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水墨青花,刹那芳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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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1

1909年是宣统元年。大清朝的气数,经过一场又一场战败的冲击,已快尽了。那感觉仿佛是油尽灯枯的老鬼,迟迟不肯咽最后一口气,挣扎得让人觉得难受。但清政府还是不甘心,这年的3月6日,他们还苦哈哈地诏谕,阐明“预备立宪,维新图治”之宗旨,企图“力挽狂澜”。

还不就是徒劳么?都没用!

一次又一次的不平等条约的签订,使得原本壁垒森严的中国,变得像一个千疮百孔的罐子,不断漏出去一些精气,日渐疲弱。不过,王纲解钮、世事纷乱也带来一个客观的好处。那就是一些被统治者视为“奇技淫巧”的东西,也轻易地越过了无力的海关,突围进古老的中国大地。这其中,就有电影。

1909年,电影在中国的气数其实是有些微妙的。这一年,一把无名的邪火,烧毁了中国电影发轫人的任庆泰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丰泰照相馆;巧合的是,也在这一年,一个叫布拉斯基的美国人,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大清朝被迫“改革开放”的前沿——上海。他成立了一家电影机构,叫亚细亚影戏公司,来开拓中国电影市场。

北京丰泰的烧毁,上海亚细亚的建立,一南一北,一升一沉,对照着看,极像一则寓言,一颗关于中国电影之火明灭起伏的信号弹。它也像马路上的红绿灯。红灯停,绿灯行。帝都的使命已经完成,中国的电影,该看上海的了。

初到上海的布拉斯基是野心勃勃的。西方人具有冒险精神。这和他们的文化传统有关。海洋文化的传统底蕴,使得这些西方人不像东方人那样安土重迁,觉得哪儿都没有自己家好。他们总是不惮于披荆斩棘,远渡重洋,四处占地方。简单点说就是,东方的文明是内敛的、向心的,西方的文明则是扩张的、离心的。

1909年的上海,还没成为东方的巴黎。不过,自从开埠以来,上海这地方,就好像一颗鸭蛋掉进了带碱的泥巴里,久而久之,被浸润成了奇异的松花蛋。无论是普通中国人,还是外国人,看上海都会有种似曾相识、又雾里看花的感觉。它是乡土中国崛起的城市,但它又是土上开花,洋味十足的;它是欧风美雨洗礼的东方奇城,它有西化的成分,但究竟还是有种远东风味。晚清乃至民国的上海,对西方殖民者来说,更像是带着故乡味的异乡。

所以1909年,布拉斯基来到上海的时候,内心的兴奋可想而知,可能类似于哥伦比发现新大陆?这个时候,电影已经诞生十几年了。而且,从1896年8月开始,就有法国、美国和西班牙人陆续来到中国经营电影的放映权。1908年,?西班牙人A。雷玛斯在上海开办了中国的第一家专业电影院,并取得了成功,大大地刺激了西方逐利的商人们。

布拉斯基也想在上海碰碰运气。他不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可他与西班牙人有些不同,他不光想放电影,还想拍电影,拍了再放。拥有自主知识产权,岂不是赚得更多?!所以说,从此处看,布拉斯基这个人其实是比较有胆识的。

可是,在中国拍电影,又拍给中国人看,对于布拉斯基这样一个初来乍到的老外来说,难度实在太大了!他不懂中国的国情啊!第一,中国人的思维太复杂了;第二,中国人的口味太顽固了。你一个老外开电影公司,拍东西给中国人看,抓住的往往只是中国景象的一些浮皮。要么太过时,要么不痛不痒,观众肯定是很难接受的。

说实话,别说100多年前,就是放到现在,这也是很多西方商人和艺术家打入中国市场最大的难点。张爱玲就曾经说,有时候她看西方的东西,会觉得那些东西很“隔”,像一只蝴蝶停在白手套上,美则美矣,可也只是隔靴搔痒的美,说不到中国人的心坎里去。

布拉斯基也遇到了“隔”的问题。他去组织拍电影,拍出来的东西,往往是带点东方主义的,西方人感兴趣的中国。比如亚细亚公司出品的《西太后》《不幸儿》。这些东西,要么太浅,要么是些“明日黄花”。他布拉斯基也不睁眼看看,中国人还要他来拍“西太后”给他们看吗?他们好多都是在西太后的统治下长大的啊,谁还要看他这些东西!另外,不能不说布拉斯基这个人命有点不好,来中国来的不是时候,偏偏赶在1909年来,等他站住脚,拍出电影,不大自信地端出来给人看的时候,观众看了几分钟,一扭头就走了。为什么?太落后啊!那时候时兴的,可是革命啊!

山雨欲来风满楼。果不其然。亚细亚影戏公司刚开始正常生产。中国却不期然发生了一件开天辟地的大事件——辛亥革命爆发了。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包括革命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