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身陷困境的少年,根本不敢想像事情会进行得如此顺利。
不久,樟寿便接到了小叔的回信,要他立即动身去南京。跨出人生的第一步,完全是自己拿的主意,至今还没有禀告祖父呢!这个被科举制度打翻在地的老人,直到狱中,仍然没有放弃把孙子培养为翰林的夙愿。他不但命樟寿兄弟学做应制的诗文,而且经常督促,亲自评阅。樟寿想:不管如何地拂逆祖父,这回也非去南京不可了。
他写信告诉祖父道:“欲往金陵,已说妥。”为了加重分量,还特意把小叔的来信附了进去。意在暗示: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才过两天,不等祖父回信,一种对于新生活的渴望,便怂恿着他直奔花牌楼,向祖父和顾看的二弟辞行。
为了与命运相对抗,出走是这般决绝。可是,只要想到行将离开自己的母亲,依恋的情绪,便浓雾般弥漫开来,笼罩了他自己……
母亲!五年来,营救祖父,照料父亲,变卖田地和典当衣物,哪一天不处于忧患之中呢?父亲病故以后,生活日益艰难,还独力撑持着不让自己失学;如果说,她在困厄中还寄存着一点希望,那希望,不全在自己身上么?而今,自己走不成正路,却要把灵魂卖给鬼子了!她该怎么想?她不会感到绝望么?况且,从此再也看不到自己的儿子了……想到这儿,樟寿心里一阵阵揪得紧。
但不管人的心情如何,离别如期而至。
五月的黄昏。细雨濛濛,江面和天空粘在一起,四围一片苍茫……
远远地,从街道上走过来两个人,来到东双桥便站定了。水天反衬出来的轮廓分明,正是樟寿和他的母亲。此时,母子相对,都默默没有言语。
说什么呢?要是他父亲还在,当不会让他进洋学堂的。可自己当了首饰还凑不够盘缠,能把孩子打发到哪儿去?二十岁也还是孩子呀,而且还是第一次出远门哩。虽然几年来都是打熬着过日子,可毕竟有自己跟在身边;如今出去,独个儿地,他过得惯么?……
鲁瑞想着,心中不免酸楚。她慢慢解开布包,取出八元川资,递给樟寿说:“你自便吧。”说罢,眼泪簌簌地滴落在樟寿的手上……
船快开了。
她揩干净眼泪,给樟寿掖了掖衣领,说:“阿樟,不要想娘。绍兴有句古话,让你记住,叫做‘穷出山’……”
船儿渐渐离岸。靠岸的江水没有漩涡,流得那么平稳……
南京成了人生的第一个驿站。
不是人选择道路,就是道路选择人。选择的结果,他学开矿而开掘了人类的灵魂,想当兵而成长为别种类型的战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