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了乐毅的战场,形势随即发生了深刻的变化。临阵更易主帅本来就是兵家大忌,深受爱戴、战功卓著的主帅乐毅被逼出走,燕国的勇士们无不忿恨,因此燕军“上下同欲”好像是谈不上了。而齐国方面,正是同仇敌忾,众志成城之时,尤其更因燕惠王的失策而士气鼓舞。双方在士气对比上,齐军已然胜出。
我们也不能不佩服齐国守卫即墨的主帅田单,这同样是一个杰出的军事家、谋略家,为此《史记》中也专门为他立写了列传。在对燕作战中,他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并屡出奇计,令燕军一步步由胜利而最终滑入惨败的深渊。《孙子兵法》中所说的“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逸而劳之,亲而离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这一经典的战争原则,竟被田单发挥得淋漓尽致。起初,田单让城中人吃饭时先以食物祭祀祖先,引起飞鸟入城争食,然后对燕军说这是因为他有神人相助。接着又放出风去说,齐军就怕燕军把俘虏了的齐国士兵的鼻子割掉放在战阵的前列与他们作战,如果这样的话齐军畏惧、即墨必败;还怕燕军掘即墨城外的齐人祖先的坟墓,如果燕国人这样做,齐国先人受辱,必定寒心而无斗志。燕军主帅骑劫得知,大上其当,不但命令把齐军俘虏的鼻子割掉将其置于阵前,而且大肆发掘城外齐人的坟墓,把死人挖出来锉骨扬灰。但是,这样施行暴虐的后果就是使齐国士卒充满了对燕军的仇恨,个个有死战之心,人人无退却之意,诚所谓“哀兵必胜”,不过我们也可以借此一窥战争的残酷性。
战前士气调动工作已经就绪了,田单更精彩的表演还在后面。他把精锐部队埋伏在城中,而令老弱及女子出城告诉燕军说齐军已经顶不住了,要求投降。燕军三呼万岁,都以为战争结束了,可以回家与父母妻儿团圆了。火候已经快够了,这时田单又在上面加了一把柴,他从即墨百姓当中收集黄金千镒(古代重量单位,一镒为二十四两)令城中富豪用以贿赂燕将说,即墨马上就要投降了,希望你们入城后不要加害我的家族妻妾。燕将更加大喜过望,爽快地答应了齐人的请求,在军营纵酒狂歌,准备受降了,完全放松了对于齐军的戒备。
从田单行反间计使燕惠王逼走乐毅至此,田单以极尽谋略之能事,就等最后的对燕军的奋力一击了。正像司马迁对于田单的赞誉那样:“兵以正合,以奇胜。善之者,出奇无穷。奇正还相生,如环之无端。夫始如处女,適人开户;后如脱兔,適不及距:其田单之谓邪!”他不动则已,动则于敌人而言必然是致命的。正当燕军沉浸在一派胜利的陶醉气氛中时,史载:“田单乃收城中得千馀牛,为绛缯衣,画以五彩龙文,束兵刃于其角,而灌脂束苇于尾,烧其端。凿城数十穴,夜纵牛。壮士五千人随其后。”我们可以想象一下当时的情景:半夜三更,突然千余头好像谁也没见过、身着五彩龙文、身后火光闪闪的怪兽一般的东西,自即墨城中窜出向燕军阵营一路狂奔而来,横冲直撞,触者非死即伤;即使单单那种可怕的、浩荡的声势也能让燕军魂飞胆丧,军心大乱。后面的五千壮士人人衔枚(枚的形状与筷子接近,士兵行军时衔在口中以禁喧哗),手执利器,口里无声,眼中冒火,逢人就砍,见人就杀。而城中老弱敲锣打鼓,声动天地,以助军威,让你不知道有多少军马。自然,结果是燕军大败。燕军主将、也就是那个换回乐毅的骑劫的脑袋也成了齐军的战利品。《火牛破敌》图,选自清·马骀《百将传》。描述了齐将田单用火牛阵大破燕军的情景。旦夕之间,燕军主力尽失,很快乐毅辛辛苦苦打下来的齐国的七十余城,也全部复入于齐。田单从莒城接新王即齐襄王还于旧都临菑,齐襄王重赏田单,封其为“安平君”。
读史至此,我常常想假如乐毅没有被换下,当世两位名将的对决是否能演绎出更精彩的战例?就像那段总让后人不能释怀的精彩至极的三国史。或者如果乐毅仍然是燕军的主帅的话,田单的计谋可能就不会那么轻易得手了,尤其他想一口气吃掉燕军的主力,简直是奢望。当然田单能够得以成功地反间于燕,本身就说明他技高一筹,或者至少可以说他善于驾驭各种有利条件而使得乐毅最终被淘汰出局,那么从纯功利的角度讲他就可以说是一个胜利者。就像《三国演义》中周瑜最终利用蒋干令曹操斩杀了自己的两员水军干将,虽然曹操一世英名,可是到底也有智者一失的时候。
在这种情形下,人们往往对失败者、受害者寄以同情,因为他们没有倒在敌人的刀下,而是栽在自己人的手上。在各种计策中,最不令我们喜欢的应该就是这反间计,因为有一大批为我们所衷心喜欢的名将都因此计而抱恨终身。无论是战国时代的乐毅、廉颇、李牧,还是晚于他们的袁崇焕,甚至可以包括被“自毁长城”的檀道济、岳飞……这些名将令对手们敬重,在战场上也令对手无可奈何。于是光明正大的战场对决变成了见不得人的政治角斗,但是战争毕竟是战争,它本身就是政治的延续,我们无法用一般的道德标准来苛求战争中的人,诚如《孙子兵法》所道:“兵者,诡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