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品读诗文(一生必读名家精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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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诗之自由随意

〔法国〕蒙田

我匆匆测览了对话集指《斐德若篇》。内中分两部分,充满奇想,驳杂异常,卷首谈爱情,卷本论修辞。古人并不担心这种多采善变,他们信笔写来,似乎漫不经心,却收到奇妙的效果。我书中的章名不一定概括该章的内容,往往只是抓住某方面的特征略加提示而已;正像下面这些标题那样:《安德罗斯女子》、《阉奴》;也像这些外号那样:“红脸人”、“鹰嘴豆”、“带项链者”。我喜欢诗一般的跳跃、腾挪跌宕。柏拉图说得好:这是一种艺术,轻快、飘逸,笔下有神。普卢塔克有那么一些著作,作者在其中忘记了自己的主题,切题的话只是偶尔出现,无关的内容遮掩了主题。

请看看他的《苏格拉底之守护神》的笔调吧。主啊!那种欢快的离题话,那种变化的文笔多美啊!尤其它似乎是漫不经心,妙手偶得的样子。只有不专心的读者才跟不上我的题旨,而我还是围绕着主题来写的。读者总能在某处地方找到切题的话,虽则简短,但还是充分的。我从一个主题跳到另一个主题,不受约束,不讲究分寸。我的笔调、我的思想也都飘忽无定。假如不想多做蠢事,那该荒唐一点才好,我们的导师留下的格言这么说,而他们的榜样则更表明这一点。

成千上万的诗作写得像散文,平淡拖沓,毫无生气。而最美的古代散文(我在本文中作为诗一样加以引用)却到处显露出诗的活力和独创性,表现出诗才的光彩。当然,我们就得承认这种散文在言语艺术方面的高超和卓越。柏拉图说:诗人坐在缨斯的三脚座上,像水泉的喷口那样,凭诗兴之所至,什么都从嘴上流露出来,不假思索,不事斟酌,真是一泻而出,不能自已,呈五彩缤纷,矛盾驳杂之象,而且是时喷时歇的。

柏拉图本人就充分表现出诗人的气质。古代的智者说:古老的神学是诗,早期哲学也是如此。诸神本来的语言,正是这样的。

我主张内容的自然取胜。何处变化、何处收笔、何处开始、何处转折,自己充分显露出来,无须加插连接和交代的词语(那是为感觉迟钝或不太专心的读者而备的),也用不着我多加解释。宁愿自己的作品没有人读也不愿人家读起来昏昏欲睡或掩卷远避,谁不这样想呢?“不求功用而功用愈显”古罗马作家塞内加语。

。如果手捧书本就等于学到,如果翻开书本就等于攻读,如果略为浏览就等于掌握,那么,我表现出像我所说的那样的无知,便是我的不对了。

既然我不能凭自己的作品的分量去维持读者的注意力,那么,如果我能借变化错杂的内容去吸引读者也好——也许不错,不过读者多读了一遍以后是会后悔的——那当然,但读者总还是多读了。再说,有些人的脾性是这样的:鄙视自己懂得的东西。他们不知道我说什么反而会更加赞赏我。他们会将隐晦视为含义深刻。说句实在话吧,我是最厌恶晦涩的,只要可能避免我就会避免的。

(梁宗岱黄建华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