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在一八八○年至一八八一年冬季,将近三个月的厚厚的积雪以及零度的天气,对于试图面对它的野生动物是尤其难捱的。在秋季里,它们体内积蓄的脂肪 (或滋养物)由于连续的严寒而被迅速耗尽,通常获得新鲜食物的来源都已殆尽。甚至连狐狸都很艰难,它们吃冻苹果来减轻不寻常的困境,饥饿的压力一定是很大的,它迫使列那狐去接受这样一种食物。狗会去吃玉米,但是不能消化它,我怀疑除了苹果汁,狐狸是否能从那些融化的冻苹果中吸取更多别的东西。在当时,它们可能只是消遣一下填填肚子。洪堡德说,在冬季,狼吃土,尤其是黏土,普林尼做过类似的观察。在格陵兰,在其它食物匮乏时,狗会吃海带。在那些热带国家,冬天,许多野蛮部落会吃黏土。它会使他们的胃增大,在某种程度上能满足那种饥饿感。在上面提到的季节, 乌鸦连续几周,除了冻苹果似乎就没有什么了。作为最后一招,它们徘徊在果园里,四处搜遍荒凉的园景之后,它们只好认命地返回,沮丧木然地接受苹果汁这一现实。有时,它们变得很大胆,冒险来到我的门廊上,偷我的狗 “百灵鸟”剩下的骨头。我在附近的墙上拿出一些玉米,发现乌鸦在冬季不会吃玉米,除非它们能把玉米粒弄碎。玉米粒太硬了,它们的砂囊无法碾碎。乌鸦不是食谷类的鸟,而是食肉类的,它没有相当于家禽的那种消化或粉化的力量。同样还有一个可能与此相关的难题,那就是在这样一个季节,怎么在土壤上获取碎石,在这样的情况下,它们实际上就是磨石。种植的玉米已经发芽,乌鸦足可以轻而易举地去吞食,因为这时的玉米芽柔软,容易磨碎。我的印象一直是,在春季和夏季,它们还会获得机会,种植者可能丢弃一些玉米粒。但是,在过去的冬天,当我观察它们时,它们总是在墙上用一只脚抓着玉米粒,在吞食之前把它啄成碎块。松鸡也使用这种方法。在冬季,松鸡可能会比乌鸦过得更艰难,因为它们不吃鱼或肉,而是主要依赖于坚果。一天早上,一群松鸡急不可待地奔向我的粉煤灰堆,由于雪融化了,这灰堆刚刚露出来,但是,除了适合于它们胃囊的煤渣外,它们没发现什么,这煤渣,可能就是它们所需要的。几乎整个冬季,它们都在我邻居的石槽上掠夺食物,或许它们的胃磨石太笨重了,需要更换一下。它们通过板条之间的缝隙得到玉米,此举招致了乌鸦的嫉妒,乌鸦们在附近的树上窥视着它们,但是,它们不敢贸然前行。山雀,是一种食虫的鸟,在冬季里会吃玉米。它会把一颗玉米粒运到树枝上,就在那儿,用它的小爪子抓着,它要在玉米上啄出孔眼或是啄掉玉米芽,只要胚芽那部分。在冬天,我还看见啄木鸟吃毒葛的浆果。鹌鹑愿意吃毒漆树的果,松鸡会被月桂树的叶子撑死。松鸡还吃那种又苦又甜的浆果。
乡下人普遍相信,松鸡储藏坚果留作冬天用,可能有一些事实根据,不过,你不知道它在哪里安放它的越冬食物,且不会被老鼠和松鼠偷去。一位老猎人告诉我,他看见过松鸡在一棵树的一个树节孔中藏匿山毛榉坚果。大概一只红松鼠也看见这些坚果了,便开心地尾随其后。十月的一天,我的两个朋友外出打猎,看见一只蓝松鸡携带着栗子飞往云杉沼泽地。蓝松鸡来去极其隐蔽,而且行动迅速。它飞行的路程单程就有数百码远,可是每次飞行只需几分钟时间。猎人埋伏下来要伏击它,但是蓝松鸡却能那么迅速地抓住它的坚果,夺路而逃,在猎人射杀它之前,已经那样飞行十多次。
一位来自爱荷华州的女士写信对我说:“我一定要告诉你,我去年冬天看到一只蓝松鸡做了什么。当蓝松鸡飞落到那所房子前面的地面时,它在枯草中放了些什么,把草拖来,盖到那东西上面,先是一边,然后是另一边,完全像一只松鼠常常做的那样,把那东西踩下去,然后在周围来回地走,察看隐藏得是否满意。等蓝松鸡飞走以后,我出去想看看它藏了什么东西;原来是一粒恰好去了壳的花生,蓝松鸡把花生储存起来,以备食物短缺之需。”自那以后,我亲自做了类似的观察。我多次看到松鸡搬运栗子,并在地上把它们到处隐藏起来。松鸡们在一个地方只放入一个栗子,然后用草或树叶将其覆盖。它们要把这些坚果留作将来备用,到时候,松鸡再将坚果运走,那是,松鸡实际上是在种坚果。当大雪降临,即使松鸡记得自己投放了坚果的数百个地方,它还是会失去这些坚果的。这个事实,在某种程度上,难道不能说明橡树和栗子树从松树林被铲除的地方萌芽的原因吗?乌鸦可能也是以这种方式秘藏坚果的。橡实终究是会发芽的,那些无关紧要的小嫩芽,等到松树被砍掉之后,就有机会了。几乎在任何松树林都能看到四处散布的小橡树。松鸡会以同样方式带走和隐藏玉米。冬季的一天,为了吸引这些鸟,我把玉米穗放到我书房的窗户外。它们既不渴望找到玉米穗,也不急于把玉米棒上的粒剥下来。最后,它们来到窗台,叼起我撒的那些散乱的玉米穗。它们绝不当场吃东西,而只是打算把它们带走。它们一次能带八至十粒。很显然,它们是在喉咙和嘴里衔着。它们带走玉米粒,放置在各种各样的地方;有时在地面上,有时在腐朽的树上。我曾经见过一只松鸡将它衔来的东西放到附近一棵苹果树上的一条老蛇的巢穴里。以后,这些鸟是否还来光顾这些储存之物,我说不准。有人看见红头啄木鸟把橡子塞在柱子和栏杆上的缝隙里,松鼠发现并吃掉了这些橡子。俄勒冈和墨西哥的啄木鸟在腐朽的树上钻孔,把橡子放在里面储存起来,一个孔只放一颗橡子,可是一棵树或树枝上往往有数百个孔。
在我周围有一群鹌鹑,冬天以那种长在普通刺槐豆荚里的小黑豆为食。很多个星期,它们的食物几乎清一色是豆类的东西。在刺槐树林的雪地上,印有它们来自各个方向的纤细足迹,像平纹细布上的链状针脚一般,显示出它们去的地方总是从豆荚到豆荚,去取出里面的豆。在一些很大的树枝上,长满了豆荚,压在了雪上,好像这一整群鹌鹑都在这棵刺槐树上用晚餐或早餐。风似乎按它们所需要的速度把豆荚摇落在四周。当一场新雪摧毁了一切,没几个小时,风已经在桌布上安排了另一道菜;但总是那道老菜———豆子,还是豆子。在秋季,如果树木、灌木丛及一些植物的果实和种子全都掉了下来,就像它们的叶子一样,那么,在这样的冬天,那些鸟和家禽该怎么办呢?那样它们就几乎全都会死掉。苹果依附在树上,豆荚紧贴最低的树枝,各种杂草和青草都把种子举在最深的积雪上面,使我们的许多鸟越冬成为可能。还有红松鼠,它该怎么办呢?它没有像有先见之明的花栗鼠那样储存备用食物,而是全天候地搜寻食物,以挂在铁杉树和漆树上的球果以及苹果籽为食。我见过树林附近的一棵野苹果树,树下的地面完全被 “块”状的冻苹果盖住了。松鼠的任务是得到苹果籽,没剩下一个苹果,很显然,一个籽没丢。但是,很明显在这种特殊地方,春季来临之前,松鼠会过得很艰难,因为它们开辟了一个新的食物资源。一棵树冠浓密的小糖枫树,大约四十英尺高,矗立在树林附近的一面石头墙旁边,它遭到了侵害,树皮有一多半被剥光了。松鼠的目标似乎是要获取树皮下面那种软软的、白色的、黏液质的物质 (生长层)。地面上落满了树皮的碎片,那些白花花的裸露的树干和树枝已经被尖细的牙齿刮伤。当树液在初春涌出时,松鼠把它作为食物不足时的补充。它们用凿子般的牙齿,在枫树枝的树皮上打孔,吮吸那缓缓渗出的甘甜液体。它不大被当作食物,但是明显是有益的。
我说过红松鼠不储存越冬的食物,就像花栗鼠和木鼠一样;有时在秋天,它也象征性地暂时存一些东西。我见过它存储的东西,在它的巢穴附近的小树苗和树上,到处都能见到油核桃和黑胡桃;有时,它把这些东西小心安插在一个树枝或是嫩枝的分叉处。十一月末的一天,我数了一下以这种方式存储在路边长有刺槐、栗子和枫树的丛林的黑胡桃,它们有十几个之多,那么,我只能对这聪明、淘气、有远见的松鼠付之一笑了。它的储备可能要比那种煞费苦心的隐藏更安全。那些备用食物的分布很是合理;它不是把所有的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这样,离开巢穴时,不用担心它不在时会有什么猎食者突然闯进来。下周,当我经过那边时,坚果只剩下两个了。毫无疑问,我知道准是被松鼠据为己有了。
红松鼠能准确无误地知道一件事情,而我却不能 (可能还有几个其它的事情),它能确定灰胡桃的哪一侧有果仁。为了从侧面触到果仁,它总是把壳咬透,这样就很容易获取。在我看来,这种坚果外表上没有什么标识或象征,不像山核桃,依据这一点,我能判断朝向我的是山核桃果仁的棱还是侧面。但是,无论你检查多少遭到过松鼠洗劫的坚果,一般说来,你会发现它们总是在果仁肉暴露最多的一个地方钻孔。松鼠对它们了如指掌,它们确实如此。毫无疑问,如果灰胡桃是我的一个主要食物来源的话,我迫不得已要去咬它们,我也该知道我的面包在哪一侧涂上了奶油。
严寒对花栗鼠的影响很小,它们住在地里和岩石下的地洞中,既舒适又温暖,储存了充足的坚果或是谷粒。我听说从一个洞穴中就能取出差不多半蒲式耳的栗子。它们通常在十一月份进洞,直到三四月份才出来,除非冬天不太冷的时候。灰松鼠,它们在居住区附近的公园和小树林受到过一定程度的驯养,据说会在地上到处藏坚果,到了冬天,从雪底下把它们挖出来,总是很准确地命中目标。有一段时间,在一间无人居住的农舍里,我观察过一对鼯鼠,在它们的巢穴附近,有一大堆优质的栗子,一直享用到春天。它们可能把这些食物保存到食物最短缺的时候,或者幼鼯鼠需要它们的时候。
毫无疑问,啄木鸟和山雀,在严冬里找到的食物跟在较暖的冬季里一样充足,因为它们把食物的搜索范围几乎完全限制在树干和树枝上,在那里,山雀拾起那些昆虫的卵和各种微小的珍品,而啄木鸟,也在那里找到了它们习以为常的卵和幼虫。只有树上的冰珐琅限制了它们的供给。在这样的季节,流苏松鸡处在 “发育”或者挨饿状态中,而雪鸟、雪鹀、加拿大麻雀、金翅雀、百灵鸟以及朱顶雀依赖于雪上生长的杂草和青草、干草堆和谷仓的废弃物而生存。深深的积雪和严寒实质上都没有影响到兔子储备食物。雪越深,它距离那些未成熟的灌木丛和嫩树枝的顶部就越近。我在散步时看到它修剪了那些茂密、娇嫩的小枫树,是倾斜着修剪的,就像你拿一把小刀削得那样平滑。的确,这些痕迹是那么像小刀留下的,不过经过仔细研究,我确信那是兔子凿子状的利齿造成的。它没有留下碎片,显然,它剪掉每一根小嫩枝都是做得干净利落。
野生的或是当地的老鼠,通常在秋季储存食物,都是些形状各异的坚果,谷粒和种子,不过这种先见之能的天性,就像红松鼠和松鸡一样,似乎只是部分地得以开发利用。它们不是将这些储备之物运到巢穴中,而是在就近方便的地方藏起来。我知道它们搬运一品脱或更多的山胡桃树坚果,然后把它们放到外屋的一双靴子里。在栗子树附近,它们往地上的小口袋状的洼地里填充栗子。在打谷场,它们搬运石头下面的谷粒;在樱桃树下的某个掩蔽物下,它们收集了大量的樱桃核。因此,冷天来临时,它们不是像花栗鼠那样待在巢穴里,而是到处闲逛,查找它们的储存之物。人们可能会在林中,田地里和路旁的各个地方,看到它们雪上的踪迹。这种生活方式的好处是,起到了召集活动的作用,很可能是社交活动。
这些野生老鼠喜好蜜蜂和蜂蜜,很显然,它们冬天更喜欢住在空出来的蜂房里。它们似乎偏爱蜜蜂上方的巢穴,因为,在那里,它们能受益于昆虫所产生的温暖。在一个很冷的冬天,我用我的披肩盖上了一个蜂房。不久以后,我注意到,那个披肩变得破烂不堪了。我在检查时发现,一只当地老鼠已经将自己安置在那个蜂房上面,为了做窝,竟对披肩进行了破坏性的损害。从来没有一种织物,像那条披肩的大部分一样,被完全恢复成了原有的成分。这是一件有关分解的杰作。纺车和织布机的工作刚好被颠倒了,曾经的披肩现在成了最好的、最柔软的羊毛。与人们猜测的不同,白足鼠更多地活动于栅栏和树林一带。冬日的一天,我在树林边缘的一些壁架下面,安装了一个号称 “妄想陷阱”的鼠夹,目的是要测定一下,在这个季节,什么种类的老鼠最为活跃。积雪太厚,我有两三周没能去观察我的鼠夹。当我去察看时,不夸张地说,鼠夹上挤满了白足鼠。总共七只,没地方再多容纳另外一只了。我们的树林中充满了这些小动物,甚至在最寒冷的冬天,它们似乎都在享受着快乐、社交的时光。在雪下面的小地道和雪的表面,到处都留有它们匆忙的足迹。它们通过漂亮的踪迹,将树与树桩、或者树与岩石连接起来。为了打探消息,寻求食物,它们很显然要冒险。它们知道狐狸和猫头鹰就在附近,因此,它们总是靠近遮蔽物活动。它们穿越开阔地时,总是匆匆地疾驰而过。
像我提到的这样的冬天,很可能摧残了我们的半迁徙候鸟。在边境各州,死亡率似乎最高,在那里,有很多物种,诸如麻雀、知更鸟、蓝知更鸟、草地、戴菊鸟,通常都能度过寒冷的季节。据说有大量的鸟死于新泽西和宾夕法尼亚州,包括准许猎捕的鸟。切斯特县的一名男子看见一只狐狸在雪中挖东西,过去仔细一看,发现六只被冻死的鹌鹑。如果食物充足,准许猎捕的鸟及其它所有的鸟都能忍受最严峻的天气。但是如果既饿又冷,最顽强的鸟类也会死去。
草地
经常飞到宾夕法尼亚那样遥远的北方去过冬。居住在那个州的一名男子叙述说,正值严寒时节,三只饿得半死的百灵鸟降落到他的门口寻求食物。他把一块小空地上的雪铲走,给那些可怜的鸟撒了各种谷粒和种子。它们吃得很投入,第二天又来了,然后是又一天,每次它们都会带来一个或更多个垂头无力、饿得半死的同伴,直到聚成了一小群为止。它们的行为变了,它们的外形变得挺拔,羽毛有了光泽,这些虚弱的小乞丐又变成了强壮活泼的鸟儿。这些百灵鸟幸运地得到了善良人的真心照顾,但我相信这种鸟在冬天所受的苦要多过任何其它鸟类。春天,它们出现得异乎寻常地晚,我注意到,第一只百灵鸟出现的时间是在四月九日,在整个季节期间,我这个地方已鲜有它们的身影了。
在冬季,鸟儿不是物以类聚的。艰难时世或是共同的不幸使得全世界都会成为同宗。在连续四十天的雨中,诺亚方舟中的对立物种和睦相处,不是不可能的。在恶劣的天气中,当地面上铺满厚厚的积雪,我常常看见一群松散、混杂的鸟经过我的门口,共同忙于寻觅食物。雪鸟、加拿大麻雀和金翅雀在地面上,戴菊鸟和五子雀在树上,向同样的方向缓缓前行,雪鸟和麻雀过往密切,但是金翅雀却相当排外,而戴菊鸟和五子雀依然保持着冷漠。这些鸟不是凭社交本能在一起行动的,即便是那样的松散,而是由于一个共同的需求。大家都饿了,一种鸟的活动吸引一种又一种鸟追随其后。当戴菊鸟和啄木鸟看到其它的鸟忙忙碌碌,听到它们欢快的声音,它们大概会说,“我也要到那边瞧瞧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