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禅尼对不喜之客也从来不给好脸色,所以不管清左卫门无礼与否,禅尼都无须过问。
松琴尼转向正在收拾四周的阿通笑谈起来,而清左卫门也和同行的渐藏主窃窃私语。过了会儿,渐藏主向禅尼说道:“我等有些要事相商,能否请那位年轻女子暂且退下?”
如此小事只是举手之劳,禅尼向阿通示意,阿通退下,清左卫门一改神色,郑重地开口说了起来。
所谓密谈其实是这么一回事。如今形势发展已经不可避免,迄今为止的所有事情不过是此次战争开始的前提而已,这一战才是真正分割天下的关键所在。而眼下在伊势以及其他地方硝烟已经开始升起。北畠信雄突然开始积极呼吁各地强势武家,尤其又与东海的德川家康结成全面的攻守同盟,而家康也终于开始行动,将其本意昭然于世。
而根据探子回报,今年三月中旬前,信雄转移至清洲,家康也从冈崎出发,二者于清洲会合拟订作战计划,且大规模宣扬秀吉是非,向天下伸张自己的名义,堂而皇之地派出双方的联合军队。
若然如此,那大战的决战之地必然是在以伊势、美浓、三河为外廓,木曾川为中心的尾浓山野一带。秀吉一方在这点上的考虑也可说是不能有半点疏忽的。
大阪城已然竣工,京都的治安组织也大致成立,秀吉自然不会坐视对方的兵马踏入这块新版图、这一新兴势力的都府,肯定会大举东下与德川北畠的联合军一战。
而密谈正是与此有关。在木曾川附近的战略要地中有一座黑田城,城主名叫沢井左卫门雄重,这座城扼守着通往尾张领地的小道,也因此备受北畠中将信雄的器重。虽然很勉强,但若是能说服此人加入己方,不仅方便进入木曾川,整个战略上也将占七分地利,可轻易攻入尾张、三河,成为联合军进出的绝对优势。
无论如何都必须说服沢井。要得益就不可吝啬,一切条件随他所愿,要不惜一切将他劝服。
秀吉的命令便是如此。只派武藤清左卫门一人为使似乎还不足以安心,于是又让能言善辩的大心院渐藏主和尚一同从大阪出发。
出发之际,秀吉又拜托道:“分别七年,不知半兵卫的妹妹阿夕如今可安好。你等途中顺道去拜访一下,代为问安。”
主公重情,对分别后的女人也始终亲切关怀。清左卫门领命后便出发了,不过对于即将冒死前往敌营施以反间计的使者而言,顺道拜访也算是途中乐事了。但途中他却与渐藏主商议,此事反而是意外的幸运。阿夕大人所在之地距离目的地沢井左卫门的城池仅有十二三里,若是贸然直接前往黑田城,危险重重且有可能失败。不如先在菩提山下落脚,商定计策、改换行装,与内部取得联系,以期万全再潜入黑田。想来这正是求之不得的最好的踏脚石。
渐藏主也认为此乃上策。这趟差事若有差池,两人皆不可能生还,必须穷尽智慧。“虽说功名总是常伴危险,但若是死了,什么都没用了。”二人心中皆作此想。
但武藤清左卫门并没有将一切都照实告诉禅尼,只讲述了其中一部分,伪称自己的想法乃是秀吉之命,提出要求道:“扰您清修实在抱歉,不过今天还请让我等借宿此处。等到明日还须前来向您请劳,与我等一同前往黑田城。”
松琴尼静静地听清左卫门用抑扬顿挫的声音大侃一通后,事不关己似的毫无表情地问道:“哦,为何,贫尼必须要前往黑田不可?”
面对对方的冷静,清左卫门心情焦躁地威声道:“此乃主公之命!先请禅尼大人悄悄进入黑田城探问沢井意愿,再由您引见我等,如此也能掩人耳目,可谓良策。”
“这会让我很困扰。”“为何?”清左卫门语气尖锐道。
“您问为何,如您所见,贫尼乃佛家弟子,闲人一个,不是对战争有用之身。”
“不,不,正因为您的禅尼身份反而有利于行事。此乃大阪城传达的命令,您不能推辞。”“不管是何人的命令,与此类事情扯上关系都会令亡兄悲伤。兄长出身武家,却已看透武门中人的宿命。而勉强我兄长加入其麾下军营的秀吉大人自然在我兄长之上,伟大非凡……兄长自走下栗原山直至病死平井山长阵,时常自嘲:‘明知这样走来会是这般结局,可还是来了,真是愚蠢。吾妹,汝当坚强而活。’因此贫尼才会请辞,落发出家至此。使者大人,还请明鉴。”
“……”闻此,清左卫门一时无可反驳。然而巧辩者渐藏主却笑起来。
“说得真好听,禅尼大人,事实果真如此吗?”渐藏主开始谩骂道:“方才偷溜出去的男人是怎么回事?在庵寺弹琴尚可理解,但让男人入内开设酒宴又算什么?近来趁世间大乱,出家人的行径愈渐过分,尤其尼姑这类雌性更是不堪。在京都我也曾听闻,性喜罕物的男子都说不懂买尼姑便无从谈情事,却万没想到在这偏僻山中也盛行此类淫乱歪风!不管如今如何落寞,但思及过往,您不觉得羞耻吗?简直是秀吉公颜面之耻!此等尼姑怎能托付大事!武藤大人,长留此地也无用!走吧走吧!”
原本禅僧的嘴就不干净,尤其这位渐藏主还嚼舌不止,实在叫人不堪耳闻。
然而松琴尼却只是微微一笑,也不挽留,望着二人道:“要走了吗?那就赶紧吧。”
清左卫门脸色一变。“从这里出去又该去往何处呢?渐藏主说得有点过火了。山野中又无旅店,加上随从一行共五人,若是在村中晃荡定会引起谣言,应不拘小事,大事为重。”这样想着,清左卫门急忙道歉,安抚毫无气恼之意的禅尼道:“不不,禅尼大人,您别介意!藏主是出了名的毒舌,况且他那番话也并非出自真心!请您多包涵!”
松琴尼感到无比滑稽,笑出声来。清左卫门唤来随从,决定住下后便向阿通询问拴马处,本人也开始卸下行装。
“半夜将各位赶出去也确实无情,还请自便。”禅尼穿过狭窄的走廊,隐身进入对面的小房间。武藤的随从由阿通领去厨房开始准备晚餐,一阵骚乱。干粮放在马背上一路驮来,因说不能喝当地的酒,连京都的酒也一并携带而来。
“哎,真是挫败。今晚真是大败啊!”渐藏主咋舌,满脸通红摇头说道。看起来一行人都是身强力壮的酒豪,旅途中不饮酒便无法入睡。“您说什么挫败?”清左卫门奇怪地问。
“方才的谩骂乃是禅僧的拿手伎俩,以夺取先机锋芒。谁想那禅尼竟然毫不为之所动。”
“不愧是半兵卫重治的妹妹,真厉害。若是让她前去黑田城,一定能替我们牵针引线。”“不过她已明说不去。”
“明早再去拜托一次。若还是不行就只得作罢了。”“听她那口吻怕是不会听的。”“嗯,不会听的吧。近来我也有见过非同一般的尼姑,一个杰出的尼姑是连男僧也无法企及的。”“您也为之叹服不已?”“就如同传闻中的慧春尼一般。”“慧春尼是何人?”
“镰仓时代,生于相模糟谷的一个貌美如花的美女,年过三十后便落发出家,让无数恋人哑然不知所措。但她进入佛门后依然和老少僧人一直厮混。”
“看来在镰仓时代也有很多像禅僧您一样的人啊!”“哈哈哈哈哈,嗯,确实如此。其中有一名很热烈的僧人,忘我地爱恋着这名尼姑。某天晚上,这名僧人血气上涌,以腕力逼迫,想满足自己的情欲,一解内心炙热的痛苦。这时慧春尼说道:‘小事而已。但既然禅僧和我都是僧人,便应该选择不沾染俗气的地方交会享乐。’然后她又强调:‘但我不会要求禅僧一定要前往那个地方。’”
“原来如此,然后?”
“爱恋如火的年轻僧人不假思索地答应了,发誓只要慧春尼能圆其所愿,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数日后,山上众人都云集至寺院大堂。一名尼姑一丝不挂地如同赤裸观音一般,凛然立于台阶上,用空灵而微妙的声音朝着大众道:‘前夜潜入贫尼室内的禅僧大人,今日贫尼如约来此与您交会。快过来,让我如您所愿地满足您的情欲吧!’”
“真令人吃惊啊!山中僧人也都惊呆了吧!”“据说当事的那位年轻和尚逃走了。”“哎呀,真可怜!这样反而要同情那个年轻的和尚了。”“没那个必要,当初若不当和尚不就好了?”
“也的确如此。那位慧春尼真是如此出色的一位美人吗?听您这样一说,实在令人惋惜。”
“有关慧春尼还有更为惊人的传闻……算了,不说此事了。”“为何,为何不继续说呢?”“在美丽的少女面前,此事即便是我也有点难以启齿啊。”闻此清左卫门才注意到,不知何时阿通已经来到这里坐下了。微白的脸庞映照在闪烁的灯火下,面对渐藏主露骨的言谈也如无风的花枝一般宁静。“啊,这里也有一个慧春尼。”清左卫门就好像真的被惊到一样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