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呀,大人您若打算固守城池的话,为何昨日还将那么多领民放入城中呢?谷仓食粮最多也不过能支撑二十日,还要白白分给那么多领民食用!”“老人家,在食物上如此抱怨可不好看啊。把一碗食物分成一半一半来吃,十天的粮食坚持吃到十五天。身为领主、老臣,在这种时候保护无辜可怜之人的生命不正是武门的责任吗?你与我等还好说,真正可怜的应该是同样出身武门的年轻人们。赶快到箭楼下面去鼓励那些年轻人吧,告诉所有人我说的这些话。”
佐佐军倚仗着大部队不分昼夜地持续猛攻,其根本就是为了不给城兵任何喘息的机会。
情报传来称“三之丸危险了!”
而从地形上看这里也是城池的弱点,于是成政向各部发布号令:“集中兵力踏平城门后方和外围!”
佐佐平左卫门、野野村主水、久世但马等队伍,再加上别动队的野入平右卫门、樱甚助的兵力,数千人呼声如潮,一心只想独得军功,争相进攻。
夜晚时小雨纷纷,滑倒在堤坝、石墙上的士兵们依然扭打在一起,不曾停止血战。然而城兵已经三天三夜没有睡觉了,而且兵力只相当于敌方数十分之一而已。
“挡不住了!”只闻一声悲痛的叫喊,满是雨血泥浆和战火的三之丸已经慢慢充斥着敌军的身影。
原本就极少的城兵有一大半儿都在当晚的防守中牺牲了。余下的人一边万念俱灰地念叨着,一边暂且集中到本丸内,彻夜在本丸和外曲轮之间筑起了防御线。
从部将到走卒,只要是人力都在雨中劳作,堆沙砌石,砍伐林中大树,组建杂乱无章的堡垒。
而这期间没有任何人表现出一点儿不平和畏惧。虽然无言,但所有人心中可能也都明白,这个城池,不,失去了三之丸的这个半壁孤堡已经时日无多。但不知为何,却没有人想要逃走。
可以说这是守将奥村助右卫门平日的仁爱和今日明确的决心,即便没有猛烈的呵斥也早已深深地渗透到了从各部头目到所有士卒的心中的缘故。但除此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力量在大大地鼓舞着士气。
那就是助右卫门的妻子的力量。她和士卒仆人们一样,从第一天开始便不曾宽衣解带有过片刻休息。她深深体谅丈夫的心情,好生照顾着领民老幼,还从各处防御阵地将受伤者运送至本丸,亲自清洗伤口,包扎纱布,不辞辛劳地进行看护。
当她的手用绷带包扎那些受伤的伤口时,眼中满含泪水。这种无论做什么都以谢罪的心情自然流出的泪水,给予伤患无限的慰藉,结成了一种深厚的感情。
“只是这点小伤,不碍事!”说着他们哪怕以枪矛当拐杖也要再次前往防御线。战友也被他们所鼓舞,为了慰问这种高尚的防守精神,她亲自分发自己煮的食物,又拿来茶碗,将酒窖所有的酒都拿来斟给喜好喝酒的人。
到了现在,包括当天夜里,眼见就要陷落的城池就这样突然间展现出了更强的反抗。更令人意外的是,原本一直恐惧颤抖的领民们,只要是男的也全都奋起伐木运石,主动担负起城池防御的责任。
“还未攻下吗?”佐佐成政当日预测攻陷敌方的末森城只在片刻,便带领本营一直从坪井山前进到城下跟前。“耗费的时间和精力太多了吧!”
即便在听闻占领了三之丸的消息后,他依然对部下的不彻底感到不满。夜色下,被烧毁的城池及城下依稀可见,下着小雨的天空混浊赤红,坐在马扎上的他的脸被映照得像带着朱红的面具一般。“哦,是主水吗?如何,可有攻陷?”此时,见一名身穿被雨水濡湿而反光的铠甲的前线武将翻下马背,扬起本阵的帐幔走了进来,成政立马用催促般的语气问道。
野野村主水沉重而疲累的身子伴着铁甲的摩擦声屈膝跪到他面前道:“攻不下,敌人比想象的更为顽强。”
“什么,攻不下?”“敌方的坚固超乎预料。若是将我军大部队一股脑儿投入的话,很可能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巨大牺牲……与平左大人及众将商议之后,决定先问问大人您的意思,在下便来此听候大人的指示。”
“这么说,要在今晚攻下末森城是不可能的了?”“过了今夜,敌军在本丸边界的堡垒会愈加巩固,要攻下就更难了。虽说如此,在这雨中若沉不住气一鼓作气进攻,我军死伤定然不计其数。”“这算什么,这不就和无法攻陷一个意思吗?”“无法攻陷是不可能的。但在下认为必须花费一定的时间。”“多花时日的话,就算将各通道封锁,切断联络烽火,七尾和金泽城的敌人也必定会得知异变,赶来救援。我佐佐成政怎会打如此拙劣的仗?无论如何都要在天明之前攻下城池,若尔等无法拿下,我成政便亲自出马!”
“……遵命!在下会将大人的意思转告众人。”野野村主水万般无奈地起身。但想到部下们,他的胸中不禁感到一阵痛心,脸上终于显露出一丝愤然之色。“那么这也可能是在下拜别主君之时,就此永别!”说完正要走出帐幕时,成政唤道:“等等。”“是……何事?”
“主水,你稍等。”不知想起了何事,成政突然唤回主水,待他再度近前跪后压低声音道:
“我记得你说过在末森城中有旧相识?”
“是的,有一位名叫千秋主殿助,以前住在越前,后来前田家在府中时,被雇做了家臣。”
成政授他一计道:“那真是太好了。你先和这位主殿助通通风,看能否接洽成功。当然要给他足够的利益。”
守城人之中有一名叫千秋主殿助的男子,是利家亲自派给奥村助右卫门的人,这次也作为末森城的将领之一在东曲轮防守。当晚,敌军密探带着一封密函潜入了主殿助所在的地方,恳求答复。打开一看,署名乃是佐佐成政手下将领野野村主水。主水是自己的旧相识,此次不知所为何事,于是便燃起烛火阅览:
“今明我等之立场虽是宿命,但忆起与君之旧缘,不禁心痛不已……”信中一开始先叙久别之情,接着又写道:“然三思想来,拘泥于一时之情势与声誉,本无仇怨的双方便要尸骨成堆、城池焚毁,就此终结一生,实属愚不可及……何不说服城主奥村大人一试?助右卫门大人夫妇二人仍当青年,又怎会乐意选择明知必死之路。贵方自身暂且不论,但是您上有老母下有幼子,想来君也绝不是会让几百部下白白送死的不辨是非之人。”
如此论述事理之后信中又再加上各种条件,以利相诱:“若助右卫门大人能向佐佐大人打开城门,交付一切,成政大人也承诺封其为能州二郡之领主,并送上黄金千两。而您自然也会有丰厚的恩赐……是否允诺,还望能立即告知使者。”
主殿助抱起双臂,埋头思考了片刻。他是人。思考是仅有人类会做的行为,而当思考这个行为进行的时间越长,高度的精神自然便会下降到一般常识的水平。“不管怎么防守,到明日城池必定会陷落。远方的金泽城的援军首先便不可能来得及。与其被枭首,暴尸废墟中,还不如……”他在刚好放在一边的竹片上写下“诺”字,署名画押后交到了使者手上。
虽是深更半夜,主殿助还是立马动身去了本丸。向附近的守卫打听助右大人在哪,卫兵指了指箭楼。登上箭楼后,见敌军攻势稍有松懈的助右卫门永福正靠在箭楼的墙壁上,迷迷糊糊地站着打盹儿。
“助右大人,助右大人……”他轻轻摇晃助右卫门的肩膀,助右卫门醒来抬头看着他,露出与平日一样的微笑。
“哦……是千秋啊,何事?”主殿助此前已经支走了箭楼上的士兵,于是立刻出示密函,环视四周,将事情轻声告诉了助右卫门。“如何,助右大人……您的意思是?”
“这个嘛。”他卷起信函,交还到主殿助手中道:“你怎么看?”“在下认为眼下这是最好的打算。”“好!那我也告诉你我的想法。”刚说完,助右卫门便猛地攻向主殿助的喉咙,重重地将他按倒在地。
主殿助愤而瞪眼,“做、做什么!我是为你着想才会坦白告知,难道你要背叛这份情义吗!”上方的助右卫门并未放松压制着他的双手。
“打算背叛主君、背叛城中战友的你说友情什么的,真是贻笑大方!真正的背叛者是你才对!”
“可恶!”主殿助疯狂地踢脚,但很快便被因助右卫门的呼声而赶来的士兵们反手捆绑了起来。
“将这人先绑到箭楼的柱子上去!”
助右卫门立即召来亲弟弟奥村加兵卫代替千秋主殿助指挥东曲轮的防守,替换掉了那里的守卫士兵。
然而即便内部有这种危险万分的事,末森城的防守还是坚固依然。城主助右卫门毅然决然的态度自然也是原因之一,而另一方面,他的妻子对士兵的慰劳和领民的维护,置自己的生命和安危不顾,与众人、丈夫同甘共苦,展现出一个女人的善美之道的力量也不可忽视。
一座城池和一个家并无区别。从任何一个角度来说,不管是突发的灾难还是世间的潮流,这个家都拥有着无法被轻易摧毁的东西。
攻方的佐佐成政期待着野野村主水的吉报,一直等候着城中起内讧抑或者全员出城投降的消息。可是事情不仅没有任何变化,对方士气反而越来越严肃,一直在巩固堡垒,于是成政骤然再次发起了总攻。
而这时,十二日的黎明前,一名农夫冒着危险,从城外特意赶来报告:“昨日傍晚,我确实见到津幡城上空有类似烽火的烟雾。末森城离得太远可能看不到,但在大海川附近却是清楚可见!”
“那必定是我方的援军没错!想来一定是金泽城的军队用烽火告知他们已经抵达津幡的消息!”
部将们如同在黑暗中看到光明般一阵狂喜,但助右卫门却告诫道:“不不,此事突然间很难令人相信。万一误报,士兵们必定失望至极,反而会丧失死守城池的勇气。”
不想天亮,当东方红霞开始晕染拉长的卯时时分,瞭望台上的士兵向下方大声惊叫道:“看见了!看见了!确实是援军!是金泽城的军队!”
顿时,满城喧哗,扬起一片狂喜的呼声。士卒头目上原清兵卫爬上大树顶端,喊道:“哦——今浜的沙丘上看见钟馗的马标旗帜了!正是金泽城的援军赶来了!喂——大家欢呼吧!我们的援军已经到今浜啦!”上原清兵卫欢喜异常,挥舞着双手使劲向全城大声叫喊,一个不小心就从树上掉下来,落到了下方的一片欢呼声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