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丰臣秀吉(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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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小牧之蝶(1)

春天的天空下。美浓和尾张边界上,不管是木曾川的水流,还是广阔的狂野,都一派暴风雨前的宁静,连一个耕种、行旅的人影也看不到。诡异的和平。

对小鸟、蝴蝶来说,这片天地还依旧是春天的模样,但对人而言,这样的白昼却令人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和平的虚伪,虚伪的和平。全都隐匿起来的庶民们的猜疑将灿烂的太阳独自留在空中,让地面变得更加寂然。

“怎么办……”她疑惑了。白昼当空却走投无路。不管去探问河原上的渔家,还是敲农家的正屋,简直都如深更半夜一样毫无动静。她想着去往城镇,便于前天改道接近城镇,却不想所有地方都设有军队栅门,兵马驻守,立起“禁止通行”的禁令牌,气氛严峻。村落里也没了人,只听到野狗的叫声。如果去远处雾霞朦胧的山野一带,一定有很多疏散的市民。但依她的性格,要自己不惜如此去求得性命安全,她是不会愿意的。“惧怕战争而躲进山洞中,要死的时候还是会死。还不如到战场中心,寻到军队本营,一定会有明理的人。”于是,她便朝着犬山城雪白的城墙,沿着宽阔的道路走到了这里,但寻遍河原都看不到一艘小船。奔腾的木曾川流水激烈地撞击着岩石、浅滩,溅起白沫,即便胆大如她也不可能横渡而过,只得不停地徘徊。

想到晚上不知如何度过,向来好胜的她也和普通的十七岁少女一样,开始担心晚上睡在哪里、吃什么等各种现实问题。

疏散后的农家总还有些可吃的,床席也可暂借来度过夜晚,她就是靠这样走过来的。但这附近也不知有没有这样的小屋。

过了会儿她也累了,就在河原的石头上坐下,呆呆地仰望黄昏的云彩,如梦一般描绘着过往未来。

“啊!有个女人!”这时,她的身后突然响起了男人的声音。

虽然男人似乎更为吃惊,但她也着实吓了一跳,转过身望向背后芦苇丛中的土堤。

看起来似乎是侦察队的士兵,全都持枪拿炮武装得像甲虫一样。他们被少女的美丽所吸引,一时间只顾盯着看。

过了会儿,七八人的侦察小队走过来将她围住,一个接一个地质问。“你是哪儿的人?谁家的?”

“在这种地方做什么?”她没有丝毫惧意地坦诚答道:“是……我迷路四天,非常疲惫,所以在此休息。”

“你从哪来,打算去哪?”“我家在岐阜和大恒之间的小野乡。我离开小野,原本是和同伴约定在稻叶山的小道等他,但不知为何那个男人并未回来……”“男人?那是谁?”

“是乳母的儿子。”“你到底和那人约定要去哪里?”“京都。”

“去京都?”

“是的。”“呵呵……”几个人有的吃惊,有的则坏笑起来。

其中一个年轻的杂兵表情极度夸张地道:“这真是太令人吃惊了!竟然不顾大战往京都私奔,不过就算不管这点,看起来明明还只是个小姑娘,在我们面前却一点也不害怕,说着和男人的情事。实在不得不叫人吃惊啊!”

其他的人也像刚注意到一般,从头发、眼鼻到穿着重新打量了一番后说道:“不过,听她说话还有发饰装扮都不像是普通乡民的女儿啊。”

“刚才的话说不定是谎话,若不是说谎,怎么可能那么冷静地谈着男人的事。”

抱着疑虑来看的话确实有很多疑点。“你父亲是武士吗?名字叫什么?”“父亲叫小野政秀,听说曾是斋藤义龙大人的家臣,不过在我年幼时便战死了。”

“那你呢?”“我叫小野阿通,是乳母阿沢带大的。十三岁时寻得关系进入安土城奉公,可是天正十年,自信长殿下在本能寺凄惨离世后,安土城也瓦解了,所以又回到了乡下。”

“哦,还曾在信长公城中奉公吗?”“直到前些时日,我都一直在松琴尼身边学习。乳母无论如何都想让我成为尼姑,但我讨厌当尼姑,我想去京都学习更多东西,过一个更有意义的人生……我从未想过要和阿沢的流浪儿一起私奔。”

气质出众,言谈淡雅。在盘问的过程中,侦察队的杂兵们渐渐感到自己被这少女的冷静压倒了。但所有人依然没有解除疑心。

士兵们之间似乎开始商量该怎么办才好。他们悄悄地讨论着,如今大战火势即将烧起,要把这么漂亮而且曾在安土城奉公的有来头的美少女不管不顾地丢下,总觉得于心不忍。

“总之,先将她带到阵营中去吧,万一要是敌人的密探,后悔也来不及了。”

事情决定下来后,阿通立即便被带走了。往上游稍微走了一会儿,便看见一条竹筏,似乎是这队侦察兵来时乘坐的。她被枪阵包围着站到了竹筏上。木棹搅动着木曾川的水沫,带着竹筏横渡激流,来到了犬山城下。“危险!”

走下竹筏时,一名士兵将枪柄伸到了她的手边。从岸边攀登上断崖,地上的光景忽然变得完全不一样了。与家康本营小牧相对,秀吉八万有余的大军在东春日井郡绵延数里,满满当当。

大约两日前,从京城大举东下的秀吉将阵营前进至几乎可与敌营小牧山近距离呼应的乐田村,而犬山城则由从岐阜大恒出发前来的池田胜入和嫡子纪伊守之助入驻。这队侦察兵便是池田家属下的一个小队。此时正是傍晚准备兵粮之时,城外的军营遍地炊烟。阿通毫无惧色地和侦察队一起穿过满是马粪、臭汗味,人马混杂的营地。“哦,这真是不得了啊!”“喂,在哪儿捡到的啊,这么漂亮!”

看过来的士兵全都一阵骚动,连侦察队头目千田主水也一脸惊讶地听着带阿通过来的部下报告。

“你说你是小野乡的,叫阿通?”“是的……”

“说得好听,其实是受德川家的熟人或其他人拜托而来的吧?说实话吧,现在隐瞒之后可是会很惨的!”

“您若是怀疑,就请让我见见秀吉大人。”“什么,你是说见到秀吉大人便能明白?”“没错。在此之前,我一直作为师傅侍奉的菩提山松琴尼大人,秀吉大人也很熟悉的……她是已经过世的竹中半兵卫重治大人的妹妹。”“这……”主水半信半疑。

“喂,”他转身对部下道,“总之先分点口粮给她,让她在小屋休息一下。说不定只是个头脑有点问题的可怜姑娘,说的话总令人觉得不能理解啊。”

当天,池田胜入也只带着四五骑随从出了城外。前日也是不知去哪巡逻了一番便回来了。而在这之前,还曾派出两队将校侦察,多次调查从犬山、小牧一带通往东海道的山野街道的地理情况。

“烟雾这么浓。”看着傍晚士兵做饭的炊烟,胜入皱起眉头骑着马穿过了城门。“大人的心情好像还是很差……”看他皱眉,池田家的将士们都很畏惧他的恶劣情绪。胜入心情差自然是因为女婿森长可的挫败,这点所有人都知道。这个长可为赶功劳出兵奇袭小牧敌垒,犯下错误,在总帅秀吉还没有抵达决战场之前就让同盟在序战中背负上了沉重的损失。

数日前,秀吉抵达犬山并立即着手布阵,眼下扎营于乐田村。对出城迎接的胜入父子,他也表彰了其快速攻陷犬山的功劳,但对女婿森武藏守长可所犯下的以此功劳亦不足为抵的错误却只字未提。

正因为什么都没说才令人更加痛苦。不只如此,同盟之中也对他诸多坏评。池田胜三郎信辉向来自负背后无人指责,对于贯彻武门生涯活到四十九岁的他而言,至少这次的耻辱是他没有想到过的。

“之助你也来,三左也过来这里。老臣们也都过来!”

胜入在本丸的起居室盘腿坐下,立刻召集儿子纪伊守之助(二十六岁)、三左卫门辉政(二十一岁)以及其他重臣前来。“我想听听诸位的意见,大家不要拘束。”并在通道上安排守卫,开始了密谈。

“首先看看这个。”胜入从阵羽织衣襟内拿出一张山地地图展开:“德川、北畠两军兵力都集中在小牧山,其他就只有留在清洲的一小部分后援军,想想,在家康的本国三河冈崎就只有极少兵力留守而已。”

依次传阅山地地图的众人听到胜入的这番话时,心中很自然地闪过了某个念头。

而在地图上,从犬山通往三河冈崎一路上的山涧和渡河都用朱笔点点连接起来。

“如此一来的话……”这样想着,看完地图的众人也只是默默地盯着胜入的嘴角。胜入与在座众人商量道:“若与小牧、清洲的敌军对阵,再另取一路直入德川本国的三河冈崎的话,即便是家康想必也能杀他个措手不及,唯一需要注意的一点是,行军途中要如何避过小牧山耳目,将兵马秘密送过去……”

忽然间,没有一个人开口。此乃行兵奇道。而且稍有差错,很可能就会变成灾祸,给整个同盟带来致命的破绽。

“……我打算将此计向羽柴大人献上。此奇计虽然成败在天,但只要一切顺利,管他德川家康还是北畠信雄都将成为我们手中的俘虏!”

看来他是想立大功以弥补女婿留下的污点,回击那些在背后指责自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