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往,春节才过,房后乃至向阳坡面上的野草蹬开泥土就冒尖了,冬天被冻得半死的萝卜缨子也缓过劲儿来,和韭菜一起,提前向春天进发。过了正月十五,人热得就穿不住棉袄了。有些老年人不怕丑,坐在让人心情焦躁、骨头发烫的阳光下,眼睛咬着袄缝,俩手捉虱子。有年轻孩子,跑得比小马驹子还快,倒提着褂子,满头大汗回到家里,端起茶缸子咕咚咕咚喝凉水。大人们在田间抡头抛地,或者吭哧吭哧往田里挑粪。
夜里还是有点冷,东风把满村庄的枯枝茅草哗哗响,猫头鹰总是在坟地里的老柏树上叫。一觉醒来,站在院子里,就闻到一股香味。人都知道,后山的杏花开了。爬到山岭上一看,焦黄的坡面上,东一堆西一堆的粉红花朵挠人心尖儿,稠拽拽的花儿,显然是南太行春天第一个使者。到上午,阳光稍微热烈,家养的蜜蜂,还有山里头的大黄蜂,就循着花香开辟的空中航线,不约而同地围着花儿,嗡嗡乱叫,手足舞蹈。
莲花谷人行动起来,先是翻了积攒了一冬的人粪、牲口粪、柴灰粪,还有烂叶子粪,把整个莲花谷弄得臭气熏天,复活的苍蝇无孔不入,落在每一块粪上,还有人的头发及膀子上。以前,肥料大都是人、牲畜、树木庄稼叶子沤成的。其中,人粪是公认的强力粪,比硝胺、尿素之类的化肥更管用。牲口粪当中,猪粪肥劲儿最大,其次是鸡粪、骡马驴和羊粪。树叶庄稼秸秆粪必须掺上土,再连续泼上人尿才能沤到位。
翻出来的粪冒出腾腾热气,在各家各户前后氤氲。闲的没事的公鸡带着几个胖大的母鸡,咯咯咯地在粪堆上一边扒拉一边吃。人嫌鸡们把粪扒拉得哪儿都是,见到就大声撵。鸡们抛得正欢,吃的正香,根本不理那一套。人急了,就用棍子打,石块砸。人消停了一会儿,抓住锨把儿,往手心吐一口唾沫,往荆篮子(用紫荆灌木编织。还可以编成筐子、花篓子等农具)里铲粪。然后拿了扁担,挑着百余斤的粪,向下或者向上走。向下稍微快点,借助惯性,人还算轻巧。向上就难了,莲花谷一带都是坡,坡上大都是旱地。往往,挑一担子粪起码也得一个小时。
这就是靠山吃山了,山上的土成为田地,田地种庄稼、打粮食、养活人。就在粪气冲天的时候,桃花梨花苹果花山楂花都开了,但持续很短,人刚闻惯了香味,就被叶子和青果代替了。人在地里把粪散开,用头翻松了土地,就仰头看天。我小时,春天时不时下雨,村人正好借着雨墒刨坑点种。到我十五六岁时(九十年代初期),春天干脆就不下一滴雨,最严重时,半滴都没有,太阳还直罡罡地暴晒。正在春分前后,人急着把种子往地里扔,可没墒扔也白扔。可天就是不下雨,反而晴得给新媳妇儿脸蛋一样。老年人抽着旱烟,吧嗒说:该给龙王爷上供了。唱台戏吧!
村干部挨家挨户起了钱,请了戏班,戏院里一阵锣鼓叮当,咿呀的评剧或者豫剧还有梆子把老年人的魂都勾没了,整天坐在戏台上,跟着戏台上的人鼓掌叫好或者粗枝大叶抹眼泪。有时候,开唱当晚,就会下雨,有时候,唱完了还是万里半滴不见。到我十九岁那年,没人提议唱戏了,大多数人也不爱看戏了,晚上围着黑白电视机长吁短叹,跟着永远都不可能亲眼相见的演员喜怒哀乐。与此相同的是,南太行的春天几乎不下雨了,旱地干得连蚂蚁都懒得跑了。
可还是要种粮食,人就到河沟挑水,铁质或者铝制的铁桶挂在担钩上,空的时候一路鸣响,盛满水后,低着脑袋,梗着脖颈,走到田里,汗水也能拧半桶。莲花谷人的农耕观念是:宁可人吃苦受罪,也不能耽误了庄稼。往往,两桶水只够点种二十三坑儿种子用,一亩地起码也得60桶水才勉强够。往往,不过两天功夫,河沟地表水、水井水就被挑光了。等到点种完,连吃的水都没了。要是刚点种了再下场透雨,那就是天大福分。要是还不下雨,大部分种子会趁着一点墒气发芽,还有一些,就会霉烂。等庄稼苗儿出的差不多了,人就挨着看,遇到没出的,还得挑水补种,或者把其他地方多余的苗儿移过来。
等到玉米、谷子、红薯、土豆、豆角、瓜类、萝卜出齐了苗儿,苹果、桃儿、杏儿、柿子、核桃、山楂、梨子也都借出了嫩果实。杏儿开花早,成熟也最早,往往,还没有变黄,就被孩子们摘着吃光了。我小时,又一次,和几个同学商量好,等杏儿熟了再一起去摘着吃,可没过3天,就只剩下一树青叶了。苹果、大枣、桃子慢慢成熟,核桃和板栗却还在懵懂之中。等冬麦齐刷刷地蹿出了麦芒,蝴蝶翩翩其上,地鼠、灰雀和野兔在麦垄里大肆偷吃的时候,阳光持续热烈,漫山遍野的草和灌木淹没了不规则的岩石,洋槐花儿整树盛开,不知从何而来的养蜂人把蜂箱摆在路边,搭着帐篷,戴着薄纱的草帽,一次次地往桶里摇蜜。
蜻蜓在池塘上飞,在水面上不断点起涟漪,青蛙蹲在猪耳朵草上,冷不丁呱呱几声。莲花谷人找出旧年的镰刀,蹲在磨石前蘸水磨,红色的铁锈和灰垢一起,把干净了许久的磨刀石糊得面目全非。男人背了柴架子(一种木制的工具,用来背柴禾、粮食、秸秆、果子甚至各种肥料),女人拿了镰刀,绳索和水,到自家地里,抓住金黄的麦子秸秆,镰刀唰的一声,就从根部把麦子放倒了。然后丢在地上,成一捆时,妇女就用麦秆捆起来。等一块儿地都割完了,就背到村里的麦场上,找个地方堆起来。然后再去割其它地里的。
鸟儿们格外殷勤,围着卖场和麦地,成群结队,跟人抢麦粒吃。人见到,挥着镰把子撵,嘴里还作出奇怪的呼喝声。山鸡、野兔、獾早就销声匿迹,回到山间,继续过自己的清净日子。几天后,各家各户的麦子都割完了,就开始脱粒。——直到现在,莲花谷一带还是一个自然村一片麦场一架脱粒机,你用完了我用,我打完你打。麦芒扎人,打碎了更扎人,人又穿的薄,打一次麦子,全身都刺痒。人把麦子扛回自己家,摊在平房或者院子里暴晒。这时候,天才想起下雨,冷不防,一片乌云过来,紧接着是一阵风,急骤大雨不由分说,哗哗一阵,就像某种突如其来的激情,摔打完了,还没抬起脑袋,阳光就又晒得头皮生疼。
这时,套种在麦垄间的玉米、黄豆和豆角彻底解放,人再用头抛掉麦茬,再放水浇上一遍,庄稼就如饥似渴,长势惊人。好像一顿饭功夫,玉米就长了一人多高,豆角也张开缠人的本事,绕着玉米叶子和茎秆,赶着与太阳会晤。再几天,玉米穗子就能吃了,虽然嫩,但大人小孩都喜欢。我小时,父母不让我摘着吃,说那是糟蹋。直到现在,只要看到煮熟的玉米,就买来吃,好像啥时候也吃不厌。
南瓜、西葫芦、茄子、辣椒、西红柿、筠子等等蔬菜也都能吃了,土豆、红薯和花生也都在土下蓬勃生长。核桃也有仁了,用刀子旋开吃,香的满嘴流油。苹果、山楂和李子等家果和野果成为了孩子们猎食的目标。柿子有的红了,引了一群喜鹊,堆在树杈上唧唧喳喳不停。板栗也都像小孩拳头,带着两根小尾巴,在树叶间随风摇。这时候,半大孩子们会去附近的水库玩水,大呼小叫的,把临近的村民吵得睡不成午觉。有特别气愤的,就站在院子了大骂。要是遇到娘儿们骂,有胆大的小子索性光着屁股站成一排,朝人家吼吼乱喊。
深山里的野葡萄也熟了,黑黑的,就像眼仁儿,可吃起来比酸枣还酸,牙齿就像棉花一样软。——酸枣个儿不大,结的满树都是,可还发青。吃在嘴里,没有一丝甜味。山楂、板栗也还不能吃,只有那些野桑葚,藏在深沟山涧里,人吃不到,鸟儿吃的多。野猪们白天睡懒觉,晚上跑到村边地里乱拱,把红薯、花生、玉米、豆子吃得一颗不剩。有决心大的人,晚上搭个棚子在那儿看守,有几次,有几个人还真遇到了山猪,那家伙见到人,单独的会跑,要是一群,非把人也当红薯吃了不可。听弟弟说,2007年才夏天,有一群山猪竟然跑到我住的房院里,乱拱一顿。好在那房子一直闲置着,要是有人,还说不定会闹出个啥乱子来。
也不知道啥时候起,莲花谷及外村的少数人专门捕猎山猪,拉到城市饭店卖,一头能得小万把块。但与此同时,也有几个人被山猪咬断了腿脚,落下个终生残废。大致是禁牧时间长了,山坡上的草没牛羊吃,以致荒草如林,灌木幽深,野兔和山鸡也趁机繁衍壮大起来。随便往草堆里一走,准会冷不丁飞出一只山鸡或跑走一直兔子。每隔三五天,村人就到自个儿地里看看,风吹倒了玉米,就一颗颗扶起来,野草长得多了,就拔掉。为了吓唬山猪、松鼠、野兔、山鸡,人就把破旧衣服找出来,弄几根棍子,打扮成人的模样,树在地边和地中间。
紧接着,核桃熟了,皮自动剥开,要不及时打,就会滚进茅草丛,埋进土里,变成小核桃树或者直接霉烂。人觉得熟了,就扛起长竿,挑起扁担,汉们儿爬树磕打,妇女在地上捡拾。然后放在家里,去掉皮,卖给来收买的贩子。再几天,柿子也熟透了,这家伙皮嫩,不能磕碰,人就在地上铺了茅草,小心翼翼地打。打完了放在屋里,好的用专用工具刀弄成柿牛子(去掉周边的皮,只剩头顶,然后放在房上晾干,再捂,糖粉即出)。摔坏的弄成两半,晒后变红,极甜。
柿子之后,就是白露,清晨开门,远近地面上一层铺了一层盐粒或白糖,这时候,玉米、谷子、豆子、红薯、花生等等庄稼都熟了,人去收割,用扁担或者背篓背回家,按照各种粮食的特性,该晾干的晾干,该窖藏的窖藏,该去皮的去皮,该水煮的水煮……除了卖给商贩,剩下的自己吃。然后,再挑粪、再翻松田地,再趁着秋墒,种下冬麦。等这一切收拾停当,叶子就开始变黄,就开始从空中往地下走。早上起来,蔫了的儿子变黑,再变脆。忽然一阵大风,吹的满地都是叶子。再一场大风,大小树上,就只有三五百枚顽强者,在风中晃动暮秋。
农历九月二十,石碾子村的庙会就开始了(不知起自何时,我幼时就每年举办),不知从哪里来的小商贩在大河滩摆开货物,等到太阳照到正房顶,莲花谷几乎家家出动,人人参与。——吃过早饭,精心打扮一番,就三三两两地从一道道的山谷一步一摇而来,有的坐着拖拉机、三马车,还有的骑着自行车、摩托车……当然还有小轿车。本地的手艺人也开始忙活,杀羊的杀羊、榨油糕的榨油糕、卖饭的卖饭,整个石碾子村,就迎来了一年中最热闹的时间。
我十六岁那年,在石碾子庙会上买了琼瑶的《失火的天堂》和席慕容的诗集,被完美的爱情故事感动得做了好几个梦,把席慕容的诗歌抄了两大本子。也就是在那一年,我开始暗恋一个女生,整个身心都处在被火烧、被风吹的状态。……直到现在,一想起来,就全身发颤,像触电一样。——石碾子村的庙会大致五天,实际上,到第三天,就没啥人去了。就是一些爱看戏的老人,跑几里路站或者坐在蚊虫飞舞的露天戏院台下,在铿锵的锣鼓声中聚精会神,回来路上,不管太多黑,也要说说看法,有对演员的评价,也有对戏中人物的印象。再几天后,早上起来,门口的湿土上结了一层薄冰,北风嗖嗖地,从山岭到院子再到屋檐,最后卷着枯黄的茅草,一路向后山奔去。
乍一到冬天,忽觉得村庄变大了,天也高了,山也陡了。看哪儿哪敞亮,就连两口子顶个嘴,老人们说淡话,隔着一道沟,几座房子,也都听得鲜鲜灵灵的。小孩子的哭声满河沟乱窜,敲得卵石叮当作响。晚上,路上行人少了,北风清扫路面,尘土打着鼻尖,要是月圆之夜,还可以看到飞扬的灰尘。猫头鹰和不知何时返回的乌鸦交相呼叫,把莲花谷的夜晚叫的叫人心里发毛,浑身起鸡皮疙瘩。以前这时候,正是羊只抢草的好时节,眼不见,就窜到树底下或谁家的田里,埋头猛吃,石头砸棍子打也不离开。羊只和人一样,觉得了季节变化,快入冬了,吃一口是一口。
等冬麦苗儿破土而出,长到一乍(即大拇指与食指直线分开的距离)多高,冬天就来了。在南太行,冬天来之前往往要下场连阴雨,至少两天,温度越来越低,到最后,就变成了敲人眉心的雪粒,在冻得干硬的地面上,小皮球一样蹦。这时节,男人们大都出去打工了,就剩下媳妇儿和孩子们。媳妇儿给冬麦浇上一次水,有勤快的,就到山里割些荆条子回来编荆苤子(即用荆柴条儿编成纸板模样),专门有人来收购,一般送给私营煤矿垫顶用。要是懒点的,就带着还没上学的孩子,这家坐一会儿,那家看一会儿,说一些相互感兴趣的话,看天不早了,就告辞,回到家里,舀水刷锅、抱柴点火做饭。
炊烟是莲花谷——南太行人生活的嘹亮宣言,是向天地人神通报的信号。一到这个时节,男人们都出去打工挣钱了,剩下的除了老人孩子,就是壮年妇女。有女人的地方,桃色新闻也会持续不断。另外一小撮人似乎寻到了“规律”,白天猫在家里,或是上山打一些柴。刚吃完晚饭,就走出门去。——这家人刚洗刷了碗筷,有人推门进来。在家的妇女一看,一般都知道“来者何意”,要是早有沟通的,一切不说,关门闭灯,一切都有条不紊。到半夜或凌晨,再“加强”一次,轻声开门,蹑着手脚,消失在夜幕中。
要是初次接触,那得费点周折。再说,也不是每个妇女都会背着丈夫做那事儿。可那些光棍也不是省油灯,谁是啥脾气、心性和性格,事先摸得比自己的肚皮还透彻。遇到那些强硬的、守身如命的,干脆避而远之,门儿都不登。要是早就传出风言风语的,自然是光棍们谋求的最大目标。可人跟人不一样,“做那事儿”的妇女绝不仅仅为了沾对方点便宜,重要的是看人,“对脾气”“投缘儿”胜过一切。
南太行——莲花谷把这类事儿称作“拱门儿”,从字面上理解,就是某些男的厚脸皮去给某个心仪的妇女求欢,重点在于一个“拱”字,既有死皮赖脸之意,又有费尽周折之实。“门儿”看起来是房门,实际是妇女们的“心门儿”,“心门儿”一通,房门儿就成了摆设。——这事情虽然粗俗,但也是乡间一道不可或缺的“风景”,更是南太行人最津津乐道、舒心爽神的话题儿。在茶余饭后,再没有比这些更能激发人的想象力、好奇心和本能欲望了。乡村的“桃色新闻”不仅是一种传言与谈资,更重要的是,它还承担了调剂苦难与枯燥生活,强化生命“战斗力”的“灵丹妙药”。
更多的人冬天会找些事儿做,哪怕是辍学在家的孩子,也不会在家里待着,拾柴、打石头,或者砌房基,反正不能闲着。最近几年,可能是稍微富裕了些,一些人开始“垒长城”,据点就那么几处,人数也不多,但也“垒”得热火朝天。先前,每把1元钱,再后来是五元。急需要房子住的人家选在冬天作业(以前是义务帮工的多,现在是不论是谁都得给工钱),嫁娶的事儿也都放在冬天(大致是冬天比较闲、食物不易变质等因素)。这样以来,冬天的莲花谷内外,除了叮叮当当的垒房子声音,就是鞭炮锣鼓敲打的婚娶了。当然,有时候会是嚎啕大哭,老人去世了,也要请戏班子、歌舞团、放电影、吹鼓手,热闹程度跟娶媳妇差不多。
当然,媒婆子也在冬天频繁“出击”(莲花谷从没有专职媒婆儿,大多数人家托亲戚做媒人),“递手巾”(莲花谷的盛行的订婚仪式,即男女双方若是愿意嫁娶,就用毛巾包上钱币送与女方,明确婚配关系)了,皆大欢喜,如果不成,那就再找别的合适人家(一般是男求女,父母之命仍占相当比重)。就这样,媒婆子各奔各的“目标”,各耍各的嘴皮子。要是无意中遇到一起,也都会审时度势,作出让步或者同时“游说”。——这当然也是农事,而且是最大的“以人为本”。老年人习惯于坐在火炉边,抽烟说闲话,念叨当年的事儿。年轻人聚在一起喝酒,脸红脖子粗地喝得东倒西歪。
到夜晚,村庄静得只有风(还有偶尔的车辆、婴儿啼哭及开门关门声),人冷得盖着两层被褥,缩在被窝里,鼾声震得玻璃哗哗响。第二天早上起来,开门一看,眼前白得眼睛发黑。大雪掩住了麦苗,也盖住了枯黄或黝黑的山坡,大马路只剩下一个蜿蜒不止的轮廓。乌鸦、喜鹊、小麻雀乃至鸡们、山猪、野兔等等无所遁形,走到哪儿,都会留下一串清晰痕迹。吃了早饭,到处都是扫雪声,但都在自己房顶、院子和必经的小路上。这种情景,是“各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一话的生动呈现。
大雪还没完全消融,春节就到了,亲戚们带着礼物(一般为新蒸的馒头、酒、香烟和奶粉、小孩吃食等)来回走走,你送我家,我送你家。扫了房子、做了豆腐、炸了麻糖油糕、贴了对联,大年三十就到了。人都蹲在自己家,妇女和闺女包饺子,汉们儿劈柴或者闲看电视。除夕夜早上,或长或短的鞭炮从各个自然村噼啪响起,“二齐”(即可以弹射很高的烟花)在黑夜的空中炸响,火光一闪,照亮了莲花谷。到早上,本家宗族之间来回走动,小辈儿给长辈儿磕头拜年。等太阳升起,孩子们依旧拿着柏香放鞭炮,大人们坐在一起,热闹一阵,说:一个年又过去了,咱又老了一岁。
然后是串亲戚,也是小辈儿去给长辈儿磕头拜年。几天后,就都回到了原来的生活位置,该上班的上班去了,打工的也收拾了行李,没过几天,太阳就又暴热起来,野草们拧出地表。满山遍野的泥土解冻,烟岚在峰峦披散。村人们拿出又闲置了一冬的农具,翻开沤了一年的粪,然后挑了荆篮子,又吭哧吭哧往田里送粪了。再少待几天,后山的杏花就又开了,香味还是去年的,但闻起来还是很香。再几天,焦黄的山野就又被新绿代替,乌鸦不知何时没了踪影,燕子再次回到旧巢,从池塘边一次次衔回淤泥。以前,河谷里总是冰层解冻的嘎嘎声,现在却听不到了,只是风,一次次地掠过树梢和房顶,从一道道的山坡向再一道道的奔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