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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这里的声音没有缝隙

好像某种极为细密的针脚,我能想象那个“人”用针时候的手法一定是细腻而娴熟的,起落都柔软地刺在这里声音的硬度上。针、银针、松针,绿色的手指,风的棉线,它们充满刺却没有让被刺者感到疼。它用诗意塑形着意义,一棵柳树将自己泼在水中,成为倒影或颜色都无所谓生命了。在没有针的情况下,很好地完成了现实和梦境的缝合,一座小水乡是具有这样能力的。我坐在树下的大石头上,第一次让触觉成为聆听者。

我用针缝过许多零碎的物件,从来都是很尖的那头进入布料的。在我的概念中,“软”永远是被刺者。

小桥流水在诗中遇见很多了,不管是怎样流淌的声音我们都听不见,以为那就是自然全部地表达了。我并没有为这种片面的见面感到遗憾。很早以前,我喜欢背诵了它们,然后在想象中捏干那些句子,连再次发芽的机会都不给予,在我看来,这就是理解了风景。而你和它的距离不过是诗行的改变吧?在去周庄那个地方之前,我是没有怀疑过这些的。我自信自己的想象可以生长出颜色和生命,然而却一次也没有成功地划出那种潺潺的水声,有的只是笔尖划在纸上的干巴巴的哭声。这不是不幸,因为我不知道自己的不幸。

银针,依旧在刺。

它在一定自由的范围内刺出金色阳光,不知是从眼睛还是从石桥那里滑出的水流,小石桥虽然在这里很多见却有不同的名字,风景总在改变却又没有改变。而“线”是我可以决定颜色的,我决定去靠近水边的石板上走走,却担心耳朵被各种窸窣声喂饱、撑破了。而眼睛,对于之前一直待在房间里的我来说,却是一直饿着肚子。针,刺穿它的胃口。

“咕噜咕噜”,它大口喝着水波的声音。其实,江南小调也是不错的,可它趴在有些高的老屋檐,即使顺着隔夜雨水滴落,也只弄湿布伞而已。你什么都没有听见。

船是从一支橹开始的,他倾斜,游泳,好像从一开始就必然是这样自由的,水在底板处改变着它的句子——弯波,长波,涟漪,小石子在散步,风。我听见从一些鱼儿的身体上传出“吱呀——吱呀”,是那种船上某块旧木板的说话声,他不是从开始就这样说话,开始的人们不会听见,这一定不是最初几批的游客感到的声响,也许是很久以前,时间揉碎了所有的目光、脚印,某只江南特有的小调和死去的叶子们,将它们种在船底木板的缝隙里,它们死亡又再次发芽,现在又悠然地缝在我脚下的船板上,在上面来回走走,也许只是“吱呀”,耳朵会这样说。但当我弯下腰,手指为那里的一些暗绿色青苔而好奇时,就听见一些不同于人类的歌声,那是心灵告诉你的声音。这里没有小石子挡住水流去路,阳光喜欢把自己挂在树梢上而不是那些鸟儿,细碎波纹随意捏着云朵的形状,不会重复。在我眼前的一切事物,都是那么有韧性,可以在现实的空间改变颜色甚至形态。它撑开了想象却又在现实之内,一瞬间,那根针顶在我的眼睛里。它逼迫它承认从前不屑的事物。进针,出针,双股线勒在紧密的蝉声中,水流声每扯一下,都是非常具有韧性的。我以为的布的皱纹,一根也没有。

在小船被摇动的时候,我就开始隐隐明白一些。那根“针”就在我的眼前缝合着什么。也许是想象,一些离我更远的美。

小船快要靠近岸边的时候,我感觉一根尖细的物体又划开了什么。

渐渐,渐渐的,说话声、蝉语、水流声、皮鞋踩在石板上“哒哒哒”的敲击声、阳光碎溅的鸣叫声,纷纷涂在针的顶端,以往最尖利的那一部分。接下来需要缝合了,是尖的部分刺穿柔软的部分,我曾经这样认为。可它们没有,只有一副淡色的画卷展开在水乡的一端,轻轻地旋进了我的瞳孔里。就像齿轮和齿轮之间的咬合,它刺入得准确而温柔。如果它是柔软的,那么坚硬的又是什么?它渐渐辽远,远去又消失不见了。水流的回音依然存在。

那个“人”的手指缓慢了下来,它的针停下,整个人也停下了,剩下回旋的走针依旧在缝制。松开手,我放走了在草地上捏住双翅的小蝉,放飞它的自由和声音。第一次看见,听见了来自外界会心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