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之险——“哪有红军打红军的道理!”
1935年9月1日,率红军右路军全部过完草地到达巴西的毛泽东、徐向前、陈昌浩为促左路军北上,电张国焘“速过草地”。9月9日张改变北上方针,提出南进主张;同日,中央电张国焘:“中央认为南下是完全不适宜的。”当晚,张密电原四方面军领导人,企图以武力要挟中央南返。前敌总指挥部参谋长叶剑英发现这份密电后,立即送达毛泽东手中。
中央当即在巴西召开政治局紧急磋商会,决定率一、三军团和军委纵队先行北上,脱离危险区域,是日夜半从巴西出发。9月10日早晨,徐向前、陈昌浩接部下报告:叶剑英参谋长不见了,指挥部的军用地图也不见了。徐、陈闻讯大吃。徐向前回忆:“发生了如此重大的意外事件,使我愣了神,坐在床板上,半个钟头说不出话来。心想这是怎么搞的呀,走也不告诉我们一声呀,我们毫无思想准备呀,感到心情沉重,很受刺激,脑袋麻木得很。那天上午,前敌指挥部开了锅,人来人往,乱轰轰的。我心情极坏,躺在床板上,蒙起头来,不想说一句话。陈昌浩十分激动,说了些难听的话,还给张国焘写了报告。”
前面追赶的干部打电话问前敌总指挥部:我们打不打?陈昌浩手拿着电话筒,转过来问徐。徐向前果断地回答:“哪有红军打红军的道理!叫他们听指挥,无论如何不能打!”陈昌浩在这个重要关头,同意了徐的意见,避免了红军内部的一场流血冲突。
10日上午,中央机关和三军团经过一夜急行军,来到巴西以北一个村庄。毛泽东和彭德怀在一座喇嘛庙前休息,突然,部队后面骚动起来,四方面军副参谋长李特和一队全副武装的骑兵赶来了。李特在马上高喊:“原来四方面军的同志,回头,停止前进!”担任红三军团后卫的十团在团政委杨勇的指挥下,立刻进入戒备状态。空气顿时紧张起来。李特对红军大学的学员喊道:“不要跟机会主义者北上,南下去!”在遵义会议已被解职的“三人团”成员、德国人李德看不下去,用俄语训斥李特。李特这位留苏学生毫不示弱,也用俄语和李德大吵,还一边对红大学生喊:“你们跟外国人去,还是跟四方面军去?”
就在剑拔弩张的时候,毛泽东和彭德怀等赶来了。毛对李特解释北上是中央政治局的决定。李特根本不听,激动地斥责毛说:你们这是退却逃跑的机会主义!李特的态度激怒了一方面军的干部,彭德怀大骂李特是“反革命”,要枪毙他。李特待要发作,李德以为他要掏枪,上去把他紧紧抱住。
这时,毛泽东十分冷静,叫人放开李特,并对四方面军干部说:你们实在要南下也可以,相信以后总会有重新会合的机会,“我们都是红军,是一家人,一家人不打一家人嘛!现在愿意北上的跟党中央走,愿意跟张国焘的可以回去。”一方面军要教训李特。毛劝阻说:“捆绑不成夫妻,他们要走,让他们走吧。一年后他们还会回来的。”
同日,中央发布《共产党中央为执行北上方针告同志书》,并发给四方面军。全文如下:亲爱的同志们:
自从我们翻过了雪山,走过了草地之后,我们一到包座即打了胜仗,消灭了白军四十九师,目前的形势是完全有利于我们,我们应该根据党中央正确战略方针,继续北进,大量消灭蒋介石、胡宗南的部队,创造川陕甘新苏区我们无论如何不应该再退回原路,再去翻雪山,走草地,到群众完全逃跑的少数民族地区。两个月来,我们在川西北地区所身受的痛苦,是大家所知道的而且南下的出路在哪里?南下是草地、雪山、老林,南下人口稀少,粮食缺乏,南下是少数民族的地区,红军只有减员,没有补充,敌人在那里的堡垒线已经完成,我们无法突破,南下不能到四川去,南下只能到西藏、西康,南下只能是挨冻挨俄,白白地牺牲生命,对革命没有一点利益,对于红军南下是没有出路的。南下是绝路。
同志们,只有中央的战略方针是惟一正确的,中央反对南下,主张北上,为红军为中国革命取得胜利,你们应该坚决拥护中央的战略方针,迅速北上,创造川陕甘新苏区去。
中央
9月10日
毛泽东率队继续北上。9月11日进入甘肃;12日,中央政治局在俄界(今甘肃省迭部县境)召开扩大会议,会议通过了《关于张国焘同志错误的决定》。此决定只发至中央委员一级,未向全党公布。会议一致同意毛泽东提出的行动方针,改变原去川陕甘的计划,拟经陕北、甘东北,“打通国际联系,首先到苏联边界,创造一个根据地,再向东发展”。会议还采纳了彭德怀的建议,决定将北上红军改编为中央红军陕甘支队。9月13日,陕甘支队8000人离开俄界,沿白龙江右岸,向岷山要隘腊子口前进。
俄界:山寨仍然很安静
我顺着达拉沟峡谷溯流而上30多公里,来到俄界,一个宁静的藏族村庄。这里海拔2500米。已经是6月的中午,虽太阳高悬,但气候凉爽。站在村头水泥桥上,四周古木参天,经幡猎猎。脚下白龙江源头的达拉河,翻滚着咆哮而过。
寨口柴禾堆前站着一人。
这是个30多岁的藏人,对我的到来视若无睹,眼睛眺望着远方的森林,不知在想什么。经交谈,知道他叫年秀,但说汉语很困难。于是干脆问:知不知道毛主席原先住哪里?“毛主席”三个字他听懂了,眼睛一亮,说,毛主席?就住我家,我带你们去。
跟着他沿石板路拐几个弯,来到俄界会议旧址。旧址外壁像土窑,内里全由木板镶嵌,连天花板也是粗大的木料,因年代久远,已被烟火熏得黑油发亮,像刷了一层漆。年秀说这房子是他爷爷的爷爷留下来的,“至少200年了。”他伸出两根手指比划着。屋内约四五十平方米,粮柜、神龛、碗柜、火塘、仓库……年秀一一指点给我们看。“毛主席,就在这里,开会。”问他开的啥会,他笑,“我说不来。”
1935年9月12日上午,党中央在这间土屋里召开政治局扩大会议,讨论张国焘的问题和下一步行动方针。出席会议的有毛泽东、张闻天、博古、王稼祥、凯、刘少奇、邓发、叶剑英、蔡树藩、林伯渠、罗迈(李维汉)、杨尚昆、林彪、聂荣臻、朱瑞、罗瑞卿、彭德怀、李富春、袁国平、张纯清和李德。周恩来因病,未能出席会议。会上,毛泽东作了《关于与红四方面军领导者的争论及今后战略方针》的报告,讨论了北上的任务和到达甘南后的方针,作出了《关于张国焘同志错误的决定》。会后,部队在森林中集合,毛泽东作了重要讲话。
土窑屋外是一幢全木结构小楼,上书“毛主席旧居”。顺陡峭楼梯往上爬,上层即居室,正中挂一张毛泽东建国后在北戴河的相片,相片下置一方桌,摆3本留言簿,最大一本用毛边纸装订,留言全用毛笔书写,落款最早为1975年。粗翻,访客来自全国,新闻界人士很少。我在留言簿上写下了“红军精神万岁”6个大字,落款“重庆晚报,张卫、冉文、刘英努”。
年秀告诉我,村里让他看守旧居,因为这是他家祖业,每天补助3元。问他:“就这样一直守下去吗?”他笑:“说不来。”
俄界仅46户人家。我与摄影师冉文在寨中转悠,空空荡荡难见人影。村人不锁门,至多用一根树枝把门扣别上。我们想再找几个村人聊聊,就四处拍门,乱喊一气,未几,便闻狺狺狗吠,一般的狗倒不怕,但若真有藏獒扑出来,我们哪是它对手?便十分小心。再看门牌,均书“高吉村”。后来才知“俄界”原为“高吉”,系翻译之误。原来,当年红军从四川带来的翻译误将“高吉”读作“俄界”,政治局作会议记录的同志便将“俄界”记下了,会议也成了“俄界会议”。
“高”在藏语里意为“山”,“吉”为“八”。俄界历史可追溯到八九世纪的吐蕃王朝时期,村民们的祖先是早年吐蕃的守边军士。这一带流传着一种杂巴舞,被专家认为很可能起源于当时的军事训练。
回到村头桥上,终于见到一群年轻的汉子,他们都抱着孩子,孩子们的脸上脏得起了壳壳。我问村长和支书呢?回答说到兰州学习去了。再问怎么不见有女人?汉子们大笑,说女人们都上山干活了!我诧异:你们怎么不上山干活?汉子们说这是祖先定下的规矩,女人干活,男人带孩子。细揣摩,觉得有些道理:当年戍边军士们忙于军务,地里的活多由女人们干,几百年来这习俗再也没变。
问到如今的生活,30岁的村民扎西丹珠说,俄界看似有山有水,但仍靠天吃饭,他家6个人,8亩地,7头牛,“亩产不高,好的年岁有200斤,差时就惨啰,种子都收不回。”我问最担心的是什么。他说干旱呀。我指着脚下的达拉河,水,这么多,可以抽去浇庄稼呀。扎西丹珠使劲笑,“我们的地,在好高的山上,浇不到啰。”所以他每年都得花1500元买粮食,家里现在还没电视机。我问他一年总收入是多少。他说也就两三千元吧,其中一半多拿去买了粮食。
正说着,一个年轻小伙子骑了辆重庆产的隆鑫摩托从桥那头过来。我把他拦住。小伙子叫交巴,27岁,车是他卖了一头牛买的,他说全村有10多辆摩托,“只要勤快,上山办些货,日子还是很好过啰。你看,村里不是也有很多人盖了新瓦房吗?”30岁的村民年九已是3个孩子的父亲,全家7个人,地有10多亩,“但不够吃,每年都得到迭部县去买一千多斤粮。”我问:“你已经3个小孩了,准生这么多吗?”年九说按政策是准许的。“但生活紧张与孩子多有没有关系呢?”我问。年九羞涩地笑了,“我说不来。”
离开俄界,村头古老的大杨树在风中沙啦啦摇曳,它曾目睹当年八千勇士从这里向北挺进,它何时目睹老乡们全过上幸福生活?
“迭部”在藏语中是“大拇指”的意思。传说有位神仙用大拇指推开了原本环绕此地的大山,让当地人走出了闭塞。迭部地处白龙江上游甘、川交界处。白龙江东西横贯全境,达拉沟位于白龙江以南。说是沟,其实是一条大峡谷,峡谷里奔腾着水势很大的达拉河,其上游在四川境内称包座河。沟两岸乱石穿空,古木参天,沟的南端与若尔盖县、九寨沟县接壤。此地属岷山峡谷地带,山峦重叠,惟达拉河可通甘、川,亦使达拉沟成为甘、川天然通道。三国魏蜀相争,唐蕃吐谷浑交战,以及1253年忽必烈远征云南,均取此道。
从俄界去沟口,最惹眼的是沿河生长的古老杨树。其树干比我当年在云南老林里见过的所有大树都粗,它们三五棵或七八棵聚一块,绿阴可覆盖几百平方米,小树三五人合抱,大树要十多人才能合抱,无论四川剑阁的张飞柏还是陕西黄陵的古树,讲分量都不能同这些杨树比。这里怎么会有这些树,而且沿河整齐地生长?突然间我明白过来,作为川甘古道,它是古人栽种的行道树啊!五百年,还是上千年了?
离沟口不远处,有一座规模宏大的寺庙。寺庙紧邻公路,公路边空地上搭建着一座硕大的帐篷,一群红衣僧人排成一字队形,正在传递砖头。我和他们打招呼,他们热情回应着。这时,一个胖胖的僧人走过来,30多岁模样,普通话说得很标准。胖僧告诉我这座寺庙叫沟吉寺。我问有多大。胖僧说大概有一万五千平方米。突然,他说:“今天我们的活佛来了,要不要去见见?”我吓一跳,这可是没敢想的事,“能见吗?”我不懂宗教规矩,怕有什么闪失。胖僧说可以见可以见,活佛是很欢迎客人的。
活佛清瘦,端坐帐篷正中一张很大的木椅上,旁边是几位上了年纪的老僧,前面的地毯上摆满了水果和包子,有些蔫了。我照着电视里那样,双手合十对活佛行礼。活佛说坐吧坐吧。帐篷中只有活佛屁股下一把椅子,我就靠他身边的地毯坐下来。抬眼看活佛,无法判断他的年龄,这些如神仙般的高僧,年龄一般来说是个谜,譬如你可以认为他有90岁,也可以说只有60岁。
活佛问,从重庆过来采访红军?他口音有很浓的川味。我说是的。活佛笑,采访到了吗?我说不太好找,但还是有几个。活佛说,我们这里叫达拉沟,“达拉”在藏语里是“虎穴”,这条沟是川甘藏区惟一便捷的通道,“当年红军找这条道找对啰。”正说着,一位僧人将哈达递给活佛,胖僧对我说快起来接。我赶紧起身,活佛已经将哈达戴到我脖子上。这是一条橙黄色的哈达,我想怎么不是歌中唱的“洁白的哈达”呢?后来到了腊子口,年轻的藏族副乡长曾莉告诉我,橙黄哈达是献给尊贵客人的。
趁戴哈达的机会,我问胖僧,活佛叫什么名字。胖僧在我的采访本上写下一串汉字:俄王罗让丹巴热杰……“你们就称他丹巴活佛吧。”待我重新坐定,丹巴活佛说,他这次是从四川过来讲学,每年都要过来两次,“其他时间我住在四川。”我对佛事不懂,不敢多问,就转了话头,“请问活佛知道红军的事情吗?”
丹巴活佛温和地笑,说不太晓得,只听老一辈说过些,日子远了,记不起了。“不过,眼前这座大寺庙曾住过许多红军。”胖僧说,当时住了一个团,寺里有30多万斤粮食,红军炒粮时,炒坏了两口大锅。丹巴活佛说,我调查过,30万斤是没有的,但七八万斤是有的,当时正是收割季节,寺里刚把青稞收回来,红军就过来了。“当时的僧人不晓得红军是什么队伍,就躲到附近山上,从树林中可以清楚看到寺里红军的活动,”丹巴活佛说,“红军很守纪律,只是炒粮炒坏了两口大锅。打仗嘛,非常时期,这可以理解啦!”说罢,又笑。胖僧叫让巴加措,看得出是活佛的得意弟子。
告别活佛,顺坡而下,来到达拉沟口,一座电站在修。问过工地上的林副工段长,才知这是达拉河口水电站,坝高67米,总库容1506万立方米,装机5.25万千瓦,总投资3.7亿元,是目前甘南州最大一座水电站,计划2008年发电。
它能让俄界的日子好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