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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保护人

吉利·马兰一直不曾梦见自己有一种这么好的运气!他本是外省一个官员的儿子,以前也像许多其他的人一样到了巴黎拉丁区学习法律。那时候,他在各种被他前前后后到过的咖啡馆里,结交了好几个喝酒成性高谈阔论的饶舌的大学生做朋友。他和他们促膝谈心,朝朝暮暮形影不离地从这一家咖啡馆跑到另一家,有时候他手里有点钱还替他们付账。

随后,他有了律师资格证,开始辩护一些在他手里曾经败诉的案件。不料在某一天早上,他从报纸上了解到往日的一个同学最近当选了众议院议员。

他重新又是他的忠实知己了,那就是专门替他跑腿,有事招之即来而且几乎不拘形迹的朋友。但是由于议院里的政潮,这个众议员居然做了阁员,几个月之后,吉利·马兰就做了平政院评事。

一开始,他有点装腔作势,他好像想使旁人一见就能猜到他的地位似的,专为显示自己的地位到街道上招摇过市闲游。有时候,他到铺子里买点食品,到报亭子里买张报或者在街上装模作样雇辆马车,即使谈到种种绝无意义的事情,他也拐弯抹角想法子告诉铺子里的商人或者卖报的,甚至于赶车的说:“我本人是平政院评事……”随后他自然而然地感到了一种迫不及待的需要去做好人,要去保护旁人;把保护旁人看做是他的能力的显示,是职业上的习惯,是宽宏大量和助人为乐的义务。无论遇着哪种情形,无论对于哪个,他总用一种体贴入微的和蔼态度献出他的援助力。

在大街上碰到了面熟的人,他总满面笑容地走过去握手寒暄,接着还不等候旁人说话,他就大声说:“您知道我现在做了平政院评事,我很高兴给您帮忙。如果我对于您能够有点用处,请您不必客气,把事情交给我办。在我这种地位,没有办不到的事情。”

因此他就和这样遇见的朋友去到咖啡馆里去讨笔墨纸张;他说道:

“就要一张纸,堂倌,那是写一封介绍信用的。”

他就这样写了好多介绍信,每天十封二十封或五十封不等,并且都是在巴黎热闹街道上那些很有名的大咖啡馆里写的。法兰西共和国的官吏,从上到下,从老到少,他都写过信了。并且他觉自己很幸运,特别幸运。

有一天早上,他正要去到平政院去上班,忽然下起了雨。他正想叫一辆出租马车坐上,但是却没有叫,从街上冒雨前去。

那阵倾盆大雨愈下愈大了,淹没了路面,漫上了人行道。因此马兰先生不得不跑到一所住宅的大门下面去避雨了。那下面已经躲着一个老教士,一个头发灰白的老教士。在没有做评事以前,马兰先生是特别讨厌教士的。自从有一个红袍主教曾经恭敬地请教他帮忙办事以后,他现在竟落落大方地尊重这种人了。那阵瓢泼大雨下个不停,逼着这两个人一直走到那所住宅的看门人屋子里躲避,避免泥水溅到身上。马兰先生为了显示自己,感到心痒难奈急于想说话,这时候他大声无话找话地说道:

“今天天气真糟糕,长老先生。”

那老教士动一下身子回答:

“唉!是呀,先生,对一个只准备来这住几天的人来说,真烦人。”

“哈!那么您可是从外省来的?”

“是呀,先生,我只是从这路过。”

“一个人在首都住几天却偏偏遇上大雨,的确非常讨厌。我是,在政界上服务的人,常年住在这儿,却没有想到这点。”

长老不再说话了。他瞧着那条雨势渐小的街道。忽然,他下了决心,就像撩起裙袍跨过水沟的妇女们一样,撩起了他的道袍。

马兰先生看见他要走,大声喊道:

“您这样会把全身透湿,长老先生,再等一会走吧,雨可能马上会停的。”

那个徘徊不定教士停住脚步了,随后他说道:

“因为我特别忙。我还有一个紧急的事情。”

马兰先生好像十分不高兴。

“但是您一定会把全身打得透湿。我能够请教您到什么地方去吗?”

神父犹豫了一会,随后才说:

“我到旧王宫附近去。”

“既然这样,长老先生,如果您愿意,咱们可以一同前往,我可以请您来和我共用这把伞,我到平政院去。我是平政院评事。”

老教士抬起头来看了看他,随后大声说:

“十分感谢您,先生,我特别愿意。”

因此马兰先生挽着他的胳膊,搀着他一块走了。他引导他,防护他,劝告他:“当心这个水坑吧,长老先生。尤其要特别小心马车的轮子;有时那东西溅得您满身都是泥浆。路人的伞也要留心。不小心会伤着眼睛,世上再没有比伞骨子更加危险的了。尤其那些女人真让人吃不消;她们打着伞总是旁若无人一样,不管是雨天或是晴天,不时地把她们伞骨子从您眼前滑过去撞过来。尤其她们从不肯让一下路。几乎可以说街道是属于她们的。她们统辖着街面和人行道。依我自己的看法,我觉得她们的教育在以前是根本没有被人发现的。”

后来马兰先生开始笑起来。

教士没有说话。他走着,身躯向前倾斜,仔细挑选那些落脚的地方,使他的道袍和鞋子都不会沾上一点泥浆。

马兰先生接着又说:

“您到巴黎来一定是来旅游的吧。”

老翁回答:“不是,我有一件正事要办。”

“哦!可是非常重要的?我能不能请教您是什么事情?假如我能够为您提供帮助,我愿意为您效劳。”

教士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了。他结结巴巴地说:“唉!是一件私事。一件和……和我的主教发生的小冲突而已。那是不会使您感兴趣的。是一件……一件有关宗教行政的……的……内部秩序的事情。”

马兰先生有些着急了:

“不过,那些事正是归我们管。既然是这样,那你就说吧。”

“是的,先生,我也是到平政院去的。您特好。我要去会布尔拉沙先生和卡普先生,而且或许还要会瓦特尔先生。”

马兰先生忽然止住了脚步。

“那些都是我的同事,长老先生,我的几个知己,几个最要好的朋友,几个很可爱的人。我就写信给这三位,把您介绍给他们,而且,热情地介绍。算在我身上吧。”

教士表示了感谢,歉疚不安似的用吞吞吐吐的样子,说了很多感激的话。

马兰先生高兴得快发疯了:

“唉!您可以说今天你碰上了一种绝好的运气,长老先生。您就会看见,我给你一牵线,您就会看见您的事情像是踏在轮盘上面似地转得十分顺利了。”

他们说着就到了平政院。马兰先生引了教士上楼走进他的办公室里,搬来一张椅子,请他坐到火炉前面,随后自己才到办公桌后面坐下,并且提笔写起来:

“亲爱的同事,请您允许我以最诚挚的意思,向您介绍一位最尊贵最能干的教士,长老……”他停笔不写了,问道:“请问您姓啥。”

“麦立肯。”

马兰先生接着写道:

长老麦立肯先生,此君有小事需要面谈,以便领受高明指点。

“我幸得此便,向足下……”最后他加上几句平常的客气话作了结束。

他连续写完了三封信,把信交给这个受他保护的人,这一个在说了无数感激的话以后就走了。

马兰先生办完了他的公事,回到了家里心满意足地度过了白天的时光,夜晚安然入睡,第二天愉快地起了床,让人拿报纸来看。

他展开来的第一份是新闻周刊,他读着:我们的宗教师和我们的官吏。

宗教师的无恶不作的行动,我们说也说不完。某处有一个姓麦立肯的教士,曾经认识到自己有过背叛现在政府的阴谋,且因为犯过种种值不得由我们来指出的不名誉事实曾经被人告发,另外也有人猜测他是个由以前的耶稣会教士变形的普通教士,某主教更因为他有种种被人认为他有不良动机免了他的职,召他到巴黎来检查他的人品,谁想麦立肯找到了一个姓马兰的平政院评事来给他做辩护,这辩护者敢于为这个身披宗教外衣的坏人,写了好些署名的介绍信,给政府的一些官吏和他的同事们。

“我们现在特意指出这个评事的不负责任的作风,应当引起内阁注意……”马兰先生一下跳起来,急忙穿好衣裳,跑到他的同事瓦特尔先生家里,瓦特尔向他说:“唉!您把那个老鬼介绍给我,真是有点发疯了。”于是马兰先生紧张起来了,结巴着说:“不是的……请您想想吧……我上他的当了……那家伙的神气特像正经人……他欺骗了我……他卑劣地骗了我。我恳求您,请您从严,格外从严惩办他。我就要写信控告。比如要惩办他,应当写信给谁,请您明示吧。我现在就去找总检察长和巴黎的总主教,对呀,总主教……”于是匆匆地坐到瓦特尔先生的书桌跟前,他写道:“总主教阁下。敬启者,我新近为一个姓麦立肯的教士的阴谋及其谎话所骗,深受其害,特此奉闻……”随后,他在签了名和封了信的时候,回头看着他的同事大声说道:“您可看清楚,好朋友,这回的经验对于您应当是一个教训,请您以后不要替任何人作介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