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完美等待
6110900000016

第16章 只想听你的声音

不与外公他们一起居住,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外公和外婆有一套足够大的房子盛放他们的晚年,他们在里面购置了喜爱的红木沙发,用手摸去,摸到那被打磨得细腻的原木的冰凉的质感。外公和外婆每晚便坐在那里看陕西一套的百家碎戏,周六会播放秦之声的,我去过的那几次,他们将声音调得很大,在锣鼓的敲击声中时不时哼唱一段小调来。我在卧室读一本小说,不耐烦地朝他们发作:“吵死人了!小点儿声好不好?”

然而这样的机会并不多,我在琐事中像个陀螺,或是一辆坏掉了脚刹的汽车。

他们的子女长大了,而他们子女的子女亦是各个貌似一副特立独行的模样。他们则在岁月的风的催促声中,被洗磨掉了发丝的黑的色泽,不觉在哪个日子里,所有人都会忽略掉遗忘掉的日子里,好比一只蜻蜓从水面上飞翔而过的镜头,游人们已见怪不怪。总之,就像是身经百战的将领得到了退伍的消息,彻底垮在了岁月的一角,悄悄地但却急速地虚弱了下去,当它们与漫天的飘雪同时出现时,你分辨不清究竟谁是谁。

这般的改变,我若是恰巧捕捉得到,只会在心底泛起酸涩的感觉。我说不出怎样的话去表达或许对他们而言急迫渴求的关切语来。

外婆病了很多年,到了换季的时节,便三天两头的发烧,住院。在他们二人中,外公倒显得更为令人放心些。不管是从其性格角度,还是体质看来。

在我们看来,他就是闲不住。清晨的早点,他会在晨练的间隙买来,买来时还是热气腾腾的样子。谁若有了头疼脑热的小病,自是他一路小跑地赶去药房。我时常指着他的将军肚笑道:“这样正好可以减减肥呢!”他听后,只会哈哈一笑,或是继续与我打趣一番。且论饭量,亦是他一马当先,家里做了煎饼,他一口气可吞吃去五六个!再喝上一碗稀饭都不成大问题。直看得我们瞠目结舌。

他闲不住,真的是闲不住。

每晚是我最为痛苦的时刻。我累了,将眼半睁着写字,解题,或是拿起英语书,背片刻的单词。书桌旁是床,那床在我最为困倦的时刻,通常在那里窃笑一番,我用眼狠狠地瞪去。哪料却来了电话,听来异常的闹心。妈拿了听筒。

妈拿了听筒随后大声唤我:“外公叫你接电话!快点过来!”

我狠狠地撂下笔。然后起身。

我没有与他问候,问一些应该去询问的事宜,或是以一句能够讨他愉悦的开场白来完成这片刻的亲情递交的过程。比如:外婆和他的身体最近怎样了,晚饭吃了没有云云。我暴怒地冲听筒的那头,几乎是蛮横地叫道:“什么事非要现在说啊?”外公只是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地说:“没事,就是想听听你们的声音。听听你们的声音,就踏实了。”

我愣了一会儿。开口询问外婆的情况,他告诉我外婆很好,末了,我听见他兴奋地对外婆转述我的问候,而这场谈话的最终,我至多只能以一声温婉些的“再见”,来弥补些先前伤他不浅的话语。

搁下了电话,我想象,他或许会在他那置有各色红木家具的偌大的家中,来回地踱步。如果那晚是周六——我是真的忘记了确切的日期,我想,如果那晚是周六,他听就的秦腔,多少会掺杂些许的无声的叹息。但这叹息在以后的日子里也不会被谁提起,那句话会像一棵老槐树枝干上的一道被鸟啄过的疤,老槐树会原谅一只鸟的错误。在更久更久的岁月中,外公终会强迫自己忘记了一句话的伤害。他们只想记住晚辈们的一切的好。此番,他们会在自己的年华中酝酿出心灵所钟爱的,温暖的滋味。那些白发不会就此的颓然,不会被怎样的侵犯打倒下去。且不管是岁月给予的,还是我们人为的添加。

妈开车带他们出游,我亦在场。

选在了湖边拍照。外婆的腿不好,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望望天,再看看湖。外公站在外婆的一旁,有时为她理理被风刮乱的衣襟。

照片洗出来后,妈看着一张张照片突然伤感到:“你看,他们老得太快了。”

外公那晚轻叹的话语,如今变得孤独而脆弱了。

“没事,就是想听听你们的声音……”

我突然意识到,他们已老成了无助的孩子,随时需要我们的声音,来填充那套孤寂的房子。