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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我们一起离开

“再见”是一个多么感性神奇的词汇——分离是为了再次相见,每当被说出就已经给予无限希望。这个词汇,有被微笑递出的,有被泪水被迫涌出的,不管被置于什么背景下,“再见”都是为了再次相见——每当说出就有坚定的希望站立。在它的引导下,好像一切情感都有再次相拥的戏剧效应。

然而,一旦得知它伴随无力的安慰而来,就会涌现另外一番情绪。这远比说“永远忘记我”还要残忍。

人们总是在生命的最终选择紧贴挚爱的事物或情绪离去,他们也许会因此满意地离去,也许是出于无奈才选择,哪怕仅仅是在世者用以慰藉自我的做法——让生命即将完结的人怀抱挚爱的事物远游,在生命的结尾处毫无顾忌地拥抱在一起,然而这冷静的无奈,却总是在时间中扮演一个必要却使人心碎的过程。

有人紧握一支笔愉悦地停止呼吸,有人身穿龙袍进入深睡眠,有人攥紧亲人的手走向异地,有人将信仰通过用力的语言传递给下一代。那些在生命中无法释然、割舍不下的诉求,被给予一个在尾声部涌裂的机会。这机会有要求和一个沉重的允诺,往往不需要结果也能温暖起来,而那些使用这机会的人们,又会是怎样一个信仰的携带者?那死亡前来时被迫放下的强势和坚持啊,终于跪在时间面前,却始终不愿跪在放弃面前。

时间中从不乏令人心碎的事物,它们不需要死亡诠释,就已经足够真诚和悲怆了。死亡是最终的符号,没有自己的意识和目的,仅仅是用以总结生命动态的。在时间的字典中,“放弃”是一个闪念就能决定性质的字眼,它的评定方式通过心态决定,一旦人们站在了时间马路的边界线上,“放弃”又取决于你是否愿意带着沉重的信仰包袱,独自走漫长的小径,然后在小径中,暗自定下来世坚持与否的态度。这艰难在于,没有沟通者,没有光,仅有自己和心为之呼吸。

在历史的河流中,有握笔离去的坚持,有龙袍远逝的不甘,有眷恋造就的不瞑目,最终却纷纷松手,生命的力气被渐渐隐藏起来,而表现出的坚守形态是最终的不妥协——用在死亡下的形态表达意志的趋向。人们会更加在意他们离去的事实还是他们设下的永恒坚持?那耗尽全部呼吸力量锻造的一个动作被终将无意识的主人精心端上——那最后安抚睡眠的唯一动作,会被在世人们像对待自己伤心情绪一样的在意吗?如果信仰孤独到只有自己的灵魂会为之疼痛,如果最后的手势仅仅是作为来世的“未完成事件”的符号提醒,如果人们总是用力松动它,如果进入死亡隧道的人们还有意识的微光,一定会有比失去生命更悲恸的情绪。

为此有人曾形容:信仰无处安置的失落感,就像灵魂住在一个华丽却无法走出的房间里。这个形容很抽象,需要动用一份理解将它付诸实际想象——也许是心慌,甚至是惊栗,我不知道,也不想尝试。

即使拥有稳定的生命状态,还总是禁不住暗自设想——我会怀抱什么离去。这丝毫不带悲观色彩的设想,每出现一次,就让我的心更趋向平静一次,它伴随细节随时出现,次数多到一定程度,就浮现出一个自然明了的答案。我从不对任何人说起,不然会被认为是悲观主义者,我努力在时间内呈现一个积极的心态和行为,以此确定它的权威和真实——我会怀抱什么离去,每当想起一次,就会更加明确的喜爱,那种我还拥有生命的状态。

信仰坚贞的最伟大承诺,就是敢对它说——我们一起离开。

那一天终将到来,我也一定将对你说——让我们一起离开,那些曾经生动而温暖地飞舞在生命缝隙里的诗歌文字,现在之所以过早设身处地地想象死亡(我也并不是没有接触过),是想在意识还清醒的时候感受那时无法确切感受的心情。“我们一起离开”——这句话写出来并不艰难,却需要极大勇气和极致热爱的心。这就像是一株迟早要付出一片荫庇的树木,一定要适应身体下方车水马龙的那一天,并在那一天挂起诚挚的奉献和微笑。

所以我不怕“再见”。对于不够真挚的事物,从不遗憾永别,而挚爱至极的事物,我会用尽生命的全力,去使“再见”成为真正的贯穿死生的厮守。亲人们也会因此释然许多,因为离去的人并不失落孤独,呼吸也以另外一种方式贴近他们存在的每一秒——读它们就是爱我。

那些对信仰负责的人们从不悲观,也从不允许自己将时间浪费在患得患失中,因为认定了“让我们一起离开”这样的生命尾部,因为将自己的喜怒哀乐全部许配,因为你们早已互融为一体,所以只要在一起就是不间断的呼吸——从不问地点和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