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形式的战争,总会有双方处于胜负不分的相持阶段。
通常这种胶着状态会维持一个较长时间,这样也就成了作战两方从士兵到将帅的心理素质的较量,特别是对于久攻不克的耐性和拉锯战、消耗战、疲劳战的承受能力的考验。
这个相持阶段表面上相对平静,实际倒是双方内外矛盾深化而产生转机,促成变端的关键时刻。而且这个相持阶段的迁延期愈长,非战争的因素也会愈来愈制约正在进行中的战争,容易出现意外的变数,使战争的格局朝与预想相反的方向进行。
所以说,这是个很容易犯错误的阶段。
曹真同司马懿打赌失败,以至于丧命,就是由于在大雨滂沱四十余日的相持阶段生出麻痹急躁心理。陈式、魏延冒险轻进,以求速胜,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失去了应有的警觉和戒备之心。
相反,司马懿杀掉散播怨言的偏将,令众将悚然;诸葛亮派邓芝再去箕谷抚慰吃了败仗的陈式,防其生变。这说明两位主帅能在相持阶段中保持头脑的清醒。
但是,诸葛亮只注意了铁马金戈的前线,而忽略了歌舞升平的后方,对于运粮官苟安处置不当,有失分寸,最后导致后主听信宦官之言,诏其回师,于是坐失良机,好容易取得的一点进展,付之东流。
因此,始终以缜思熟虑的清醒对待战争中发生的每一件事,方是取胜之道。
却说众将闻孔明不追魏兵,俱入帐告曰:“魏兵苦雨,不能屯扎,因此回去,正好乘势追之。丞相如何不追?”孔明曰:“司马懿善能用兵,今军退必有埋伏。吾若追之,正中其计。不如纵他远去,吾却分兵径出斜谷而取祁山,使魏人不提防也。”众将曰:“取长安之地,别有路途,丞相只取祁山,何也?”孔明曰:“祁山乃长安之首也。陇西诸郡倘有兵来,必经由此地;更兼前临渭滨,后靠斜谷,左出右入,可以伏兵,乃用武之地。吾故欲先取此,得地利也。”众将皆拜服。孔明令魏延、张嶷、杜琼、陈式出箕谷,马岱、王平、张翼、马忠出斜谷,俱会于祁山。调拨已定,孔明自提大军,令关兴、廖化为先锋,随后进发。
却说曹真、司马懿二人在后监督人马,令一军人陈仓古道探视,回报说蜀兵不来。又行旬日,后面埋伏众将皆回,说蜀兵全无音耗。真曰:“连绵秋雨,栈道断绝,蜀人岂知吾等退军耶?”懿曰:“蜀兵随后出矣。”真曰:“何以知之?”懿曰:“连日晴明,蜀兵不赶,料吾有伏兵也,故纵我兵远去。待我兵过尽,他却夺祁山矣。”曹真不信。懿曰:“子丹如何不信?吾料孔明必从两谷而来。吾与子丹各守一谷口,十日为期。若无蜀兵来,我面涂红粉,身穿女衣,来营中伏罪。”真曰:“若有蜀兵来,我愿将天子所赐玉带一条、御马一匹与你。”即分兵两路。真引兵屯于祁山之西斜谷口,懿引军屯于祁山之东箕谷口。各下寨已毕。
《孙子兵法》云:“穷寇勿追,此用兵之法也。”
魏延也是耐不得寂寞的主儿,终于想抓住魏军大撤的机会,要露一手了。
曹真是嫡系部队中比较出色的将领,战功卓著。曹丕死后,曹睿继位,迁大将军。率部出征,能与将士同劳苦,军赏不足,辄以家财班赐,士卒皆愿为用。看司马懿与他在战场之上赌这样的东道,一方面表现出两员大将在智力上的差异,判断上的反差;一方面也表现司马懿和曹真尚有和谐的关系,平等的交往。而曹真死后,他的儿子曹爽,这个绝对的败类,将他父亲对司马懿的那点敬畏之心,置之脑后。被几个浮浪子弟包围,要搬开司马宣王这块石头,结果不是砸了自己的脚,而是脑袋。所以曹真与司马懿之打赌,真是输到家了。
懿先引一枝兵伏于山谷中,其余军马各于要路安营。懿更换衣装,杂在众军之内,遍观各营。忽到一营,有一偏将仰天而怨曰:“大雨淋了许多时,不肯回去。今又在这里顿住,强要赌赛,却不苦了官军。”懿闻言,归寨升帐,聚众将皆到帐下,挨出那将来。懿叱之曰:“朝廷养军千日,用在一时。汝安敢出怨言,以慢军心?”其人不招,懿叫出同伴之人对证。那将不能抵赖。懿曰:“吾非赌赛,欲胜蜀兵,令汝各人有功回朝。汝乃妄出怨言,自取罪戾。”喝令武士:“推出斩之!”须臾,献首帐下。众将悚然。懿曰:“汝等诸将皆要尽心,以防蜀兵。听吾中军炮响,四面皆进。”众将受令而退。
司马懿如此把握自己的军队,唯恐人心浮动,可知他带兵的谨慎。
却说魏延、张嶷、陈式、杜琼四将引二万兵,取箕谷而进。正行之间,忽报参谋邓芝到来。四将问其故。芝曰:“丞相有令,如出箕谷,提防魏兵埋伏,不可轻进。”陈式曰:“丞相用兵,何多疑耶?吾料魏兵连遭大雨,衣甲皆毁,必然急归,安得又有埋伏?今吾兵倍道而进,可获大胜,如何又教休进?”芝曰:“丞相计无不中,谋无不成,汝安敢违令!”式笑曰:“丞相若果多谋,不致街亭之失。”魏延想起孔明向日不听其计,亦笑曰:“丞相若听吾言,径出子午谷,此时休说长安,连洛阳皆得矣!今执定要出祁山,有何益耶?即令进兵,今又教休进,何其号令不明!”式曰:“吾自有五千兵,径出箕谷,先到祁山下寨,看丞相羞也不羞。”芝再三阻当。式只不听,径自引五千兵,出箕谷去了。邓芝只得飞报孔明。
陈式所说,乃是魏延想说的话。这个陈式,即陈寿之父。后著《三国志》,有憾于诸葛亮惩其父,故而短之,并尊魏薄蜀。这当然也是蜀汉正统论的编排,未足凭信。
却说陈式引兵行不数里,忽听得一声炮响,四面伏兵皆出。式急退时,魏兵塞满谷口,围得铁桶相似。式左冲右突,不能得脱。忽闻喊声大震,一彪军杀入,乃是魏延,救了陈式。回到谷中,五千兵只剩得四五百带伤人马。背后魏兵赶来,却得杜琼、张嶷引兵接应,魏兵方退。陈、魏二人方信孔明先见如神,懊悔不及。
魏延未免浅薄,陈式也太狂妄,这些都说明了西蜀将相这一级干部整体水平的下降,因此,西蜀之败,也败在人才匮乏上。而人才匮乏,也和诸葛亮“水至清则无鱼”的实际是阻碍贤路的干部政策有关。他既不能像曹操那样广收并蓄,也不能像刘备那样仁义致人,而且事必躬亲,独揽一切,不肯放手,极其自信。
且说邓芝回见孔明,言魏延、陈式如此无礼。孔明笑曰:“魏延素有反相,吾知彼常有不平之意,因怜其勇而用之,久后必生患害。”正言间,忽流星马报到,说陈式折了四千余人,止有四五百带伤人马屯在谷中。孔明令邓芝再来箕谷,抚慰陈式,防其生变;一面唤马岱、王平分付曰:“斜谷若有魏兵守把,汝二人引本部军越山岭,夜行昼伏,速出祁山之左,举火为号。”又唤马忠、张翼分付曰:“汝等亦从山僻小路,昼伏夜行,径出祁山之右,举火为号,与马岱、王平会合,共劫曹真营寨。吾自从谷中三面攻之,魏兵可破也。”四人领命,分头引兵去了。孔明又唤关兴、廖化分付日如此如此。二人受了密计,引兵而去。孔明自领精兵,倍道而行。正行间,又唤吴班、吴懿授与密计,亦引兵先行。
将对帅不满,帅对将也不满,一切都公开化,这支队伍够涣散的了。诸葛一生唯谨慎,很难设想他能对邓芝说得如此率直。
这个措施太及时了,虽然已下决心要砍他的头了。
却说曹真心中不信蜀兵来,以此怠慢,纵令军士歇息,只等十日无事,要羞司马懿。不觉守了七日,忽有人报:“谷中有些小蜀兵出来。”真令副将秦良引五千兵哨探,不许纵令蜀兵近界。秦良领命,引兵刚到谷口,哨见蜀兵退去,良急引兵赶来。行到五六十里,不见蜀兵,心下疑惑,教军士下马歇息。忽哨马报说,前面有蜀兵埋伏。良上马看时,只见山中尘土大起,急令军士提防。不一时,四壁厢喊声大震,前面吴班、吴懿引兵杀出,背后关兴、廖化引兵杀来,左右是山,皆无走路。山上蜀兵大叫:“下马投降者免死!”魏军大半多降。秦良死战,被廖化一刀斩于马下。孔明把降卒拘于后军,却将魏军衣甲与蜀军五千人穿了,扮作魏兵,令关兴、廖化、吴班、吴懿四将引着,径奔曹真寨来。先令报马入寨,说只有些小蜀兵,尽赶去了。真大喜。
这等手段,对付曹真是绰绰有余,若碰上司马懿,就未必这样得心应手了。楚河汉界,将遇良相,这局棋才叫好看。
忽报:“司马都督差心腹人至。”真唤入问之。其人告曰:“今蜀兵用埋伏计,杀魏兵四千余人。司马都督致意将军,教休将赌赛为念,务要用心提备。”真曰:“吾这里并无一个蜀兵。”遂打发来人回去。忽又报秦良引兵回来了。真自出帐迎之。比及到寨,人报前后两把火起。真急回寨后看时,关兴、廖化、吴班、吴懿四将,指麾蜀军,就营前杀将进来,马岱、王平从后面杀来,马忠、张翼亦引兵杀到。魏军措手不及,各自逃生。众将保曹真望东而走。背后蜀兵赶来。曹真正奔走,忽然喊声大震,一彪军杀到,真胆战心惊,视之乃司马懿也。懿大战一场,蜀兵方退。真得脱,羞惭无地。懿曰:“诸葛亮夺了祁山地势,吾等不可久居此处,宜去渭滨安营,再作良图。”真曰:“仲达何以知吾遭此大败也?”懿曰:“见来人报称子丹说并无一个蜀兵,吾料孔明暗来劫寨,因此知之,故相接应。今果中计。切莫言赌赛之事,只同心报国。”曹真甚是惶恐,气成疾病,卧床不起,兵屯渭滨。懿恐军心有乱,不敢教真引兵。
却说孔明大驱士马,复出祁山。劳军已毕,魏延、陈式、杜琼、张嶷入帐,拜伏请罪。孔明曰:“是谁失陷了军来?”延曰:“陈式不听号令,潜入谷口,以此大败。”式曰:“此事魏延教我行来。”孔明曰:“他倒救你,你反攀他。将令既违,不必巧说。”即叱武士推出陈式斩之。须臾,悬首于帐前,以示诸将。此时孔明不杀魏延,欲留之以为后用也。
同是斩将,司马懿未雨绸缪,诸葛亮亡羊补牢,所以,俗谚云“事后诸葛亮”者,即此谓乎?
孔明既斩了陈式,正议进兵,忽有细作报说:“曹真卧病不起,现在营中治疗。”孔明大喜,谓诸将曰:“若曹真病轻,必便回长安。今魏兵不退,必为病重,故留于军中,以安众人之心。吾写下一书,教秦良的降兵持与曹真,真若见之,必然死矣。”遂唤降兵至帐下,问曰:“汝等皆是魏军,父母妻子多在中原,不宜久居蜀中,今放汝等回家若何?”众军泣泪拜谢。孔明曰:“曹子丹与吾有约。吾有一书,汝等带回,送与子丹,必有重赏。”魏军领了书,奔回本寨,将孔明书呈与曹真。真扶病而起,拆封视之。其书曰:
汉丞相武乡侯诸葛亮致书于大司马曹子丹之前:切谓夫为将者,能去能就,能柔能刚,能进能退,能弱能强;不动如山岳,难知如阴阳,无穷如天地,充实如太仓,浩渺如四海,眩曜如三光;预知天文之旱涝,先识地理之平康;察阵势之期会,揣敌人之短长。嗟尔无学后辈,上逆穹苍,助篡国之反贼,称帝号于洛阳;走残兵于斜谷,遭霖雨于陈仓;水陆困乏,人马猖狂;抛盈郊之戈甲,弃满地之刀枪。都督心崩而胆裂,将军鼠窜而狼忙。无面见关中之父老,何颜入相府之厅堂?史官秉笔而记录,百姓众口而传扬。仲达闻阵而惕惕,子丹望风而遑遑。吾军兵强而马壮,大将虎奋以龙骧,扫秦川为平壤,荡魏国作丘荒。
为将之道,尽在此中,但说到未必做到,做不到也未必不能说到。因为,从理论到实践,常常因为将领性格的不同、禀赋的差异、才智的高低、战争形势的变化无穷,而有认识的偏全不一,所以,两者便难免有脱节之处,包括诸葛亮、司马懿也无不吃过败仗。这大概就是人们都知道的“理论是灰色的,只有生活之树常青,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道理所在吧。
曹真看毕,恨气填胸,至晚死于军中。司马懿用兵车装载,差人送赴洛阳安葬。
魏主闻知曹真已死,即下诏催司马懿出战。懿提大军来与孔明交锋,隔日先下战书。孔明谓诸将曰:“曹真必死矣!”遂批回“来日交锋”。使者去了。孔明当夜教姜维受了密计,如此而行;又唤关兴分付如此如此。
次日,孔明尽起祁山之兵,前到渭滨,一边是河,一边是山,中央平川旷野,好片战场。两军相迎,以弓箭射住阵角。三通鼓罢,魏阵中门旗开处,司马懿出马,众将随后而出,只见孔明端坐于四轮车上,手摇羽扇。懿曰:“吾主上法尧禅舜,相传二帝,坐镇中原,容汝蜀、吴二国者,乃吾主宽慈仁厚,恐伤百姓也。汝乃南阳一耕夫,不识天数,强要相侵,理宜殄灭。如省心改过,宜即早回,各守疆界,以成鼎足之势,免致生灵涂炭,汝等皆得全生。”孔明笑曰:“吾受先帝托孤之重,安肯不倾心竭力以讨贼乎?汝曹氏不久为汉所灭。汝祖父皆为汉臣,世食汉禄,不思报效,反助篡逆,岂不自耻?”懿羞惭满面,曰:“吾与汝决一雌雄。汝若能胜,吾誓不为大将!汝若败时,早归故里,吾并不加害。”
这是诸葛亮与司马懿的第一次正面交锋。一比零,诸葛亮先得一分。
孔明曰:“汝欲斗将,斗兵,斗阵法?”懿曰:“先斗阵法。”孔明曰:“先布阵我看。”懿入中军帐下,手执黄旗招飐,左右军动,排成一阵,复上马出阵,问曰:“汝识吾阵否?”孔明笑曰:“吾军中末将亦能布之,此乃混元一气阵也。”懿曰:“汝布阵我看。”孔明入阵,把羽扇一摇,复出阵前,问曰:“汝识我阵否?”懿曰:“量此八卦阵,如何不识!”孔明曰:“识便识了,敢打我阵否?”懿曰:“既识之,如何不敢打!”孔明曰:“汝只管打来。”司马懿回到本阵中,唤戴凌、张虎、乐綝三将分付曰:“今孔明所布之阵,按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汝三人可从正东生门打入,往西南休门杀出,复从正北开门杀入,此阵可破。汝等小心在意。”于是戴凌在中,张虎在前,乐綝在后,各引三十骑,从生门打入。两军呐喊相助。三人杀人蜀阵,只见阵如连城,冲突不出。三人慌引骑转过阵脚,往西南冲去,却被蜀兵射住,冲突不出。阵中重重叠叠,都有门户,那里分东西南北?三将不能相顾,只管乱撞,但见愁云漠漠,惨雾濛濛。喊声起处,魏军一个个皆被缚了,送到中军。
这是诸葛亮的强项,司马懿就斗不过他了。斗不过,还怒,怒而再战,奋师掠阵。“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致战。”这就必败无疑了。
孔明坐于帐中,左右将张虎、戴凌、乐綝并九十个军,皆缚在帐下。孔明笑曰:“吾纵然捉得汝等,何足为奇。吾放汝等回见司马懿,叫他再读兵书,重观战策,那时来决雌雄,未为迟也。汝等性命既饶,当留下军器战马。”遂将众人衣甲脱了,以墨涂面,步行出阵。司马懿见之,大怒,回顾诸将曰:“如此挫败锐气,有何面目回见中原大臣耶?”即指挥三军,奋死掠阵。懿自拔剑在手,引百余骁将,催督冲杀。两军恰才相会,忽然阵后鼓角齐鸣,喊声大震,一彪军从西南上杀来。乃关兴也。懿分后军当之,复催军向前厮杀。忽然魏兵大乱,原来姜维引一彪军悄地杀来。蜀兵三路夹攻。懿大惊,急忙退军。蜀兵周围杀到。懿引三军望南死命冲出。魏兵十伤六七。司马懿退在渭滨南岸下寨,坚守不出。
孔明收得胜之兵,回到祁山时,永安城李严遣都尉苟安解送粮米至军中交割。苟安好酒,于路怠慢,违限十日。孔明大怒曰:“吾军中专以粮为大事,误了三日,便该处斩。汝今误了十日,有何理说?”喝令推出斩之。长史杨仪曰:“苟安乃李严用人,又兼钱粮多出于西川,若杀此人,后无人敢送粮也。”孔明乃叱武士去其缚,杖八十放之。
苟安被责,心中怀恨,连夜引亲随五六骑径奔魏寨投降。懿唤入。苟安拜告前事。懿曰:“虽然如此,孔明多谋,汝言难信。汝能为我干一件大功,吾那时奏准天子,保汝为上将。”安曰:“但有甚事,即当效力。”懿曰:“汝可回成都,布散流言,说孔明有怨上之意,早晚欲称为帝,使汝主召回孔明,便是汝之功。”苟安允诺,竟回成都,见了宦官,布散流言,说孔明自倚大功,早晚必将篡国。宦官闻知,大惊,即入内奏帝,细言前事。后主惊讶曰:“似此如之奈何?”宦官曰:“可诏还成都,削其兵权,免生叛逆。”后主下诏,宣孔明班师回朝。蒋琬琬班奏曰:“丞相自出师以来,累建大功,何故宣回?”后主曰:“朕有机密事,必须与丞相面议。”即遣使赍诏,星夜宣孔明回。
对陈式何其不容宽贷,对苟安何其首鼠两端?正因为苟安乃李严之部下,而李严又是与他同受命于刘备遗命辅后主之臣,不能不投鼠忌器。其实,李严也绝不是好的合作伙伴,这说明孔明作为一个政治家,在其领导集团内部尚未形成一个能体现他意志的核心,甚至在中枢机关没有一个足以代表他的人物存在就率军远征,造成大权旁落的状态,结果反受其害,是绝不应该的。诸葛亮的北征,现在看来,并非智举。
使命径到祁山大寨。孔明接入,受诏已毕,仰天叹曰:“主上年幼,必有佞臣在侧。吾正欲建功,何故取回?我若不回,是欺主矣;若奉命而退,日后再难得此机会也。”姜维问曰:“若大军退,司马懿乘势掩杀,当复如何?”孔明曰:“吾今退军,可分五路而退。今日先退此营。假如营内兵一千,却掘二千灶,今日掘三千灶,明日掘四千灶,每日退军,添灶而行。”杨仪曰:“昔孙膑擒庞涓,用添兵减灶之法。今丞相退兵,何故增灶?”孔明曰:“司马懿善能用兵,知吾兵退,必然追赶,心中疑吾有伏兵,定于旧营内数灶,见每日增灶,兵又不知退与不退,则疑而不敢追。吾徐徐而退,自无损兵之患。”遂传令退军。
一报还一报,过去诸葛亮散布政治谣言,使魏帝夺了司马懿的兵权;现在司马懿传播流言蜚语,使诸葛亮回师成都。诸葛亮光顾北伐,却没防着后院也会失火。
却说司马懿料苟安行计定当,只待蜀兵退时,一齐掩杀。正踌躇间,忽报蜀寨空虚,人马皆去。懿因孔明多谋,不敢轻追,自引百余骑前来蜀营内踏看,教军士数灶,仍回本寨。次日又教军士赶到那个营内,查点灶数,回报说这营内之灶比前又增一分。司马懿谓诸将曰:“吾料孔明多谋,今果添兵增灶,吾若追之,必中其计。不如且退,再作良图。”于是回军不追。孔明不折一人,望成都而去。次后,川口土人来报司马懿,说:“孔明退兵之时,未见添兵,只见增灶。”懿仰天长叹曰:“孔明效虞诩之法,瞒过吾也!其谋略吾不如之!”遂引大军还洛阳。正是:
棋逢敌手难相胜,将遇良才不敢骄。
未知孔明回到成都,竟是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出其不意,击其不备,这本是军事家最经常采用的战术,但诸葛亮以稳妥为由,拒绝魏延出子午谷突袭长安之计。如果说这种将帅之间的分歧过去还不曾放在台面上,只是在心里较量,现在,诸葛亮亲自戳穿这层窗户纸,把矛盾公开化。是祸是福,只能靠天保佑了。
看起来,一个伟人,“从善如流”这四个字,说来容易,做到却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