水车驶过花木
显得葱茏。但这是一个隐喻吗?
或只是一个日常的指涉?
我们围坐在桌前,唱着祈祷歌
或听着蹩脚的祝词。那天我们吃着手擀面
和年轻的工作队员一起
邻家的老太太剪短了头发,笨拙地
跳起了忠字舞。一出闹剧,
每个人都在扮演着不同的角色。
很久了,不是吗?但一切
仍在延续,或戴上新的面具
雪花在电视的屏幕上飘落
积聚,缓缓地淹没着我们的脚踝
《河流》
坐在河的尽头,那位老人,在沉思
夜晚来临了,手中的烟头点燃着雾霭
终于西天的云霞暗了下去,深灰色的水流
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凝望着,那位老人
坐在河的尽头。他是谁,他在思索着什么?
也许这是三十年后的我。也许他会想起
太多的往事。他的一生像河流一样流去
平缓,或打着漩涡,再也不会返回。那些美好的时光
还有许多熟悉的人。当这样想着
他看到那些死者,从上流漂下,发出微笑
《闹鬼的房子》
他从来就不是无神论者。小的时候
他爱听大人们讲的那些鬼故事
长大了,对鬼魂的存在更是深信不疑
有时他会看见一些人影在空无一人的街道
徘徊,飘浮,然后消失在空气中。唯物论的教育
并没有感化他,相反,他更加怀疑
这个世界并不是像肉眼看到的那么简单——
他同时相信宿命论,但在命运面前
他重复着堂吉诃德的壮举,尽管总会是徒劳
他渴望同一些鬼魂们交谈,听他们讲讲
另一个世界的事情,或是自己的前世
但他们总是避开他。而那些神明,如果
他们真的存在(对这一点他倒有些怀疑)
也没有恪尽他们的职守。他们无非是
在天上搓搓麻将,斗斗地主,或者
和仙女妹妹吊吊膀子。相反,他更喜欢
那些鬼魂,他们更像是诗人,孤独地
走过夜晚空寂的街道,回忆着自己的
人生,一些喜悦和一些痛苦,以及
那些永久凝固了的遗憾。他们洞悉人性
和人世间所有的秘密。他们也会争吵
搞些恶作剧,有时他感到自己和他们
没有什么不同。或者说,这世界就是
一片墓地,或一间闹鬼的房子
《雨》
雨敲打着车窗和顶篷,似乎在提醒着我
这是一个糟糕的星期五——
停车场空空荡荡,雨刷不时地扫出
一片扇形的天空,但仍然阴郁。CD中
播放着一首巴赫的钢琴曲,应和着
车窗外的雨声。我在出汗
胃间歇式地疼痛,就像这该死的天气
街道上满是雨水和融雪的泥浆
校园里的树木落寞地惊异于
自己的数目在成倍地增长。
——这里是否会变成另一个
马孔多?我们是否有足够的耐心和勇气
为自己建造起一座新的诺亚方舟?——
我在等我的研究生,和他们讨论着
他们的论文:弗罗斯特的
人格面具,以及贝克特是否
会对这个世界感到绝望。
我不知道,我们是否真的了解
我们说出的一切,而我们说出的
又是否像这场雨一样真实?
但它真实吗?或仍旧是出自一种幻象?
我想补充些什么,但最终放弃了
随后去了附近的那家书店
想找一本有趣的书来安慰自己
但最终空手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