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天使爱巴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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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Heinrich Heine 海涅

一个最法国的德国人

海涅葬在蒙马特墓地,墓上,有他一个人头雕像,削瘦的脸上,嘴巴紧闭,目光低垂,这该是照着他患病后的面容雕刻而成的吧,已经没有了年轻时的帅气,只有无限忧伤。那个灰冷的冬天,我站在他面前,这种忧伤更加漫天遍地。雕像下面写着他的大名:

“亨利希·海涅(Heinrich Heine)”

横碑四周则刻着他的德语诗句,实在看不懂。

海涅跟肖邦一样,1831年来到巴黎,都有一点流亡的味道,但海涅更多是因为受到法国七月革命的鼓舞,激动万分,要前来朝拜这个“新世界”。在当时的德国因强悍的政治观点受到众多攻击的他,来到巴黎简直是如鱼得水,一年后他写信给朋友:“如果有人问您我在巴黎过得怎么样,那就告诉他:如鱼得水;更确切一点,请告诉他们,当一条鱼在海中问另一条鱼过得怎么样时,后者会回答:就像海涅在巴黎!”这话说得真妙,可与海明威那句“巴黎名言”媲美,只是没有那句出名。

如鱼得水的他很快融入到巴黎的文艺圈中,谈笑皆鸿儒,往来无白丁,巴尔扎克、雨果、大仲马、乔治·桑、戈蒂耶等等,和李斯特、肖邦、柏辽兹等音乐家也都是朋友,所以他去听音乐会都是免票的。

另外让海涅心动的还有巴黎的美女们,对于又一个登徒子来说,自然是如鱼得水。当时在香榭丽舍大街上,每天傍晚下班后都有流莺出没,她们的真实身份其实是工厂女工和商店售货员,通常穿着灰色制服出现,所以人称灰衫女(Grisette)。就如莫泊桑去塞纳河“狩猎”,海涅则是在这边,边散步边“打猎”,长得比莫泊桑更帅的海涅自然也是无往不胜,老婆都是在这捡到的,而且婚后依然乐此不疲,一直到病得走不动路才停歇。他甚至声称:“不了解灰衫女,就不可能真正了解巴黎。”但他也了解过头了,曾两度得梅毒——噢,这病几乎成了当时这些风流才子的通病了。海涅曾经在文章中坦承,流莺是他对付身体不适和精神忧郁的“常用药”,女人胸脯则是他的“最佳放松工具”。

而这时的海涅已经有了一定的名气,没来巴黎之前,他已经在德国出版了后来名垂青史的诗集《歌之集》,还出版了游记。《歌之集》在他去世前再版13次,成为德国诗歌史上印数最大,并且被谱曲最多的诗集。他的诗歌几乎是那个年代所有作曲家谱曲的首选,什么舒曼、舒伯特、门德尔松、李斯特等,都给为他的诗歌谱过曲,时至今日,他的诗歌被谱曲超过1万次,而这其中有2000多次都集中在《歌之集》的20首诗上。

诗人一般都是多情郎,失恋一般是写诗的源泉,《歌之集》也是失恋的产物,海涅曾热恋过伯父的两个女儿,都以失败告终,因而奋笔疾书,以诗排解心中的郁闷和忧愁,当然还有深深的挫败感——奈何他玉树临风,奈何他才情万丈,却得不到两个普通女子的心!这也是他后来会流连于烟花巷陌的重要原因。

来到巴黎后,他以自由撰稿为生,一边继续文学创作,一边作为德国一家报纸在巴黎的特派记者,为德国人民直播法国,成为德国报纸副刊的创始人,也是第一个开辟专栏的记者。后来也为法国报纸撰写文章,介绍德国,是法德文化交流的第一人。巴尔扎克因此说:“他在巴黎代表着德国的精神和诗歌,就如他在德国代表着生动活泼、充满见地的法国一样。”在1830年,以巴黎为原点,他的名声渐渐辐射至整个欧洲,整个西方世界。

但与很多贫穷的波西米亚文人艺术家不同,海涅从出生到病逝都没吃过苦、挨过穷。1797年出生在德国一个犹太商人家庭的他,虽然自家不是很富有,但却有一个号称资产坐拥半个德国汉堡的伯父,常年资助海涅——据说是为了给海涅封口费,要他别在自传中提及伤害到他两个女儿清白的话,但这位伯父明显白花钱了,海涅自死都没写过自传。这位伯父还说过一句“名言”:“如果哈里学会做生意,那他就不用再去写诗了。”哈里是海涅出生时的用名。

从1835年开始,得益于法国的政策,作为“政治避难”来法国的海涅,未到40岁就开始领取法国政府的退休金了。有稿费、伯父资助、退休金,海涅自然不穷。早在1834年,海涅就用了三千法郎,把他在香街碰到的猎物之一欧仁妮·克莱斯琴斯·米勒(Augustine Crescence Mirat)买回家,海涅给她起诨名叫“玛蒂德”,意为美丽聪慧。玛蒂德比海涅小了18岁,当年才19岁,她是一文盲,原本在一家小鞋店当售货员,并不漂亮,但青春逼人、身材迷人。在1841年,她成了海涅的法定妻子。

据说这桩婚事在当时的巴黎简直像一桩丑闻,恶评如潮。此女压根就不知道海涅到底是何人,甚至偷偷问来客海涅是不是很有名。她对海涅百依百顺,唯海涅马首是瞻,会做一手好菜,能忍受和别的女人一起躺在海涅的怀里,还能忍受海涅常年对她的虐待,据说海涅有个没人解释得了的怪癖——每周一都要打她!在我看来,说海涅娶了个老婆,还不如说他找了一个女佣、性伴侣、出气筒——或许,这是大部分男人们对婚姻的期望?

但在感情上再肤浅,他也是大才子。19世纪40年代中期,海涅的思想明显变得激进了,又相继结识了马克思、恩格斯两位共产主义者。在他们的影响下,他创作了很多政治诗,最著名的当属1844年发表的长诗《德国,一个冬天的童话》,这首诗收录在他的作品集《新诗集》中,这本诗集代表了他诗歌创作的一个新高峰。

他的同胞尼采曾说:“海涅告诉我什么是诗歌的极致。在数千年人类的众多王国里,我曾徒劳地寻找一种如此甜美又热情奔放的音乐。他拥有那种上帝的恶毒,舍此,我很难想像完美为何物——我以此为标准来度量人类及其种族的价值……然而,他运用德语如何地炉火纯青呀!总有一天人们会说,海涅和我远远不止是德语大师——远远超出所有那些只会使用德语的德国人。”

不过,应该很少有人知道,海涅书写《德国,一个冬天的童话》时,他的左眼皮已经下垂,右眼视力下降,连字母都看不清。从小就跟随他的病魔,已经开始加紧步伐来折磨他了。

1848年5月的一天,海涅出门,前去参观卢浮宫准备写艺术评论,突然倒在断臂维纳斯的脚下……海涅自己事后写道:“我久久躺在她脚下号啕,足以让石头落泪。女神充满怜悯地俯视着我,却显得如此无能为力,好像在说:‘你没见我没胳臂,帮不了你吗?’。”这就是海涅人生中最后一次自己出门,从此,瘫痪的他进入了长达8年“床褥墓穴”阶段,一直躺在六个叠放的床垫上。但他依然创作,用口授的方式留下了最后一批优秀的诗篇。

他患病期间的秘书曾这样描写过:“海涅听力降低,眼皮下垂,如果他想看东西,就必须用枯枝样的手指把眼皮推上去。他双腿瘫痪,全身抽缩:早晨女护工把他搬到沙发上,以便整理床铺。他听不得一点噪音。疼痛如此巨大,他天天服用三种不同的吗啡,仅为睡上四个小时。实在疼得睡不着,他就酝酿诗句。整部《罗曼采罗》就这样由他口授,由我记录。东方破晓时,一首诗作便已诞生”——这情形不免让我想起了前两年那部法国电影《潜水钟与蝴蝶》,片中瘫痪且无法说话的男主角仅靠眼皮一闭一合完成了他的自传。

在最后,海涅还和一位女崇拜者维持了将近一年的精神恋爱!这次恋爱就像他临死前的回光返照。他跟对方说:“从没有一个诗人在完满的幸福中如此痛苦,这真是绝妙的讽刺。我吻遍你小巧玲珑的全身——不过只是在思想中。思想,可怜的姑娘,我现在也只能给你思想了!”

1856年冰冷的二月,在凌晨的巴黎,58岁的海涅死了。巴黎有一家报纸这样写道:“一个德国人去世了,亨利希·海涅,一个最法国的德国人。”

遵照他的遗嘱,下葬在蒙马特墓园,因为这里离家近,他怕玛蒂德“这个胖孩子上坟时走得脚软”——玛蒂德后来发福,胖得不像话,海涅似乎是真爱她的,才会临死还为她考虑得如此细微。之后,玛蒂德守寡28年,并与海涅死于同一天。

老早老早之前,海涅的母亲就说了,在她眼里,诗人等于贫穷、放荡、恶疾和早夭。此四样海涅占了两样,放荡和恶疾,贫穷是不会,早夭也不算,倒是留下来的名声足以光耀家族无数代。如果母亲知道海涅的结局,应该宽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