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早上,越过梨之木峠的两万佐佐军渡过米出川上游、宝达山溪谷后,很快,目标末森城和今浜渔村便尽在眼底。
午时大军抵达上田村。贯通村庄南北的七尾街道正是联结加能两国的动脉所在。
成政立马封锁街道乃至小路,让兵马用粮歇息,期间自己则聚集幕僚将领神保氏张、野野村主水、久世但马、佐佐与左卫门、野入平右卫门、寺岛甚助、佐佐平左卫门等人,安排部署。
首先,为了阻断加贺本国的敌人的支援,将全军约四分之一的兵力拨给神保氏张,赶赴末森城南面以大海川为边界的茄子山和川尻一带;而为了阻断其与七尾城的联络,又在羽咋川和末森城中间的出浜、敷浪一带布置一条阵线,监视海上动静。
就这样,直接进攻部队的部署也一一确定下来后,大将佐佐成政背靠末森城正面的坪井山,将本阵驻扎在山脚下,指挥道:“以太阳西落为号,大举进攻!”
放火烧民居,逼近城外,用忍者散布谣言,这些都是入侵者的惯用手段。
城内的震惊非同寻常。当然,稍早些时候也有两三个农夫来城门报急,城内在一片沸腾的骚动声中匆忙进行战斗准备,但片刻便传来了“已经看到敌人了!”“敌军在城下放火了!”的消息,根本来不及做任何事。
这时末森城的守将奥村助右卫门永福环视张皇失措的家臣一圈道:“今日也是平日的一天,平日也就是今日,又何须如此特意喧哗。照往常的部署、训练一般来做就好。”
他暂且安抚下众人的狼狈慌张,又道:“佐佐军不远千里跨越重山峻岭前来,目前恐怕还只是试水阶段,并非真正的大举进攻。先迎战去试探试探他的攻势!”然后亲自带领一支兵马出城,杀到了街道入口。不多时,便与佐佐方的先锋队伍正面交锋了。
助右卫门带出来的三好堪左、野濑二郎等年轻人在奥村家都可说是数一数二的精锐。
“只管放马过来,山犬们!”看到二人奋勇猛进,助右卫门的部下也都以小具足的轻装,挥舞枪矛,提着长刀,毫无忌惮地给予对方反击。
火枪的流弹让泥土四溅,还不时射穿民家的墙板。佐佐军一开始也勇猛奋战,但不久便节节后退,溃败而去。
见此情景,助右卫门道:“危险!敌方脆弱乃是他们的策略,切莫追赶!追上前去便中敌人的圈套了!”然后收回己方兵士,亲自将那里的街道入口烧毁,返回了城中。
身处人类社会中,何时会发生什么没人知道。直到今日为止还生活平和的海边渔村和城下街道,转眼间就成为了无间地狱的熔炉。
在入侵者和阻止入侵者的人之间,最先牺牲的便是渔村的居民,城下街道的家家户户。村庄和街道像焚烧原野般燃烧着,不要说家财,就连老人小孩儿也好不容易才能逃出来。
作为城主,助右卫门对黑烟下的情形不忍观看,想到平日被作为领主尊敬,被城下依靠,他不禁感到深深地自责。
“新介,新六,打开后方木门,让那些人进三之丸!”他站在外围的箭楼上向下方的人大喊道。老臣高野濑左近和大西金右卫门一听此言,脸色骤变劝谏道:“万万不可!”“逃至后山的都是些弱小的女人、小孩儿和老人们,壮年都到更远的地方避难,放入城内根本没几个可用之人。”“胡说什么!正因如此我才命人放他们进城加以庇护!”“大人!眼下可不是做这件事的时候。城中供家臣们的食粮都不是那么富裕,尤其那些毫无战斗力的居民们只会成为累赘!”“真是废话!”助右卫门呵斥般地坚持己见,“平日里不是说有领民才有领主,有领民才有城池吗?到这种时候难道要对这些领民见死不救吗?若因我等力所不逮而使城池陷落,那也实属无奈。但只要我助右卫门身在此城,就绝不会对他们置之不顾!”
“可不管怎样城内的食粮……”“好了,无须多说!即便是分粥而食也要救助这些人,打开后门,将四散逃离之人救至城内!”城主下令,驻守后门的武士终于打开了一扇门,将难民放入了城中。渴求救命稻草的恐惧中的男女老少流水般地拥入城中。入侵者一见此情形便尾随人群之后,企图混入城中。
城将前波三四郎、高崎次兵卫等人得知此事后暂时关闭了城门,警告道:“这之中有佐佐军混了进来!”领民们相互探查四周,喧哗着一个不留地找出来。尾随混入的敌军如同袋中老鼠到处挨打。城主助右卫门又再次命人打开城门的篱笆栏,将余下的难民无一遗漏都收容进城。
他来到领民们面前如此说道:“大家已无须担忧。即便助右卫门战死,城池陷落,各位都是与武门之间的合战无关之人,敌方的佐佐成政也不会残忍对待各位善良的领民们,因为没有领民便不会有领主……各位只需保护自身,静观事态发展就好。”
城主奥村助右卫门也有家人。他的长男助十郎年仅十四,妻子常女也是个刚三十一二岁的美人。
常女一身利索的装束,拿着长刀来到丈夫身边道:“进入城中的老人和女人、孩子就由我来守护。请相公不用分心,全心全意防御城门。”
“噢,你也准备好出来了吗?”助右卫门看了看妻子会心微笑道。城池突然遭此危机,此时他的心里大概正在担忧着城内的老妇、侍女,不知是否都在惊恐哭泣,又或者抱着年幼的孩子们狼狈喧哗,恐怕这正是此时他所忧心的事情之一。
“是的。幼儿交给了母亲大人和侍女们,我想将守卫城池作为助十郎的首次出战也好,所以也让他穿上甲胄前往守卫群中。”
“做得好!那这里就拜托你了!”助右卫门说完又再次跑上了箭楼。夜色褪去,又迎来一个愈加不安的清晨。站在箭楼放眼望向城下,佐佐军的包围圈正在快速缩小,所有道路都被切断,未烧完的街道碎片四处遍布,直到今早还一直冒着烟。
敌军兵力他估计至少也有一万七千接近两万,而想到城中的情况他不得不作出决断。城中兵力不足七百,弹药粮草也有限,加之友军城池的七尾、津幡距此都很遥远,而且联络的道路皆被切断了。
孤城无援,可以依靠的只有自己。然而,一直住在同一个城中,在同一条路上相互鼓舞,以同一个主人为中心心满意足地生活至今的人与人之间的羁绊,面对眼前这一重大危机,又到底会描绘出怎样一幅面貌和变化呢。
“不愧为吾妻。”助右卫门站在敌军火箭、弹雨不断飞来的箭楼上,突然感到一种幸福的宽慰。比起缔结婚姻的夜晚初次所见的美丽,此时抱有与自己相同的觉悟,一身束带头巾飒爽英姿的妻子在丈夫眼中显得更美。
指挥作战的间隙,他的眼眸不时地寻找妻子的身影。她将众多难民从危险的外曲轮移到二之丸的森林和空地,带着女仆们不时地前来问候,给病人送药,给孩子们发点心,然后又搬来大锅煮粥。
“城中仅有有限的粮食,大家一起分食以维持生命。不管结果变成什么,战争都与各位无关。忍耐下去,只要不受伤就好。没什么可害怕的!”她一边安慰鼓励众人,一边亲自照顾他们。
从远处看到的助右卫门非常开心,在觉悟之上,又坚定了一种心满意足的归宿。
“大人!烽火依然没有点燃,看来向金泽城联络的希望已尽皆中断!”跑上箭楼的大西金右卫门刚在他面前屈膝下跪,便崩溃般地如此说道。
比起城池的防御,这个老臣一直只顾着关注远方空中扬起的烽火。这是因为就在佐佐军来袭的同时,城中已经连续四次向金泽城送信报急,亦即派出突破敌军包围的敢死传令员。
第一名使者被抓,第二名也被敌军发现,第三名也失败而回。而今早作为最后希望派出的士兵,等待良久依然杳无音讯。约定的烽火并未在空中燃起。出城前曾与使者约好,若能顺利通过敌人的警戒线,到达笠岛附近的话,便在山上点燃烽火,以作为成功逃离的暗号通知城中。
“到现在依然不见烽火,看来最后的使者可能也被敌军发现了。啊啊,这该如何是好啊!”
大西金右卫门叹息着前来便是探询守将的想法的。但奥村助右卫门对他的困扰笑了笑,如此安慰道:“金右卫门,对方可是以前便以织田的勇将闻名的佐佐内藏助成政啊!围攻如此一个小城,自然不会有丝毫疏漏。最有力的证据就是,敌军一开始便派兵至七尾和这里的中间点敷浪,在津幡与这里之间的川尻也快速布置兵力,你可知这是为何?”
“这个,用兵上的事……”“因为佐佐早就查清楚,从七尾到金泽城之间跨越能登、加贺的各个要所都设有联络的烽火台。也就是说只要控制住川尻、敷浪两地,即便末森城点燃烽火,因中间被切断依然是毫无用处,这就是其目的……如此你该明白,佐佐成政在进攻这座城池前对于我等向己方进行联络是何等畏惧,何等重视。”“大人说的很对。但是即便不可能,若万一避过敌人眼线,使者能成功起到作用的话……”“够了够了,让一个健全的勇士白白送掉性命实在太可惜了。派出下一个使者也必然毫无用处。”“那么大人您是觉悟要头枕城池战死吗?”
“我并非急着送死,只想使尽全力不让自己后悔。如果这样依然陷落,那也至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