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莫泊桑中短篇小说精选
6117900000020

第20章 勋章到手了

许多人在出生的时候,就带来了一种支配欲的本能,一种偏好,或许在学说话,能思考时,就产生了一种欲望。

萨克利尼先生自童年时代起,装在头脑里的只有一个想得勋章的愿望。长大一点,自然那还是少年时代,他好像其他的孩子们戴着一顶军帽一般,挂着许多锌质的荣誉军十字勋章,而且在街道上,得意洋洋地把手交给他母亲拉着,一面挺起他那个被红带子和金属的三角形小饰品所装饰的小小胸脯。

他糊里糊涂地上了学,却没能考入中学,这时他简直不知如何是好;最后,他娶了一个美丽的姑娘,因为他家境较好。

他俩在伦敦住着,仿佛富裕的资产阶级一般,只在同阶级的交际场中行走,然而并不在交际场中胡作非为,由于他俩结识一位有可能当上首长,而且和两位市长成为朋友,因此洋洋自得。

然而那种从萨克利尼出生的早期已经走进他头脑里的想法,和他永不分离了;而且因为没有权利能够在礼服上佩带一条有代表的勋表丝带,他总是感到伤心。

他在西平大街上见到了的那些佩带勋章的人,时常让他心受到一种撞击。他抱着怒放的嫉妒去斜眼看着。有时到了午后悠闲的时候,他单独一人数算着他们,自言自语道:“从彼德堡礼拜堂走到德彼尔街,我即将见到多少佩勋章的。”

他在街上慢吞吞走着,运用自己那副习惯从较远的地方分辨那种小小红点儿的眼神,去观察别人的衣服,等到散完步的时候,他由于许多数字惊讶了:“八个荣誉军长,十七个荣誉士兵。举不胜举!用一种这样的方式乱发十字勋章真是马虎。我们看一下走回去的时候是不是能够找到同等的人数。”

这时他转身慢吞吞地走回去了,到了纷纷嚷嚷的人群阻碍他寻找的时候,让他数漏两个,他不高兴了。

他清楚那些常常见到佩勋章的人的地区了,他们都居住于明阳宫。在步行大街见到的不知在平安街的人数多;在街上右侧比左侧多。

好像他们也经常在某几个茶馆某几个剧院出入。每回萨克利尼见到成群结队的老先生们站在人行道当中而且阻碍交通的时候,他就自言自语:“这都是一群荣誉军长啊!”他简直想向他们敬礼了。

长官们——他时常关注他们——有一种和士兵不一样的神态。他们的头部气派出类拔萃,别人感觉他们具有一种更崇高的严肃,一种更崇高的声望。

有时,萨克利尼也怒气冲冲,愤怒地反对那些佩带勋章的人;随后他感到对于他们,感到了一种社会党人才会有的憎恶。

他仿佛一个挨饿的穷人经过了大饮食店前面而气愤一样,由于见到许多的勋章气急败坏了,于是回到家里就大声说道:“究竟有一天,会有人替我们扫除这腐朽的政府?”他的妻子惊讶了,问他道:“你今天怎么了?”

他回答:“我对于各地见到的不公平的事,很是气愤。哈!伦敦公社党人起初真有道理!”

晚饭以后,他仍然又上街了,随后观察了那些制造勋章的店铺。他细心看过了所有不同的图案,不同的颜色,真的想一并据为己有,而且在一个公众的典礼之中,在一个满是家宾的和满是好奇者的典礼上,自己挺着胸脯,上面挂着许多垂在彼此重叠仿佛肋骨一样的别针之下的闪闪发光的勋章,领着一队行列,挟着一顶折得拢的大礼帽在胳膊下边庄重地经过,在一片称赞声中,一阵惊涛骇浪中,自己的荣誉简直像是天上的星星。

他没有,真无聊!他没有任何作为可以接受任何勋章。

他想着:“一个从没有担任过公共职务的人想要搞一个荣誉军勋章真是难上加难。如果我设法为自己去搞科学研究院院长勋章呢?”

然而他不知从何做起,于是把这件事情和他那个一直惊讶万分的妻子议论。她说:“科学研究院院长勋章?为了这东西,你已经做过了一些什么准备?”

他生气了:“你要明白我的意思。我正寻觅应做的事,你有时真蠢。”

她笑着道:“对呀,你真有道理。然而我不明白。”

他却得着一个想法了:“如果你向众议员罗布特先生说说这件事情,他能够给我一个好主意。我自己,你明白我几乎不敢向他直接了当的说。那太危险,太难做,倘若由你开口,那就理所应当了。”

萨克利尼太太依他请求的话做了。罗布特答应向军长去说。于是萨克利尼接二连三去打扰他了。最后,这众议员的回答是应该先写申请,而且举出他的职位。

他的职位吗?问题来了。他连小学都没上过。

但是他却用起功来,准备写一本小书名叫《人民受教育的权利》。由于思想缺乏,他没有写成。

他找了许多比较容易的主题,而且连续计划了许多个:起初的是《儿童的直观教育》。他建议应该在贫困地区里专为儿童设立一些不收费用的学习的场所。从童年时代,父母就引他们进去看,院里运用幻灯让他们获得人生所有的大致常识。这能够算得是正规的学校。视觉器官是能够培养大脑的,图画是能够刻画在想象里的,这样就让科学都成为显而易见的了。

这样去传授世界史、地理、自然科学、植物学、动物学、生理学等等,这是最简单的方法?

他把这册子印好了,每个士兵,他各送二本,每个军长,各送五本,英国主席,送一百本伦敦的报社,每家送五本,伦敦以外的报社,每家送三本。

随后他又研究“街头图书馆”的问题,建议国家创办好些和卖橘子的所用相同的小车,装满好些书籍派人在街上来回推动。每个居民,每天可以有租阅五本书的权利,共取一毛钱的租金。

他说:“人民只为寻找快乐才肯走动。他即使不肯主动去接受教育,那么就应当让教育来找他们吧……”但是这些论文在各方面并没有起任何作用,这时候他写了他的申请书。有人回答他,说是已经在关注之列,在讨论之列了。他相信自己的功绩了,一心一意等着。却依然杳无音讯。

于是他决定从个人方面着手了。他请求会见教育局长谈一回话,但是会见他的却是一位很年轻且举止庄严而且有权力的机要秘书,这位秘书仿佛弹开钢琴一般,按着一组白色电铃钮儿手不停地传召收发、勤杂人员,甚至科员之类。他向这位会见的人肯定他的事情进展顺利,劝他继续这种值得重视的工作。

萨克利尼先生于是再次从事著作了。

目前,众议员罗布特像很关心他的工作了,以至经常给他好些深明而合乎情理的意见。而且罗布特是一个有勋章的人,但是人们不清楚因为什么原因这种特别荣誉会落在他的身上。

他对萨克利尼指点了好些可以着手的新发现,把他介绍到许多专门学会,会里专注的是种种特别高深的科学问题,目的正是想得到荣誉。他而且向内阁推荐了他。

有一天,他走到了他朋友萨克利尼家中吃午饭(这几个月以来,他常在这个人家里吃饭),他握着他朋友的手小声说:“我刚才为您听得一个大的喜讯。历史工作委员会有件事情拜托您。工作就是要到英国各种图书馆去搜集材料。”

喜倒了的萨克利尼因此而无心饮食了。一星期后他出发去搜集。

他从这一个城市走到那一个城市,查考书目,搜集许多堆着满是灰尘的旧书的阁楼,招来了图书馆员们的憎恶。

有一天夜里,他在比里昂动了回家和妻子亲热的想法,原来他有一个星期没看到她了;他乘了夜里九点钟的火车连夜回家。

他本来带着大门钥匙在身边。于是他轻轻开了门进去,开心得直发抖,这么惊吓她一下是很开心的。谁知她却插上了卧房的门:多么无聊!于是他隔着门叫道:“恩娜,我回来了!”

她几乎惊讶不已,由于他听见她从床上跳下来,以及她自言自语。她突然向着梳妆室跑过去了,开了梳妆室的门马上又关起来,而且光着脚在房里快速地穿过好几次,家具上的玻璃都震得响动了。最后她才问:“是你,萨克利尼?”

他回答道:“是呀,是我呀,快开门!”

房门开了,他妻子向他怀里一倒,同时自言自语地说:“呵!真怕人!真吓死我!我真开心!”

于是他着手解衣了,循规蹈矩,仿佛以前做的一样。而且从椅子上,拿起了那件以往挂在暗廊里的外套。然而,突然,他惊呆了。那外套的钮孔上系了一条红色的小小丝带,勋章!

他吞吞吐吐的说:“这……这……这外套系了勋章!”

于是他妻子忽然向他一扑,而且向他的手里抓着那件外套,她说:“不是……你弄错了……把它给我……”然而他抓住一只外套袖子绝不松手,在一阵痴呆的神态中间反复地问:“呵?为何?对我说!这是谁的外套?这决不是我的,因为它挂着荣誉勋章!”

她拼命向他抢夺,惊惶失措地吞吞吐吐说:“听我说……听我说……把它给我……我不能对你说……这是一件秘密……听我说……”然而他气愤了,脸色发青了,他说:“我要明白这件外套为何会在这儿,这并不是我的。”

这时候她劈头盖脸地喊着:“谁说不是,闭嘴,你对我发誓……听我说……你已经得到勋章了!”

他十分激动,以至于丢弃了那件外套,而且倒在一把围椅上了。

他说:“我得到……你说……我得到勋章了!”“是的……这是一个秘密,一个大秘密!”

她把那件光荣的衣服锁到一个衣柜里了,继续脸色苍白全身抖擞地走到他丈夫身边,接着说:“是的,这是我给你做的一件新外套。然而我发过誓不对你说。以后要到半个月或者四星期后才正式宣布。要等你完成任务。你到回来时候才应该清楚。是罗布特先生替你弄来的……”

萨克利尼软弱得毫无气力了,吞吞吐吐地说:“罗布特……得到勋章……他让我得到勋章……我……他……哈!……”

他必须喝一杯冰水了。

有一张白色小纸留在地上,那是以前从那外套口袋里掉下的。他拾起了它。原来是一张名片,印着“众议员罗布特”几个字。

他妻子说:“你看仔细了!”

他开心得哭了!

一星期后,《政府公报》载着:因为特殊任务的成功,萨克利尼着给予荣誉士兵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