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我们注意的是,《晋书》是由唐朝人编修的,从两晋到唐朝,中间经过数个朝代的政权更迭和人事的纷乱,流传下来的历史记载其实已经变得很不可靠,尤其魏晋、南朝时期名人“八卦”之风盛行,严重地影响到了诸多历史人物的真实性。石崇也是“八卦”之书的极品——《世说新语》中的一位重要人物,因此关于他的历史记载也就难免具有了被严重扭曲之嫌。不过,只要我们加以细心体察,还是不难把握住其中的一些重要的历史信息的。
按照《晋书·石崇传》中的记载,外任的石崇顿时像脱了笼的老虎一般肆无忌惮。他在南中时得到了一只鸩鸟的雏鸟(可制造剧毒),为了讨好权贵或者其他目的,就把它送给了时任后军将军的王恺(就是传说中那个与石崇斗富的人,晋武帝司马炎的舅舅)。但是按照当时的朝廷规定,鸩鸟这种危险物品是不能被带到长江以北的,此事虽然东窗事发,可是朝廷最终也没有深究他的罪责,只把鸩鸟当众焚烧了事。以此,也可见当时法制混乱,有法不依,以至于石崇敢于以身试法。
石崇平生虽然聪明有才气,然而尚侠使气、对自己的行为不加检点,以至在荆州的时候作为一州长官竟带头组织抢劫来往的客商,积聚起了无可估量的巨大家产。后来,朝廷又征召他为大司农,可是诏书还没有到达他就已经擅自脱离原职守了。又过了不久,“拜太仆,出为征虏将军,假节、监徐州诸军事,镇下邳”,眼看就要成为掌握一方军政的实权人物,可是不久又引起了朝廷的猜忌。
当时给石崇送别的人充满了京都的大街小巷,可见石崇巨大的社会影响力和人际关系网,朝廷肯定是不会放心让这样的人去独镇一方的(这对于中央政权是个严重的潜在威胁)。石崇还有一座别馆建在河阳(今河南境内)的金谷园(又名梓泽,也就是传说中那个奢丽之极的石崇金谷园),当时给他送别的人中很多最后都来到金谷园与石崇一起欢饮,盘桓多日不去,以此可见石崇其人行事放诞,没有一颗守志的“常心”,靠不住。所以他刚刚到任,朝廷就借着他与徐州刺史高诞因为争酒而相互侮辱的事件将他革职。
可是,石崇在朝廷里毕竟有靠山,他的靠山就是皇亲贾谧,而贾谧又是掌握朝廷实权的晋惠帝的皇后贾南风的亲外甥(这时杨骏已经被贾后设计除掉了),尤其贾谧已经过继给了贾家作为继承人。仔细说起来,这贾谧不仅地位显赫,而且其人长得也非常出众,尤其他还是个酷爱诗词歌赋的文学青年。所以同样对文学精通的石崇、潘岳(就是那个著名帅哥潘安、文学家)等人便不约而同地聚集到了贾谧的身边,尽心尽力地取悦于贾谧,贾谧与这些人亲善,当时的这群文友包括贾谧、石崇、潘岳在内,号为“二十四友”。当然这不仅是个文学团体,还具有明显的政治意味。
有一个例子非常能够说明石崇的卑佞,贾后的母亲广城君每次出行,如果被石崇遇上,他都会“降车路左,望尘而拜”,极尽谄媚之能事。而私下里,石崇则穷奢极侈,在家中的酒席上使美人劝酒,如果客人不干杯就以劝酒不善而杀掉劝酒的美人。去赴宴的丞相王导心肠软,每次去石崇家喝酒都喝得酩酊大醉;而大将军王敦则有些过分,在酒席上故意不饮,看石崇是如何杀美人的,有一次石崇竟然为此连杀了三个美人。当然,那时整个西晋统治阶级都是腐朽贪婪的,因此也就不免会有一些乖张的事情发生,其中最著名可能就是石崇与贵戚王恺斗富的故事:史载石崇与王恺、羊琇变着花样地比谁更有钱、谁更奢侈。王恺以糖洗锅,石崇就以蜡代薪;王恺“作紫丝布步障四十里”,石崇也不甘落后,“作锦步障五十里以敌之”;还有在粉饰屋宇方面,石崇“涂屋以椒”,王恺则“用赤石脂”,如此可见他们攀比豪奢之一斑。其中,《晋书》还讲述了这样两则更为具体的故事:晋武帝听说两人斗富,颇感有趣,于是想暗中帮助王恺,就把一个高二尺的珊瑚树赐给王恺让他以此与石崇斗富。王恺拿着这个珊瑚树得意洋洋地给石崇看,谁知石崇只瞟了一眼,就拿手中的铁如意把珊瑚树击碎了。王恺很是心疼,还以为石崇是嫉妒自己有如此的宝物。谁知石崇不动声色地说:“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不就是一个瑚瑚树吗?我赔你就是了。”于是命令手下人拿珊瑚树来给王恺看,三四尺高的有六七个,比晋武帝赐给王恺的要好多了。石崇的宝贝简直比皇宫里的还要好,令王恺心里很不是滋味。
《石季伦击碎珊瑚》图,选自《东西晋演义》。版画描绘了石崇与王恺斗富,击碎了晋武帝赐给王恺的珊瑚树之事。在这一非常吸引人眼球的斗富过程中,石崇这一新贵人物往往能够占据上风,这大概还是与他在当时所积累的财富无人可以匹敌的缘故吧。这一事件在《世说新语》中多有提及和表现,但是按照《世说新语》中所说的斗富事件发生在晋武帝时期似不可能,这是需要我们注意的一个问题。
另外,石崇也应该是一位意气之士,他看重或者喜欢的人他就会竭力加以保护(如此我们也应不难联想到绿珠身上),《晋书》与《世说新语》中都讲到这样一则事例:说有一对年轻的刘舆兄弟,石崇素来与之交好,可是他们兄弟却为王恺所嫉;有一次王恺设计让这兄弟两个留宿在自己家中,想要借机活埋了他们。不过这件事情马上就被石崇听说了,他迅速出面就把这兄弟俩从王恺府中成功搭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