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轲长到四岁,成了孩子们的天然领袖。成群结队的孩子们,常在他的统率下做着各种各样的游戏。他们有时成亲办喜事,有时猫捉老鼠,有时看瓜偷瓜,有时兵分两家、相互厮杀,等等,但最多的还是殡葬埋死人。在这些玩耍和游戏中,连那些比孟轲大三四岁的孩子也都服从他的指挥,甘愿承受他的责罚。
凫村西是一片荒冢,周围十里八村,死了人都到此来埋葬,因而这里常年哀乐鸣奏,号哭声不绝。孩子们最善于模仿,见大人们如何,他们就照着样子做,于是这殡葬筑埋活动,就成了他们游戏的主要内容。有哪个孩子回家偷来了母亲的梳妆匣子,里边随便放一块石头,算作死人。匣子上系了细绳,由四个人抬着,这便是灵柩。灵柩前是引幡的,打旗的,奏哀乐的。那奏哀乐的孩子们折一根树枝做乐器,用口模仿各种乐器的声音,摇头晃脑,好不热闹。灵柩的后边则是送葬的男女,他们有时哭爹,有时号娘,悲恸凄厉。这声势浩荡的丧葬队伍,全由孟轲发号施令,孟轲说行则行,说止则止;孟轲说吹则吹,说打则打;孟轲下令“放悲声”,则男女悲声阵阵,响遏行云;孟轲说声“节哀”,哭声便戛然而止,旷野里只留下声声抽泣。待来到墓地,孟轲一声“落杠”,灵柩徐徐坠于事先挖好的坟坑内,吹鼓手奏“下葬曲”,亲朋吊祭,子孙尽哀,到场者全都磕三个头,抓三把新土抛于棺椁之上,然后由专人撒土筑埋,埋成一个馒头似的小坟丘。到此,一场庄严的丧葬活动方告结束,孩子们高兴得拥抱、追逐、摔跤、耍欢、打滚,其乐无穷。
自丈夫死后,孟母的生活更加孤寂,更加艰难了,虽说颜崇义时有资助,但总比不上丈夫在世时那样清流活水,源源不绝。颜崇义再三强调,有事情尽管去找他,他绝不会坐视不管。然而孟母是个极要强的人,非到走投无路的地步,她是不会轻易去求人,去给人添麻烦的。她除了耕种二亩薄地,打粮母子糊口以外,还纺纱织布,除去母子的穿戴,则是换点灯油炭火,生活勉强可以维持。穷家过日,靠的是克勤克俭,孟母鸡未鸣而入机织,二更鼓响尚未休息,天天这样,年年如此。为了多纺一尺纱,多织一寸布,夏日夜短,她常在机上过夜,夜以继日地操劳,困倦已极,就伏在织布机上打个盹儿。冬日天寒,茅屋四壁透风,手握湿淋淋的纱线,寒彻肌骨,猫咬似的既疼痛又麻木,竟不知道自己的两手长在何处。入冬不到旬日,便十指皲裂,裂口犹如婴儿的小嘴一般,脓血淋漓,稍不小心,就会将白纱棉布污得点点殷红。尽管如此,孟母并未放弃对轲儿的教育,她有计划地给孩子讲《诗》,讲《礼》,讲《论语》,讲《春秋》,由浅入深,由易到难,讲解之后,留下作业让孩子背诵练习。可是,无论讲授多深,轲儿总不以为难;不管布置多少,孩子总是应付有裕,转眼就逃出了家门。母亲像似在对付一匹小马驹,载重了,怕压坏,载轻了,又压不住,拴不牢。为生计所迫,孟母毕竟是太忙了,常常顾不得孩子的学习,忘记了孩子的存在,一旦想起,只好出门去寻。有好几次,孟母经人指点,在村西的荒坟冢寻到了轲儿同他的小伙伴们,他们那丧葬筑埋惟妙惟肖的情形,弄得孟母哭笑不得。似这样下去,孩子将会发展到哪里去?孟氏的振兴将靠谁人?但是,孩子们的天真活泼,轲儿的组织指挥才能却使孟母由衷的喜悦。这能怨孩子们吗?不能!常言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在这样的环境下生活成长,势必只能如此。她认定,这里的环境是不利于轲儿成长的,孔子说:“里仁为美。择不处仁,焉得知?”(居住的地方,要有仁德这才好。选择住处,没有仁德,怎么能算是聪明呢?)不是为了显示自身的聪明,而是为了轲儿的成才,她萌发了迁居的念头。她没有责怪孩子,只给他讲了许多道理。孩子虽点头称是,行为上却依然如故,全没有转变的希望,这就更坚定了母亲迁居的信念。然而,孤儿寡母,迁居谈何容易!有道是“安土重迁”,确实是故土难离呀!孟母这样思前虑后,总也没有成行。
一年后发生的一件事,迫使着孟母下定了迁居的决心,而且刻不容缓。
战国时候的丧葬,富豪人家锦衣美衾,内棺外椁,贫穷不堪者只能藁(gǎo)葬(用草苫裹尸),夭亡的孩子则很少有人掩埋,多半弃尸于沟壑,任狗撕狼掠。夏秋之交的一个中午,有一个孩子在柳林里发现了一具男婴的尸体。孟轲获悉情报后,立即组织指挥他的小伙伴们为其举行了安葬仪式,声势之浩大,场面之壮观,气氛之肃穆,前所未有。墓地里多了一处新坟,他们知道,这是邻村一家财主新埋的祖宗。既然财主的祖宗埋在这里,这个地方一定不错,再说,这个地方土暄,挖坑省事。孩子们的思想总是单纯的,想法总是天真的,哪知道却捅了马蜂窝。财主闻讯,雷霆震怒,说是挖漏了他家的地气,破坏了他家的风水,倘无人发现,他家岂不是要世代兼祭一块穷鬼家的赖肉吗?因而定要去告官,严加追究。孩子闯了大祸,母亲吓得面如土灰,左邻右舍都来宽慰孟母,帮助她想对策。小孟轲却毫不在意,他理直气壮地说:“这是公墓,他可以葬,我们为何就不能葬呢?怕坏了风水,他为何不将祖宗葬到自家的私田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