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秀吉的脸色,信雄才突然想到自己应下之事的重大和困难程度,一下子显得困惑不已。
“无论如何都不能饶恕成政一命吗……”他先喃喃自语,又道,“成政也说,事到如今真的很后悔与筑前大人对立。而且他是个单纯粗俗的男人,根本不会有什么深谋诡计,想来也无非是受德川大人唆使,被巧妙利用了吧。”他边看秀吉紧闭的双唇边自言自语般地说着,猛地似乎觉得说过头了,他也就此打住,沉默了起来。
秀吉依旧继续沉默。但他毕竟是秀吉,其内心必然早已作出了决定。只不过,信雄如此轻率地将事情答应下来令他感到不悦,而更多的也是对事到如今依然无法摆脱天真想法的信雄的一个告诫和为将来的打算,觉得若不稍微施加些困扰,日后必定会养成不好的习惯,所以刻意为之。而信雄在困惑之后又感到一阵畏惧。“夜已经深了。我明日再来,总之听从您指示。”
他慌慌张张地辞别,来到营门外正打算折返时忽然想起了什么,于是又去了前田利家的营帐,将事情如实相告,边叹息边暗中寻求利家帮助,道:“到底该如何是好呢?成政已经剃发来予之营所求饶,见死不救也未免太……”
利家立刻便读懂了秀吉的心思,于是便答应自己也会一起努力救成政一命,然后分别了。
不知是否是这个缘故,翌日,石田佐吉作为使者来到信雄阵营传达消息道:“此事难得殿下费心,特别是前田大人亦放下多年宿怨,今早起便来恳请筑前大人饶过内藏助成政一命,热心为其说情……筑前大人说看在前田大人的面上,此次便饶其性命。稍后还请将成政大人带来筑前大人营帐中。”说完便返回了。
信雄松了口气。此时,佐佐平左和与左卫门也藏在邻屋中听着佐吉的口述,于是信雄便对其道:“正如所闻,立刻去告知成政,让他前来这里。”
只是这次成功求饶比起信雄的力量,形式上更多的是因为利家的求情,信雄心中总觉得很无趣。
不久,成政一人从山脚的寺庙登上山来。圆圆的脑袋,身裹僧衣,数十年来那威震北陆山野的猛虎,如今也以手腕上的一串念珠亲手将自己的霸气收了起来。
佐佐成政在此前也曾与柴田胜家联手对抗秀吉,那时他也是在柴田灭亡之后投降。
此次乃是二度投降。将顽强的叛逆傲骨裹在和尚头和僧衣之下的他,一脸很尴尬的模样跟随信雄来到了秀吉面前。秀吉笑眯眯地迎接他。成政猛地仰望这一笑容,脸涨得通红,想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沉默地平伏在地。“理应被命切腹之际,蒙大人宽宏大量予以赦免,成政亦感激涕零。过往一如水东流,今后还请多多关照。”信雄从一旁插嘴道,竭尽全力想做好中间人。
秀吉依然止不住地笑,“哈哈哈!哪里哪里,我又怎么会对过去之事怀恨在心呢……我笑只因佐佐的光头太过好笑了。这还是头一回看到佐佐头上的凹凸。别介意,佐佐,抬起头来吧。”边说着他解下自己腰间短剑的带子,递给佐佐,“这是降服的奖励,佐佐,这个给你。”
成政感到一阵茫然和紧张,但还是跪行向前,用双手接了过来。接着他立马就打算退下,却被秀吉叫住,“等等,等等。”秀吉略微考虑了一下,道,“即便落发成为僧人变得一身轻,但若无俸禄还是无法过活,何况还有难以分离的妻子家眷等……好,祐笔,拿笔墨来。”说着亲自在纸上挥洒墨迹,写了一封将包含富山城在内的新川郡作为今后成政俸禄的明证书。
“感、感激不尽……”成政终于颤抖着说出了这几个字。“有时间一定要来大阪。”秀吉就像对待旧友一般,并未再让他感到更多羞愧。
“一定。”成政施了一礼,终于退了出去。
日后,他作为秀吉的御咄众移居了大阪城。想来若是信长的话,不仅不可能给予如此宽大的恩典,即便他有两个脑袋也不够用。
“真是个有趣的男人……”成政就像刚了解到秀吉的真实一样内心被打动,退出了营帐,垂头丧气地经过了前田利家的阵营前方。前田利长和其他旗本们看到他彻底改变的形象都侧目关注。突然,其中一名旗本道:“忍着不笑对身体可不好,大家都笑吧,笑出来吧。”以此为契机,阵营众人齐声爆笑。嘲笑对方是当时最严重的社会制裁,被嘲笑有时候意味着比死更甚的致命性的侮辱。不单单是在武门之中,就连市井之间的借用字据里也有“若归还时有所怠慢,尽可嘲笑于我”的语句。被人嘲笑是比砍头更令人痛苦的事。而成政被人嘲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