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我是女孩我怕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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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外婆和大舅妈两人把那只马桶放到了阁楼的那个角落,她们的每一个动作都让我和表弟忧思万分,到后来简直有些心惊胆颤的了。就是不吃不喝,肚腹里也有东西要排泄,不知道再过几个小时,我们的肚子是不是还能憋得住?外婆和大舅妈并不知道这一切,她们以胜利者的姿势,将那只马桶妥当地放在她们为它设想的地方。

那一天总算那么凑合着打发了,可以后呢,那个夜里我们为以后拉撒的事愁苦了一晚未睡。

康小为非常怀念那只马桶,他说:“我还是用马桶好些,马桶保险。”

可马桶早就外婆收起来了。

张亘提出改厕的方案并如愿实施后,大舅就觉得这事真的妙不可言。他郑重其事地宣布:“哈哈,马桶已经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它应该退出舞台了!”

“把屁股解放出来把木质马桶彻底消灭。”他那么说。

有时候大舅也会幽默一把,是他觉得运气顺畅兴高采烈的时候。

大舅家第一个弃用马桶,大舅原想一斧头把那马桶给劈了的。可外婆不肯,外婆说那是我从娘家带来的,那是我的嫁妆,你们金家再怎么也不能把那东西毁了。外婆一提起这些,大舅才想到那只描有金边画有模糊图案的马桶确实对外婆来说十分重要。多少年过去了,这件特殊器物几乎每天都要与外婆亲密接触。难舍难分哪。何况樟木马桶外面的漆面依然铮亮,描金的古色古香龙凤图案有别样的一种感觉。

大舅没有再坚持他的意图,他不敢。

外婆小心地把马桶里里外外刷得干干净净,又叫大舅给上了一道漆。你肯定不知道那是种什么漆,那是山里的一种植物里提取的,应该是当今最好的环保油漆了,有的地方叫土漆,枫岗人叫生漆。不管怎么叫法,反正是一种油漆。那种东西对皮肤过敏的人很要命,沾一点皮肤就起疱,奇痒难忍,有的甚至红肿,更甚者糜烂溃疡。当然,我和康小为皮肤也许并不过敏,但外公和大舅绝不让我两挨近那种油漆。我们平常也难得有机会接近那漆的,村子里只有少数几个老人备有棺木,这在提倡殡葬改革的年代里显然不合时宜,但老人死活要睡寿材,大舅他们村干部也没办法,只好同意。这些棺木就放在老祠堂的阁楼上。只要还派不上用场,老人的儿孙们每年都要往棺木上刷上一道漆,漆刷得越多就越放亮,是一种庄重深沉的幽亮,越亮就越显出使用者的长寿和不凡,到出殡时候抬了往村里走过,那是很风光的一桩事情,一些老人活着的时候常常谈论阁楼上那木质的器物,说多少多少道漆了,能比得上当年某某那副寿材了。这也是桩好笑的事,人死了,再风光也体会不到,只好在活着的时候说说了。疯三他们常常偷偷地溜去阁楼时玩,从那里攀上房梁可以在墙洞里抓到很多的麻雀。我跟他们去过一回,他们突然把蒙在寿材上的草席突然揭开,以为我看见那种死人用的东西会吓个半死,可他们想错了,我被那种幽亮吸引,还有寿材的那种形状,真的很好很工艺。有个外国游客看见这些寿材后也和我当时的感觉一样,他甚至想高价收购运回去做收藏。

外婆叫大舅用土漆把马桶里层好好地涂了一遍,这样,那些陈年垢斑被遮了个严严实实。外婆那天拎着这只马桶,站在天井下面。那儿有一块方形阳光,外婆在阳光里端详了手里的马桶,神情专注。

大舅进来了,大舅看见他妈那么个模样,愣住,然后“嗤”一下笑出声来。

外婆说:“你笑什么?这有什么好笑的?”

大舅说:“那么个脏臭东西你要留就好好放在个角落里吧,还看什么似的看呀。你以为是件宝贝?”

外婆说:“你以为呀!”

外公来了,外公看见外婆那么个样子也有些生气,毕竟那器物是供人拉撒的玩艺,怎么在厅堂里那么地堂而皇之摆着。外公吼了一声,外公是一家之长,外婆大部分时间都听他的,以往这么一吼,外婆就小心地照外公的意图办。但有时候外婆真固执起来外公也没折,当然,这种时候不多。但今天外婆不肯就犯了。

外婆一犯倔,眼白立马多了起来,嘴撅着,鼻孔里一下一下气进出的声音很清晰。外公知道这种时候外婆惹不得得让人时且让人,不然会惹出大麻烦。

外公摆了摆事实手。“好好,爱收你收。你搁远点,看了我吃不下饭。”他说。

外婆说:“你本事大咧,你有特异功能不是,我放阁楼你看得见?”

“什么宝贝嘛,你还真要放在那地方。”外公说。

“就是宝贝就是宝贝。”外婆冲了外公喊。

“那是金子哩,那是珠宝……嘿嘿,我看它有一天变作宝贝。”

外公鼻子里哼哼着,大家没吱声,知道这时候得让他说两句,不说,外公面子下不来,这是外公的台阶。

可我和表弟不知道。

“嗤嗤……”我和表弟笑出了声。

“它怎么会变成宝贝呢。”康小为说。

我说:“它当然不会变成宝贝。”

“它要变成了宝贝,太阳那不从西边出来。”我说。

表哥金以奇也忘乎所以了。

“打赌不?”他说。

外公的“台阶”叫我和表弟给拆了,他下不来了,外公心里有东西又鼓胀了起来。

“打赌,我跟你打赌。”我说,“要变成宝贝我给你两百块钱。”

“打赌打赌!”表弟也在一旁起哄,我们两个是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痛,大清早那么个怪兮兮可怜巴巴的模样,才把撒拉的事好不容易解决了一回,下面还不知道如何呢?现在肚子里轻松了,就忘乎所以了。

“要没呢?”我说。

表哥说:“没变成宝贝那不是很正常吗?”

表弟说:“那这有什么好赌的?”

外公火了,外公终于没下台阶,“你看我不把它扔到火里一把火给它烧了,宝贝。宝贝个鬼哟。”

我们三个给吓住了,不敢再多嘴,我和康小为好像从没看见外公跟外婆发那么大脾气。

外婆也不示弱,“我看你扔!”

“看就是!”

“看就是看就是!”外婆毛了,外婆像个孩子那么“噢噢”地哭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大舅和大舅妈慌起来,两边安慰。

“你看你看,为只马桶吵成这样,人家看见了还不笑话?”大舅说。

大舅妈一巴掌打在儿子金以奇的后脑上,“就你们事多,就你们惹事。”

我知道她不仅只说表哥一个人,我和康小为都吐了吐舌头。

这事到底以外公的妥协而结束,外公摆摆手,说:“好了好了,搁那就搁那,哭什么哭呢?”

外公显然因心情原因食欲大减,扒了几口就放下碗闷声不响出去了,我知道他又去找他的老庚了,这种时候,他爱去找他的同龄人说说话,抽几口叶子烟,抽几筒烟说上会话就把一切忘个九宵云外去了。

其实我和康小为也没吃几口,我们不是受情绪的影响,也不是没食欲,是害怕吃多了又得上厕所。我们甚至连水也不敢多喝,想起憋屎憋尿的那份痛苦,还是渴一点饿一点的好。

外婆和大舅妈两人把那只马桶放到了阁楼的那个角落,她们的每一个动作都让我和表弟忧思万分,到后来简直有些心惊胆颤的了。就是不吃不喝,肚腹里也有东西要排泄,不知道再过几个小时,我们的肚子是不是还能憋得住?外婆和大舅妈并不知道这一切,她们以胜利者的姿势,将那只马桶妥当地放在她们为它设想的地方。

康小为想要再坐回马桶上去方便简直是异想天开的事了。

生存还是死亡,这是个问题,哈姆雷特的那句著名台词老在我脑子里闪现。

毫不夸张,马桶问题确实有这么严重。

整个上午我和康小为都在讨论着这个问题。我的肚子有些饿了,我的口也渴得难受,我想表弟恐怕比我还那个,他中午几乎就没吃东西。好在外婆和大舅妈正在忙着马桶的事,没人留心到我们的小动作,我们把饭偷偷地倒回了锅里。

康小为第一次放弃了奥赛习题。我也没去学校礼堂排练,二舅派了个女生来叫我,我说今天我去不了啦,今天我肚子不舒服。

我们躲在康小为的小屋里商量着办法。

“我看还是实话实说了吧。”表弟说。

“不行!说了我们脸还往哪搁。这么些日子都挺下来了,还担心什么?挺一挺就过去了。”我说。

“我看这回挺不过去,我们总不能不吃不喝不拉不撒的吧?”

我说:“不吃不喝不拉不撒那是木乃伊。”

“就是啦。”

“可我们不是木乃伊。”

“就是啦。”

“就你个头哇,不是木乃伊是大活人,大活人还能叫屎尿憋死?还有一句话,叫马到山前自有路,动动脑子吧。”

表弟一副苦思冥想的样子。

我知道指望不了表弟,别看他每回考试年级都是第一,可他遇事没个主意。

我说:“只有华山一条路了。”

“什么路?”

“马桶,只有让外婆重新把马桶拿下来。”

“这怎么可能?”

“没有什么可能不可能的,重要前提是有个好主意,我们得想想办法。”

我们想了很久也没想出个办法来。我们想了很多办法,但一一都被我们自己否定了。那时候我们已经转移到小院的那棵柚树下,大白天,枫岗各处都有许多的人,甚至我们住的小屋也常有好奇的游客探头探脑往里看,只有院里的这棵柚树下还算安全,我和表弟就装作在那玩耍在那说着话。那地方很安静,甚至连虫子也没有,连小鸟也不到这地方来。也许是柚木有一种特殊的气味吧,所以不招虫,没虫子,以捕食虫子为生的鸟当然也不来这地方。这是我自己后来想出来的,我想怪了,这棵柚树枝繁叶茂的为什么大家都不喜欢它?

我和表弟康小为在抓耳搔腮想办法,可谓挖空心思。

可还是没个结果。

我说:“哎哎,你做奥赛习题是怎么做的?”

康小为说:“这种时候你说什么奥赛不奥赛的。”

我说:“你说你怎么做的吧?”

康小为说:“就那么做的呀,动脑筋解题,有时候一下子就解开了。”

我说:“奥赛习题总不会比这问题容易吧?”

康小为说:“两码事两码事,那有定律公式可用的,可这事啥也没有。”

我想也是,这事得有个绝妙的办法,这事比奥赛习题还难。

我说我们闭了眼睛想想。

我真的把眼睛闭了,表弟闭没闭我不知道,因为我闭了眼睛什么也看不见。我还动了动眉毛,俗话不是说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吗?可没用,眼睛一闭四下里就黑黑的了,像掉进一口深窖里。我眼前老晃着那只马桶,我甚至看见那只马桶是龙凤图案的具体细节,那只马桶在我想像中像动画一样动了起来,渐渐像充气的大汽球那么胀大起来。

“有了!”我听到康小为很响地叫了一声,猛睁开眼,眼前一团的白亮。

我说:“什么?”

“我有办法了。”

“快说!”

“只要外公用那只马桶就没人说什么了,要是外公要用,外婆和大舅妈就会立马把它从阁楼上拿下来。”表弟说。

我想,原来是这么个主意呀,“可外公为什么突然又想起用马桶呢,公厕多好抽水马桶多好。”

我往外公那间屋子望去,那窗开着,我知道外公躺在床上,和外婆沤了一回气,在巷口遭了风,外公竟然有些感冒了,其实这些日子他一直有些感冒。上午那事让外公生气了,就又有事情了。我看见外婆扶他去厕所,我想外公还不至于去不了厕所吧,他是故意那么。老小孩老小孩嘛,人老了有时像孩子那么耍性子。

我突然想要是外公真去不了猪圈那边多好,那他就只有用马桶了,要是外公屙屎拉屎成了个麻烦事,他就要用那只马桶,马桶放在旁边小屋里多方便,说拿去就拿去了。外公根本不用走那么远。

“有了!”这回是我喊了那两个字,我把表弟吓了一大跳。

“什么?!”

我没回答康小为,我往院门外走去。康小为跟在我身后。我走得很快,表弟不得不小跑了追我。

“哎哎,你要去那?”

我没回答他,我甚至没有回头。

“哎哎,我知道你是去野外,你想起去野外拉撒吧?那不是个办法,总不能天天像猪狗一样到野外去拉去屙吧?”

表弟有时候就是这样,爱自作聪明。他怎么会想起野外什么的来呢?亏你想得出来。我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